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对兽人的身体能力很有信心——不然他根本没法完成八月的那场逃亡之旅，现在的机兽身体更是如虎添翼。那些尚不清楚兽人体格机能的新兽听到要跑一千米，咋咋呼呼的，待到发现自己跑一千米毫不费劲时又高兴地咋咋呼呼起来。这些新兽浪费了不少时间，而糖糖又跑得很收敛，所以总体来说，是兰廷拿了第一。

 

　　之后的力量敏捷以及平衡力检测都是大差不多的结果。新兽们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兰用了最大出力，而糖糖对这些东西又不感兴趣。教练看到了他的检测结果，又看到了他的相性数值，凑了过来，问要不要调高模拟难度。

 

　　“马互特级的基本就是……”教练顿了顿，琢磨用什么词能恰当地形容这些怪物，“就是史莱姆，你明白吧？”

 

　　“那影攒是什么等级？”兰问道，“还有那些能在天上超音速飞行的大胖子？”

 

　　“拆吞者后德级，影攒达特级，”猫兽人似乎让兰的这番问题给吃了一惊，“想挑战后德级的异灵？但是，那些怪物基本都有认知污染，你确定你能扛得下吗？”

 

　　“反正也就是场模拟，”兰不以为意，“认知污染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不是第一次遇到？”教练花了会时间才想通，“你是从西中国庇护域来的?这倒说得通了，从你们哪儿来的新生兽人各个都是猛兽。螺旋塔还挺锻炼兽的哈？好吧，我同意了，就用后德级的异灵吧。”

 

　　事实证明，兰选得很正确。在其他兽人还在用大剑乱挥，王八拳乱砸马互特异灵的时候，兰已经在尝试直接使用心灵施动将敌人扯碎。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那就是灵魂污染被削弱了。这对见识过恐惧的大黑海的兰廷来说，顶多算是毛毛雨。

 

　　他的模拟结束了，那群方才还在饶有兴味吃他们瓜的银尾箍们目瞪口呆，他们似乎从没见过哪个新生兽人能把后德打成这幅德行。而从教练的表情来看，那群银尾箍们也没能把后德打成这幅德行。

 

　　于是，兰得到了新生兽人所能得到的最高段位——迅猎三段。勘士级必须要在成为雪苍兰公民后半年才能考取。

 

　　之后是基本定下每个兽的风格派系“理论上说，任何兽可以在任何时候更换自己的战斗风格，走不同的派系。但我推荐顶多在一年之内更换，之后就不要再考虑更换派系这种事情。否则重来的代价很高。我所知道的频繁更换派系的兽没有一个水准能看过去的。现在，我来公布一下每个人的风格派系，根据是刚才的模拟结果。”

 

　　兰廷和糖糖的结果都是相灵持械。在检测结束后，他们回到兵役登记处登记了一次，小狮子已经在哪儿等候多时了。这时，兰才发现他们和糖糖去的大厦是同一座大厦。糖糖去那儿的本意是到战火刚刚平息的西中国磨砺磨砺，顺便让履历好看一点，分配到绵阳纯属巧合。

 

　　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顺路。旅程上有个照应总比没有好。

 

　　说是旅程，其实根本是不想兰想的那样，需要坐长途列车或者飞机跨越大半个地球回到家乡。他们走星辰之门，直接通过亚洲之门到亚洲大厦，再从亚洲大厦坐云轮回去。简而言之，整趟旅途一天都要不了。

 

　　午饭之后，他们收拾了行李，坐上直通亚洲巨门的单轨列车。兰把脸贴在窗户上，波涛阶梯城的景色对于一个兽迷来说，是怎么看都看不够。随着建筑变得越来越低矮，兽群变得越来越稀疏，山林渐渐占到大头，兰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个奇观所吸引。

 

　　那是渐行渐近的亚洲之门，一座高达两百余米的椭圆形洁白巨门，渐渐从午后斜光与北国氤氲的薄纱中走出来。广阔的公路与列车轨道并和，分层，贯通绿野与雪原，跨越亚洲的门槛，消失在泛黄的天青色里。在门的高处，数架云轮飞入飞出，有翼兽人川流不息。但即便如此，门的很大一部分还是空缺的。

