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门窗,可能会有空气循环不良之外的问题。
我缓缓吐气,看着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然后打了个寒颤。
我讨厌冷天。
四周的碎石上都积了一层白色晶体,草木末端则是附着各式雾淞。今年的负北极震荡很强,让冬天更冷了许多,而且第一场雪来得又早又猛。
位在户外的练习场,自然也是银白色的一片,只有一些被踏平的区域,露出了灰灰黑黑的地面。有几匹斯诺在玩雪,雪球在纯白毛皮上炸开,大家笑得不亦乐乎。
当盖拿出现时,全部大灰狼都停止玩乐,向剑术大师靠近。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盖拿能够那么灵活的在积雪中移动,他可是有一百公斤欸,难道是某种异能的应用吗?
我没有太注意听盖拿在说什么,因为照惯例,等一下他就会来找我,我们再一起前往那个隐蔽的训练空间。
所以听到那几个关键词时,我的耳朵弹了起来,转向剑术大师,想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里希特,领跑。”他捺住性子又说一次,但我的不情愿程度让我大胆到歪着头和剑术大师抗议,接着毫不意外的收到了”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的表情作为答复。
我只好放低耳朵,接受这个事实真的正在发生。
叹了口气,我抖抖身子伸展一下,把黏在雪衣上的冰晶弄掉,同时开始装备检核流程。先确认冰爪有正常运作,接着从雪靴的靴筒中抽出冰斧,牢牢系上手腕的绑带,最后戴好暗色护目镜,调整到最佳密合度。完成时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迈出很肯定接下来将会变得非常艰难的第一步。
我讨厌长跑。
我讨厌越野长跑。
我讨厌在冬天越野长跑。
我讨厌在冬天越野长跑,还得负责领跑开路。
我讨厌在冬天越野长跑,还得负责领跑开路,然后背上全部都是充满怨念的恶意目光,因为我动作太慢了,害他们得一直吹冷风。
”为……为……为什么?”我边喘着粗气边问道。
盖拿提着我的后颈,把我拎进隐蔽训练空间以后我还是没有调整好呼吸。而且我耳朵冻僵了,胡须还结冰,经常就会打个冷颤让上下排牙齿相撞。
”让你了解,即使能驾驭异能者的姿态,没有足够的锻炼,还是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盖拿像是陈述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那样。”皮克西尔波克最后三年,一直是领跑。”
”所以呢?”我以抱怨语气回应,让冰爪收回靴子里,将护目镜拿下,拨掉脸上的积雪。接着搓了搓手,按住我可怜的耳朵。刚刚我一度担心他们会直接落到地上碎掉。
剑术大师一直没有响应,所以我朝他瞥了一眼,但他的表情立刻让我的尾巴在两腿之间卷起来。
”呃……我是说……呃……”我还是没办法感觉到我的耳朵,只好维持抱住脑袋的姿势,向盖拿低下头,将目光固定在地上。”是的,大师。”我以顺从语气说道。
借着眼角余光,我看到盖拿在墙上按着,接着室内的温度便开始上升。
心满意足的吐出口长气,身体也放松下来,停止颤抖。
”骄矜自负者,必败。”剑术大师将斗篷挂在一旁,走向我说道。”如果明明知道自己的弱点,却不设法补强,是很怠惰的行为。”
为了强调他的论点,盖拿走到我身前,用拳头敲了我头顶一下。
”是的,大师。”我喃喃的低声回应。
”你知道格雷的血统,会让你身体机能上相对虚弱吧?”盖拿问道,然后用他的大手,盖在我按着耳朵的手上。
”知道……”好……温暖。我渐渐能够重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也没有那么痛了。”我有想过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的保暖能力显然比别人不好……”
”有趣的是,以反射弧来说反而是你的混合型版本更优秀,但是耐力需要的有氧代谢功能就明显很差。”盖拿好像在评价武器的性能一样,让我感觉有点奇怪。”但我相信无论如何,练习都是通往完美的不二法门。”
剑术大师重述了他的名言,将手拿开以后,又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是的,大……”我没有听到金属摩擦声,但感觉到了杀意,所以立刻后仰闪避。
一阵银光闪过,我某些部位的毛发被削断了,在空中缓缓的飘散。
”乌凯尤克。”盖拿以沉稳的语气念出命令语,一股冲击波迎面而来,在密闭的空间回荡着。
我后翻了一圈,重新站好,以脚尖着地,展开意识,警戒着下一次的攻击。
盖拿挥动凛冬,摆出”雪”三式,双手握住剑柄,剑尖向上举至耳边。强烈的共鸣不断自阔剑发出,空气甚至都震动了起来,同时嵌合领域形成。
”认真?”我发出质疑。”你唤醒凛冬,然后我连武器都没有?”我看了眼黑色的光滑墙壁。”好歹也随便给我什么吧?”
