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白零沉默得过头。
兰试图挑起一些关于兽迷的话题,毕竟这是他和白零之间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了。但天使龙看上去没什么兴致。
但说实话,兰也没什么兴致。
在作为兽圈摸爬滚打了六年的老油条,兰很清楚自己的文化圈,甚至大而化之所有的亚文化圈都是什么德行。有人搞党同伐异,把小小的社交平台弄的像治国,说不出的滑稽;有人能堂而皇之地否认掉其他人的功绩,拖欠耍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有人靠送避孕套拉近和那些所谓“大佬”的关系,你能相信吗?
兰廷是再相信不过了。兰同样也知道,这种狗屁事是斩不完杀不尽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些狗屁事,这些狗屁事像影子一样随处可见,从森林古猿下地之前就在人类历史里赖着不走了。兰可以说,任何一个亚文化圈系都只是为大文化圈这个究极粪坑添加小粪坑罢了,而想要在粪坑中寻找精神归属?
站在大粪之上高叫不臭,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
从这个角度去考量,他当初在混沌中做出的那些“我是谁”的回答,简直幼稚的可笑。
但是——兰转念一想,但是——一个奇妙的转折,他想,他当初并非从这个角度得出“我是谁”的回答。他看那曾经让他投入许多的,如今已是虚假的精神归属,一如遥远深渊之下的一粒火花,又如晦暗风暴之中的一颗灯塔,无垠极黑之中有瞬间的光彩稍纵即逝。在瞬逝的光华之中,黑暗变成澄净的天空,世界不再,而他登临了云端……
刹那转瞬即逝,火花与灯塔俱灭,美好的青烟在黑暗中飘荡,留下残存在鼻腔的气味,消弭却又不时回响。
兰想,这才是当时那个回答的道理——至少是一部分道理。如果因为从黑暗面的考量就否定掉他的信念,就会失于武断。信念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独立于黑暗之间,扎根在记忆之中,瞄准着永不能抵达的终点,体现在永无尽的道路之上。
兰觉得,这才是他的信念。
他想把这件事情和白零讨论讨论。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天使龙的精神状态绝对称不上正常。只是,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类话题很奇怪,而且就像神秘学里说的那样“因为这类体验十分稀少,人类之间缺乏相应的词句描述它”。机器龙只好作罢。
如果白零能主动开口就简单的多了——兰廷的嘴一直挺笨的。
只是天使龙从头到尾都缄默不语。
下午,他们被大厦传唤回去。因为击杀魇都之树有功,他们从见习组晋升为支援组,有更大活动自由,也要承担更危险的任务。兰看过直觉给他呈示的那些东西,所以不论如何他都得和伪娘一起行动。
“你们可以选择吸收新队员,”兽事负责兽说,“或者,”他瞅了眼机器龙,“也可以选择更换队员。”
“不加!不换!”白零简直是在抢答。
“你呢?”负责兽问兰廷。
“不加,不换。”兰心想这家伙简直没事找事。
白零有些震惊地看向兰,他似乎没料到兰也会做出这种回答。
晚些时候,白零把行李一股脑搬到了兰的住处。他要和兰合宿。毛毛龙这次是先斩后奏,先给内务部提交申请, 再来通知兰廷。内务部的兽看到白零有亚洲枢机的绿灯,想都没想就过了,甚至连兰本兽也没通知。兰对内务部的蠢蛋有些窝火,但总体来说,并不介意。
天使龙要不是有个列冠头衔挂着,他就是一个会动的等身毛绒玩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毛茸茸的小狮子很像。
但要补充一点,是一个有些心理负担的等身毛绒玩具。
晚上,兰有三个想法,一是去冥想提升相灵技术,二是画画,三是沉浸在颅内游戏世界里。在经历了短暂的思想斗争后,他选择了第三者。他本想让毛毛龙陪他一起,但是白零说什么也不干。
白零在看兽聚的录像,一遍又一遍。
白零倒不是处于好奇的目的,这些盛会他都去过,一个不落。作为列冠的一大好处,就是全然自由地来往于世界各地。但他还是要看,近乎是以一种目不转睛的状态在看。兰廷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天使龙不是以看的状态看,而是以近乎背的状态在看,感觉就像毛毛龙在竭尽所能将录像的一切深深刻进脑海中,就好像这些东西马上就会成为泡影,从此与这个世界殊途陌路。