 

　　“那是就是亚洲之门，星辰之门连通亚洲与波涛阶梯城的一道巨门，”木栖岚见兰正看得入神，于是解说道，“星辰之门都修的非常巨大，大得夸张，因为穹窿战舰也要从其中经过。”

 

　　穹窿战舰，兰听过这个词语。那种悬浮在层云之中的巨大战舰……即便早就是成年兽，但兰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那般存在，心里仍旧澎湃不已。

 

　　“你们看见过吗？”兰问木栖岚和糖糖道，“穹窿战舰？”

 

　　得到的回答只是摇头。

 

　　“等过了这道门应该会有的，”糖糖道，“洲际大厦大部分时间都停有战舰。”

 

　　“哇，那亚洲大厦呢？”木栖岚看起来比兰还期待一睹战舰的真容。

 

　　“当然也有了。”糖糖一边摸小狮子一边答道，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这就是男孩子啊，“更何况亚洲闹了那么一出，说不定停了不止一架呢。”

 

　　小狮子的眼睛里几乎能射出光来。

 

　　列车很快便就驶进了亚洲之门的检查站，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几个圆球状的机器人飞进来，挨个扫描着车上的乘客。兰不止一次看到了这种小机器人，不论是在主机中，还是在商城里。这些白球身上既喷着雪苍兰的花瓣标志，又有玉兔的兔耳标记，叫兽实在分不清这些家伙到底是玉兔造的还是雪苍兰产的。

 

　　“这些小家伙是？”兰问道。

 

　　“和你一样，是机兽。”糖糖答道，“只是你是独特型号，而它们是量产，是那一类没有独立思维，灵魂无法寄宿的机器人。这几年玉兔的量产机器人在雪苍兰中的应用越来越多，许多公共职位都被这些小家伙顶替了。只是……保密部队里的进程就很慢。”

 

　　“不过现在快多了吧？”小狮子说，“我听老实说自从螺旋塔复出事件之后，保密部队里也出现了不少量产型机兽呢。”

 

　　糖糖耸耸肩。这种军政类新闻不是她的菜，她并不知道那些事情。

 

　　保密部队多多吸纳机器兽也是好事一桩，兰想到，想想流亡路上雪苍兰战士们被收拾的多么惨就知道了。

 

　　想到这儿，兰又回忆起了晦暗的晴空，被瞬间切成无数薄片的战龙以及那个声音……他感到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遮住了巨门的身影，乘着雾游进列车里。他连忙甩甩头，拍了拍脸，让小狮子和糖糖吃了一惊。

 

　　“怎么了？”糖糖问道。

 

　　“没什么，有些没睡好。”兰廷糊弄说。机兽也会没睡好么？不知道，但看起来他俩信了这套说辞。

 

　　小机器人们检查完毕，列车便开动，驶上一段长长的上行轨道。山林、薄雾，以及在薄雾中已难看清的波涛城，随着他们越升越高，缓慢沉入下午泛金的光里。列车冲进了亚洲巨门中，窗外景物啪地一声扭成一片，又啪的一声再度清晰。兰看见了连绵的大山站在远边，太阳已经沉在山后。天空变成了广袤的黑蓝色，仿佛要将大地伙同万物一并吞没。但大地上燃起星光，人间繁火点亮了亚洲世界。一群庞大的身影渐行渐近，那便是亚洲大厦的建筑群。

 

　　初冬冷风忽地灌进来，让兰缩了缩。

 

　　“冷吧？波涛阶梯城有控温相场，所以感觉就像春夏之交一样温暖，”糖糖说道，“但是枢机大厦没有，所以记得保暖哦，或者把温度感受器的敏感度调低也行。”

 

　　说完，这只粉色的机兽也打了个冷颤，看起来她也没能及时调整温度感受器。

 