”这是考核。”盖拿的动作很缓慢,高举阔剑,然后划出斜向的劈砍。
凛冬的剑身闪耀着寒光,看起来就极度危险,可是我知道,该担心的并不是武器本身。
要来了。
七道斩击,划过空间所产生的轨迹和涟漪,以及那破风的声响,在嵌合领域中翻腾着。
我扭动身体并压低重心,躲过了攻击,但有几处衣物被切开了个口子。
”你知道其他大师都怎么做的吗?”我抗议道,重新调整姿势站好。”‘下周的范围是我们上个月的课堂内容’,或是’请熟记重点’。”
我很确定我看见盖拿咧嘴一笑,提起凛冬,舞出十字形剑迹。
好多,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斩击,在意识领域中显形。
这不可能全部避开!
我采取了唯一可行的策略。
鼓起意识,直接以意志力接下攻击,抵销它们在物理空间的影响。
这在空手的情况下很困难,特别是对方是强大的异能者兼剑术大师,但我还是设法办到了。
盖拿大笑出声,收回剑式,再次将凛冬举过头,接着重重劈下。
银白色的闪光在物理空间刻蚀而出,化作一道巨大的斩击向我冲过来,周遭伴随着许多细小的弧形劈砍,封住我闪躲的去路。
可恶,他想要我接下这招。
将右手掌心对着一路切开地板向我冲过来的斩击,集中精神,鼓起全力,感受着和心搏以同样频率脉动的波形,然后放出冲击波动。
我前方的空气炸了开来,一片水雾瞬间成形,但马上被吹开消散。当我放出的冲击和银白色斩击相撞以后,像是触电似的刺痛感自右掌传来,然后开始在全身游走。我咬牙忍住,并坚定自己的意志,维持着波动的强度。
斩击粉碎,从地板上破裂的黑色碎块的前进方向,可以看出来我放出冲击的轨迹。就在波动击中盖拿的那个瞬间,像是撞上一道坚硬无比障壁的疼痛让我踉跄了一步。
我重新集中精神之后,发现盖拿有些狼狈的用凛冬刺入地板,协助自己从半跪的姿势站起来。
那一下肯定有他好受的。
我们的冲击波动仍然相互挤压着较劲,我再次鼓起意识,加大频率继续施压。盖拿被我往后推去,滑行了一小段距离,但他一重新找到平衡,便摆出”霜”,平举凛冬,将剑尖对向我,一阵强烈的共鸣自阔剑上发出。
剑术大师在阔剑尖端提高波形迭加的密度,让冲击变成锥状,就像要在我的波动上戳出一个洞那样。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以意志力相互碰撞,但从来没有以这种强度输出。盖拿认为我比他强,但有唤醒精金武器引起的共鸣,我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剑术大师虽然看起来被压制了,但是脸上找不到一丝居于下风的紧绷──他只是笑得更开心。
或许……我可以……加大赌注?
我鼓起全力,同时,向内心更深处探询。
我想要找到力量,但我并不知道,力量的根源是什么。盖拿从来不愿意直接和我讲明,异能者的强大究竟是依凭在什么之上。”我”的范畴这种话,真的是异常抽象。
”我”到底还有什么更深层的意义吗?抱着疑问,我继续挖掘。
这样漫无目的的搜寻,显然没办法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所以我从思绪中脱离,打算采取别种策略。此时我注意到,和盖拿之间的地面开始微微隆起,黑色碎石一边震动一边粉碎,细小如沙尘的黑点像是进入无重力区域那样飘动着。但我没有理会,开始以新的方向摸索着。
对我来说,力量,是什么呢?
我不确定。
那么,我为什么想要力量?
我想要保护无法保护自己的人。
为什么要保护无法保护自己的人?
因为这是拥有力量者的义务。
所以,我对于自己所渴求的东西其实并不拥有动机吗?
不,自身的抉择,才是真是替行为正当化的答复。
那么具体来说,我做了什么呢?
