我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所以直到黄昏时段的训练课程,尾巴都还是无法控制的轻轻摆动着。
”认真点,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狼崽!”剑术大师盖拿一如以往的脾气暴躁,一边吼着一边喷出口水。”你们未来至少有一半会在禁卫军里服役,如果连剑都握不好,到时可别说我有教过你们!”他反手拍了一匹我不认识的大灰狼后脑杓,然后调整他的姿势。
训练课程是整个支派一起上的,所以还没有完成基础教育的斯诺都会出现在这里。我不用特地去寻找,都能感觉到皮克西尔波克的波动。他心情还是很不好。
”你们一定要可以熟练使用至少一项’真正的’近战武器,只会操作脉冲长矛就准备一辈子当壁花装饰背景吧!”大师走过我身边,又调整了几个人的姿势。”只有真正的近战武器,会被认知成身体的一部分。未来的某一天,这将会造成至关重要的影响,你们通通都给我记好了!”
劈砍、刺击、偏斜,还有格挡,我们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动作和架式,盖拿说过,要让这些反应变成我们的本能,连作梦都会记得。我好像还真的梦过几次就是了。
”去感觉气流的方向、重心的偏转,还有隐藏在所有生命之中的波动。”最后那句话让我一边耳朵竖了起来。以前他有这样说过吗?”基本姿势的练习不可能取代实际演示,但如果连站着不动时架式都摆不好了,更何况是不会有任何喘息机会的对战?”我听到一声响亮的拍击声,还有随之而来的小声咽呜。”就是在说你,特拉帕!”
虽然是这样说,但最低是指挥官等级的职阶才会配剑吧,也就是说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只会摸到脉冲长矛。
而且为什么”被认知成身体的一部分”这件事情会造成至关重要的影响?以往我总以为这只是剑术大师的某种诠释,但他提到了生命中的波动以后,让我开始重新检视盖拿曾经提过的教条。
不过这些都和我不会有太大的关系,我又没有打算靠挥剑吃饭。身为大灰狼有这种想法可能很奇怪,只是我对严格的阶级架构团体一直很感冒,从来没有适应过。如果知道自己得花半辈子在禁卫军服役,我大概很快就会自杀──如果没有先在某一天受不了失手杀死某人的话──我果然是异类吧,我想。
好在我未来生活很明显的,绝对不会是在狼群之中,甚至不会在帝国境内,我干嘛浪费一丝丝力气,去在乎这些无聊的问题。
想到佛里克大师和我提到的机会,尾巴摆动的幅度不由自主的变大了一些。
”‘海冰’,起手式!”盖拿的命令使我从思绪中脱出,将平举的剑身放低,双手握住剑柄自然下垂,剑尖指地。
训练用剑是制式的,并没有特地替使用者客制化,只有几种长度可以选,而且和真家伙只差在有没有开锋而已,所以几个小时下来,每匹大灰狼都大汗淋漓,特别是年纪比较轻的。
毕竟从九岁就开始练习,六年来已经养成了某种习惯,我并没有特别疲惫。但是最后可以休息的时候,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满怀感激大口喘气,不过很矜持的没有把舌头吐出来。
十分钟之后,盖拿开始替我们两两分组,准备对战演示。一如以往,没有任何人愿意和我同组。而我毫不介意这个状况,因为盖拿都会亲自和我对练。
我并不排斥精通一门技艺,只是讨厌……被局限在某种框架中。
一阵惨叫声自不远处传来,四周的大灰狼作出了一致的动作,抬起一边耳朵,然后看往声音来源处。
我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行为,感觉……真的有点诡异。我慢慢放低耳朵,尴尬的调整了一下站姿。
”皮克西尔波克!”盖拿气恼的吼道。”不是说过很多次这是练习了吗?你有这么多力气的话,库房里面的灰尘可不会自己变不见!”
看来哥又把某人给弄伤了。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场景,会让我们都沦落到同样不受欢迎的处境。
”皮克西尔波克最近火气好像愈来愈大了。”
”毕竟选拔只剩一年了,会紧张也很正常。”
”那个尾巴总翘得老高的家伙也会紧张,这太好笑了吧?”