　　繁星灯火变近，变大，变清晰。列车驶入亚洲大厦的车站里。他们下了车。车站灯火照出一片清冷的海洋，他们在这海洋中游动，游过车站，游到大厦前那一大片恍若沉没的黑暗里，只有几粒路灯小夜灯似的照亮着街道。晚风翻起小狮子的厚鬃，夜色让兰廷两肋上的光痕愈发耀眼，糖糖胸脯一起一伏，正在用鼻腔插件品尝着夜晚的空气。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踏上亚洲的土地，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漫长的返乡。

 

　　夜空里数粒星辰排列出极其规则的形状，兰廷定睛看去，但见那并非是星辰，而是穹窿战舰的灯光。宏伟的战舰藏身在夜空下，浓云蔽去月光，让那巨大无朋的身躯难以从夜空中提炼出来。战舰的一头接在大厦上，几条龙正在那里忙活着。

 

　　“那就是穹窿战舰。”木栖岚半解说半自言自语道。

 

　　兰哼哼地点点头。

 

　　只是没有月光映照出轮廓，他们实在看不清战舰的形状。这真是一件憾事。在此之后，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有机缘来亚洲大厦一趟。他们找到了云轮停泊场地，租了架云轮，将绵阳大厦设定为目的地，而后随着一阵头轻脚重的奇妙感受，他们飞进了深渊般的夜空里。

　　

　　人类世界在大地上熠熠生辉，云轮在低空川流。最后，他们飞过一片星火罗织的山野，随着城市光场如火海般越逼越近，兰廷看到了熟悉的地标，而云轮开始下降，降落在一栋办公楼前的空地上。

 

　　没错，那栋办公楼就是绵阳大厦。城级大厦的规格和洲际大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这儿看起来就像普普通通的工业产业园，除了院子里的那几辆坦克与来来往往的兽人们。这儿已经完全没了螺旋塔复出时的痕迹，仿佛八月份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一样。但这并不是兰廷关心的事情，兰真正关心的，是他从来没想过在自己的家乡，在那些他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上，竟然存在着这么多的兽人，而他从来没有察觉到他们任何一个兽。

 

　　兰廷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遮断盾。

 

　　这小玩意还真挺厉害的不是？

 

　　他们走进大厦，来到保密部队办事处，登记，领到制服和相灵杖，就拿着房卡径奔寓所去了。兵役和学制的寓所各不相同，所以木栖岚在这段时间得自己一个兽住了。这对小狮子来说不成问题——他计划近期就要回家。保密部队已经将他父母的记忆篡改成他去参加了某个夏令营，只是这个夏令营的结束时间飘忽不定。兰廷也计划着要回家一趟，只是希望雪苍兰把那被打破的玻璃幕墙修好了，不让家非得被人搬空不可。

 

　　话虽如此，他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回去呢。保密部队一般都挺忙的吧。

 

　　他把制服拿了出来，展开。雪苍兰的衣服都布料极少，或许是考虑到对于有毛兽人来说，体毛与布料的摩擦感简直是酷刑。他看了看相灵杖，是逃亡之旅时的同款相杖。他想到了E式防御相场的演绎方式，想到影攒。那次他们硬生生地闯进了一处灵境。那些迅猛得不合常理的怪物不知道带走了多少兽的性命。兰捏着相灵杖，想到自己早就面对过异灵，未来需要他处理的事情不过就是毛毛雨罢了。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会放宽心，但并没有。

 

　　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他的第六感如是道。

 

　　但能是什么呢？保密部队除了营救新生兽人，处理兽人们留下的烂摊子和对付一下灵境，还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活需要他们干吗？没有——兰自问自答到，当然没有。他一波三折的生活自螺旋塔陨落后就结束了，从今往后，他只需要研究如何以机兽之躯自由自在地在这世上活下去就好。

 

　　只是他的直感一直在耳旁喋喋不休。

 

　　兰看了一眼窗外夜空，那夜空也在看着他，用某种极其深邃，恍若藏在深渊之中的眼睛。他拉上窗帘，想着自己一定是被那场逃亡吓坏了胆子，启动了颅内漫游式游戏。

 

　　于是，在黑暗与漫长的道路上，那只来自过往的幽灵从迷雾中浮现，继续追逐着兰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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