他这个样子让兰廷很不安……兰在游戏世界里将空闲时间消磨殆尽,简单洗漱后,脱下套件,关灯睡觉。兰本以为白零还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从录像的世界里抽出身来,但白零也很快就睡了。
不出意料,兰再度来到了梦境的视效之中
只是这一次,一切出乎意料的清晰……
他站在一片镜湖之上,不远处,内在火焰悬浮在半空中熊熊燃烧。夜空穹窿闪动着星辰,巨大建筑的身影在群星之后徐徐转动。一切此刻就如透镜下的水滴般澄澈清楚,如冷风切肤般真实。感觉就像这梦境拿出了回光返照一样的力量要展示些什么东西。
他看到了一条幼龙,从内在的烈焰中走来,万物星空瞬即沉没进无限的灰色世界之中。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荒废的十字路口上,白雾与死城怀抱着他。而那幼龙在面前走向远处,走进迷雾。就在它要被浓雾吞没的那一刻,风起雾涌,天光乍现,一座巨大的、爬满植被的水泥天井赫然耸立眼前。
灰无垠海——就像有人用传心术告诉了他此地的名称一样,兰在心中默默念到。
灰无垠海,以及那个巨大的天井。有一种感觉告诉他,他必须要去一趟——里面藏着某种十分重要的东西,某种,会决定他们将会承受何种折磨,命运以何种方式终结的东西……
陡然间,风销雾涌,天灰地暗,灰海的浓雾将他囫囵吞下,梦境变成模糊一片,而后嗡地一声,崩塌破碎。兰猛地从梦境中弹了出来,轰然一声坠回物质身体里。齿轮转过一刻的声音久久盘旋在天花板上,如此之久,以至于他几乎分不清那是不是真实的声音……
待到镇静下来,兰缓缓翻了个身,却发现被窝里还藏了个白零。毛毛龙完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让兰几乎没发现他的存在。
他什么时候来的?兰看着这条蜷成一团的天使龙如是想到。这家伙不知道被窝是非常私密的个兽空间吗?
但如果白零觉得这样能让他好点的话,那就尽管这样做吧。
兰翻身过去,背朝白零,尾巴不小心碰到了天使龙。毛毛龙呼噜呼噜扭了扭身子,似乎睡得很浅。
“兰,”白零的语气带着刚刚睡醒的粘滞感,“醒了吗?”
“嗯。”兰回答道。
“能问你个问题吗?”白零说。
“问吧。”虽然兰这会儿只想睡觉。
“如果你觉得……压力很大的话,你会想些什么?”
兰廷知道他在问什么,他觉得应该把今下午想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白零交流交流,但是,该怎么说呢?
“想些……”兰边说边想怎么措辞,“……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嗯。”尽管兰有点搞砸了,但毛毛龙还是接受这个建议。
“梦到什么了吗?”毛毛龙问。
“灰无垠海。”兰回答说。
白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躺平,如释重负一样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说:“到底还是来了。”
“什么来了?”
“没什么。”
“灰无垠海吗?”
“不是,”他盯着天花板说,“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什么,这么简单?”
“没什么,”白零说着,又钻进了被窝,“睡觉吧,明天还有许多事情呢。”
兰没有追问。
兰看着窗户,正好能看见当空之月。天空看起来很黑,这意味着外面正晴,他希望明天白天的时候也能这么清朗。
次日,他被白零摇醒。白零正在忙慌慌地穿衣服,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有紧急出勤任务,赶快穿衣服!”伪娘如是说。
兰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但见蒙蒙亮的天空此刻被幕布般的雾墙掩盖。那雾仿佛有生命般,在晨风中流动飞舞。
他感觉很不好……
————————————————————————————
啦啦啦,老规矩,SF地址:
http://book.sfacg.com/Novel/254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