我希望能够帮助摩墨斯。但我真的知道他需要的帮助是什么吗?会不会这不过是对自身挫折感的投射,只想要让自己好过一点,所以随口胡诌的妄言呢?
我觉得我有成功帮助到皮克西尔波克,让他理解了自己和这个没道理的世界一点点,所以才能够驾驭异能者的姿态。但真的是我的功劳吗?
如果不知道力量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力量的话,我又该如何使用力量呢?
保护无法保护自己的人……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浮现的是皮克西尔波克的背影──他背对着我,接住了那颗朝我飞过来的水果。
原来这就是差异……
那先退而求其次吧,”力量”呢,是什么?
我抬起目光,对上盖拿深蓝色的眼睛。
剑术大师的身形、眼神、背影、姿态,一一自记忆中闪过,最后是那……向我伸出的手。
”站起来,小子。”当时他是这样说的吧?不知怎么的,我的嘴角无法控制的扬起了。
我想,当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模仿,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模仿,并尝试理解。
我找到了,某种东西。
好像是全然的陌生,但又是如此熟悉。
一股清晰的脉动涌了上来,发出强大的轰鸣。
我唤起新的波动,与我同调,接着毫不保留,全力向我和盖拿僵持着的界线放出冲击。
耀眼的银色和蓝色光芒闪烁,一声轰然巨响,大量的碎石飞溅,扬起了遮蔽整个空间的沙尘。
我压低身形,潜入烟雾之中,半蹲踞着放缓动作,同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气泡状空间罩住头部,保护眼睛和鼻子,并在周围架起镜像圈,无声的往墙边靠近。
盖拿放开了意识领域,最后那击应该至少有造成一点效果。不确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但如果整个房间结构都受损了的话,存放在墙壁内侧的武器可能会掉出来,或者至少让我能够碰到。不管怎么说,值得一试。
扭曲意识领域,我延伸出几个探查用的触角,找寻我的目标。
有了,是把掉在地上的长剑!虽然有点远,但我还是构着了,轻轻的将那柄剑拉过来。
一边以支配拉引长剑,一边保持低姿态移动,尽可能隐匿踪迹。就在差不多抵达墙边时,我用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很特殊的景象。
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前方沙尘的轨迹都没有改变,我是靠本能从那熟悉的威压判断出攻击的来向。
凛冬前进的速度超过了自身引起波动的传递,将所有波形压缩在剑刃前方划开。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才对。
但我没有尝试瓦解盖拿的意识联合,我挺肯定在成功之前,早就被切成两半了。所以我展开领域,瞬间完成侵蚀,直接以意识阻拦斩击。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接下精金武器的本体,盖拿说过共鸣会大幅干扰支配的宰制能力,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鼓起全力,右手做出抓握的动作协助集中精神,鼓动意识反推阔剑。接着和我担心的一样,凛冬所产生的共鸣扰乱了我的意识领域,我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放出足够有效输出,压过共鸣影响武器。
所以我放弃这个策略,转而用上全部心力,支配刚刚找到的那把长剑,试着尽速将它拉引到我手上。
我的被动防御圈和意识领域一样,因为共鸣干扰,无法凝聚的结构松散如烟雾,像是根本不存在那般,完全没有对阔剑的移动造成妨碍。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种情况我不用承受防御圈被击破时造成的冲击。
看着愈来愈靠近的利刃,我知道绝对赶不上,所以向内探询,试着在许可的范围内降低血流,还有神经敏感度,希望能减少接下来的冲动。
但当凛冬砍进我右肩时,那瞬间的剧痛还是差一点让我昏厥。我用力咬住牙齿撑过去了,接下来,是最关键的时刻。
凛冬沾上了我的血,斩开了我的骨,陷进了我的肉。
锁骨被切断让我右手失去功能、无力的垂下,所以我以左手比出命令手势辅助,趁着凛冬的领域,因为与我的存在圈相互接触而被压缩时,以意识输出,抵销掉音爆冲击,让我免去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命运,同时成功抓住剑身,制止了斩击轨迹继续深入。
烟雾弥漫之中,我看不到盖拿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传来。但我想他应该有预料到这个发展,所以剩下的时间非常少。
左掌一接收到冷硬的金属触感,我便握住剑柄,朝盖拿刺了过去。
注意到尘埃的扰动时已经太慢了,剑术大师一脚踢上我的手腕,逼得我将长剑脱手。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准备后招,下一个占满我视线的画面就是盖拿靴子的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