”嘘,等等让他听到,某个倒霉鬼又要遭殃了……”
四周传来压低音量的交谈,窃窃私语碎嘴着各种臆测和谣言。
其实我和皮克西尔波克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恐怕对他全部的有限了解,都是从旁人偶尔太大声的闲谈中听到的。
勇敢果决,聪慧机智,虽说脾气有一点点暴躁,仍然是个杰出的领导者──基本上就是集所有大灰狼重视的特质于一身。
根据绝大多数的传闻,毫无疑问,皮克西尔波克将会成为斯诺支派明年度的选帝侯候补。大家还说,他不仅仅会成为选帝侯,总有一天还将能够坐上皇座。
喔,还有一些比较奇怪的八卦,带着点崇拜或是猎奇心态。像是他有多么恪守自律,三餐每天都吃一样的简单清粥,数年来从来没有变过,彷佛某种苦行僧一样。或他半夜会躲到某个地方,以神秘的姿势打坐,借着冥想来让灵魂休息,肉体锻炼。
但除此之外呢?除了偶尔会在觉得我……污辱了自己”一半”的血统时来教训我,还有黄昏时段的训练课程之外,我们没有真正的交集。
我甩了甩头,把杂乱的想法扔到一旁。
搞得好像我会在乎一样。
”……去和里希特一组。”听到几个不妙的关键词时,我如触电般,耳朵、尾巴,还有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同时所有大灰狼也都转过头来看我。
带着音量太大的低吼,还有不满的咕哝声,皮克西尔波克反手握住剑柄,满脸杀意的来到我身前。
旁边的大灰狼都很有默契的后退了一大步,让我们周遭清出了一小块空地。
我的耳朵立刻贴平在头上,甚至感觉到卷起来的尾巴碰触到裤管的搔痒感。绝望之中,我向盖拿投出求救的眼神,但他正在指导其他大灰狼,显然没空分神给我。
”你是想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吗?”皮克西尔波克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全身的毛又都竖起来了,看起来体型放大了两倍。听说太常竖毛对心脏很不好。
我艰难的咽下了口口水,将放在一旁的练习剑拿了起来。
我能感受到所有投过来等着看好戏的目光。真希望我知道该怎么关闭这种感知能力……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压力了。
皮克西尔波克摆出”冰川”的起手架式,双手改为正持,握住剑柄,将长剑举起,像是扛在肩上一样,剑尖向后朝地,半侧过身体,重心放在后脚微蹲。
我抬起了一边眉毛,有一点点讶异。他要不是非常有自信,就是真的比平常更暴躁──我原本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以”霜”式起手回应,侧身向前压低重心,将剑平举和肩膀平行,让剑柄抵住肱骨头上方。
我的架式一定位,他便以极快的速度出手了,旋转身体,带动剑身朝我脑袋横砍过来。
以”冰川”作为起手只会有一个目的,便是压倒性的强击。一般会因为太大幅度的准备和挥剑动作,让自身暴露在风险之中。
可是理性在上啊,他好快!
我的视野中只有一道白色的残影和金属反光,根本不可能看清楚他的动作。
但是因为已经猜到他的打算了,所以我转动身体,朝攻击来向挥剑上挑,将攻击打偏。
伴随着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冲力震得我手指发麻,皮克西尔波克出手的角度和我预测得不太一样。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手至少和我一样痛,而且我感受到了一阵惊愕。
但他恢复得非常快,攻势被完全弹开的冲力居然没有制止他的行动,反而又向前踏了一步,再次快速的转动身体,让被我拍到半空中的剑身又从同一个方向斩了下来。
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但我还是有足够的时间,顺着刚刚的势头,收回剑身,在身体左侧画出一个大圆弧,让剑尖自地面上方擦过,回到”冰钉”式,再借着甩动累积的惯性由下往上挥剑迎击,尝试将武器自他手上打落。
又是金属碰撞的巨响,这次皮克西尔波克被震退了一步,但他保持住平衡,借着冲力反向转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用”冰锥”式将剑身举至他额头边对我刺出。
我改成单手持剑,以”冰风暴”迎击,让他的攻击偏斜,并且旋转剑柄,使剑尖指地,将我们的剑交缠在一起。
皮克西尔波克后退了一步,把长剑从我的牵制中抽离。即使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讶异,还有,非常非常多的愤怒。
愤怒,但却依然冷静,像是吸收周围所有温度的冽火。皮克西尔波克接着以”冰雹”式挥出绵延不绝的斩击,我只能摆出”雾淞”防守,将剑平举至胸口,剑柄放在心窝前,把所有来袭的攻击打偏。
他的动作已经快到我看不清楚了,但是在没有思考空隙的危急时刻,我发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动作。不仅仅是对动作的解析,而是理解……他的想法。
周围视线所产生的压力、尝试找出破绽的专注、奋力拚上全力的决心、剑势受挫的焦虑、只能以胜利作为结束的骄傲,还有一丝丝……不情愿的敬意?
掌握了他要从哪里攻击的意图,让我能更快的准备好姿势,及时防御或回避。
我们僵持了好一阵子,直到双方都开始喘气,皮克西尔波克改成以”冰壅”由上往下挥出重击的攻势,偶尔夹杂”冰川”的大开大阖横砍。
我回到”霜”式,不断以最小幅度的动作架开和打偏攻击。
我不确定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几分钟,或许已经几个小时,我无暇分神。但是已经久到让我们之间体力上的差距开始显露出来,我知道自己快要握不住剑柄了。就在酸麻不已的手指将要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最后一次打偏皮克西尔波克的攻击,居然让我的剑从基部直接折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我不确定皮克西尔波克是因为来不及收回势头,还是单纯想要杀了我,我只能看着朝我脑袋不断靠近的剑身。即使没有开锋,我很确定那冲力可以将我颅骨打碎。
突然间,时间好像就这么放缓了,长剑的挥击如同划过黏稠蜂蜜那样迟钝,但仍然轨迹不变的往我脑袋招呼过来。
真是,有趣。这就是所谓的人生跑马灯吗?
不过我等了一下,好像没有看到什么过往回忆涌现。
所以我抬起目光,和皮克西尔波克──我的兄长──对上视线,只看到无数的惊恐情绪自那放大到极致的瞳孔中闪过。
好吧,至少知道他不是真的打算杀了我,还挺窝心的。
有点好笑的是,我的身体居然就这样放松了下来,甚至有股想要大笑的冲动,要不是我的肉体显然仍受到正常时间流逝的限制的话。
下一个瞬间,一道银光闪过,我很勉强的能看到盖拿向上挥出斩击的残影,还有皮克西尔波克被砍断飞到半空中的剑身。
皮克西尔波克的剑柄脱手落下以后,断掉的剑身也马上以尖端插进不远处的地面。我那还没理解过来现在情况的哥哥因为冲力向后跌坐在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掌,表情还冻结在刚刚那个有点惊恐的样子。
”你们真的很想要打扫库房,对吧?”一时之间,盖拿无奈的问句是整个训练场中唯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