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廷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之浓的大雾，恍若一夜之间这座城市的几乎所有人都化作了乳雾。只要走到室外，便连十米远的地方都看不清楚。这雾就就像世界崩坏的表征，每个观察者只会加载方圆十米内的景物，而其余的一切，一律隐入大雾之中。
他也从来没见过如此诡异的雾，四下无风，但雾气却留下一道又一道流动的轨迹。冷雾冰寒触碰着肌肤，犹如来自幽灵的触感。这雾气将一切都变得邪乎，仿佛在大雾中隐去的一切都在以一种渎神的方式发生着变异、增生。
但白零看到这一切，脸上还有些释然的表情。
在这种境况下，就是傻子都知道，肯定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他们来到等候厅集合。由于兰和白近期晋升到支援组，所以他们得和主力部队一起行动。雪苍兰的主力保密军人完全不像见习队伍那般懒散，这些人是职业战士，一个个站得像雕塑一样，这让白零和兰看起来格格不入。
长官正在训话，简要说明此次紧急出勤的任务目标：清剿螺旋塔分部，而且要尽可能保留资料。长官将这次出勤难度用灵境调查的难度作对比——比灌级高一点，比森级低一点，总而言之，难度不大。兰不是很相信这种说辞，难度这种东西，只要它愿意，随时都可能升级。
白零散散漫漫地抱着双臂环视周围……
训话完毕，他们按照作战小组登上云轮，赶往残部地点。在空中时，他们除了能看见稍微前面一点的云轮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偶然有些高层建筑突然冲出雾幕，和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抵达了阵地。
浓烈的大雾让兰廷看不清这是在哪，只能从附近房子样式勉强分辨出这儿是郊区的什么地方。雪苍兰用掩体、战车、传动武器和自律炮塔将一座独立在荒芜田地之中的土房子包围着，圈出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空地。认知遮断场包裹着这片区域，让附近的人类绝无可能察觉到这儿的阵仗。事实上，这大雾就已经让几乎所有人类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了。
兰向那土房子看去，土褐色的形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那就是螺旋塔的分部，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寒酸气。很难想象螺旋塔会在这种建筑里扎根，把整个西中国搅得鸡犬不灵。对比雪苍兰华丽的大厦，这种寒酸里简直透着一股悲壮。
未几，他们的作战任务便下达了下来。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两批玉兔自律兵器进入残部清扫，但都在第四层失去联络。主力部队将作为第三批进攻部队进入据点清扫螺旋塔主力。兰和白零被分配到第四批，工作就是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白零对这种战斗分配很不满。
“这就是在让这些菜鸟送兽头，”白零背着这些兽给兰说道，语气很严肃“等会儿我们要混进第三批。”
“混进第三批，怎么混？”兰有些让白零惊到。
“列冠会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些小礼典，拜托，”白零说，“听着，这次行动肯定会发生点事情，这次螺旋塔复出疑点太多，加拉瓦不可能就这么把分部拱手相送。那座建筑就是个陷阱我都不意外。”
“加拉瓦是？”
“加拉瓦·辛赫，螺旋塔头目，卡丹莎就是委托我来调查他的。”白零说，“到时候我们跟在队伍后面，观察情况，如果情况不对我们就出手，明白了吗？”
兰虽然想说自己一个迅猎根本跟不上列冠的节奏，但想到直觉呈示的那些幻想、白零所说的“支点”以及逝去的那些关于兽迷的幻像，他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对付不过来就超频，”白零说，“记得把机兽的优势打出来。”
天使龙这边话音刚落，但见阵地那边的攻击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分小队冲向建筑物。白零给自己和兰套上对兽人认知遮断，两人跟在进攻队伍的最后面。一些人类尸骸被扯做两段，散落在田地里，血腥和尘土味混在一起，让有嗅觉感受器的兰皱了皱眉。
白零抬头看了一眼建筑六七楼的位置，嘴角撇了撇，似乎看见了什么很拙劣的把戏。
因为有遮断相式的缘故，毛毛龙大摇大摆地站在队伍最后面，而兰还是勉强做出了点潜行的样子。
他们走进第一楼。这种座房子不像普通公寓，它整个第一楼空间完全打通，似乎是文书办公室，有许多放着电脑的小隔间，只不过肢体内脏与电脑椅子的残骸混成一团，散落得满地都是。这里已没有灯光，一片漆黑，但对于有夜视能力的机兽来说问题不大。
“这些家伙都被螺旋塔精神支配了，”白零踢了踢只剩下半边脸的人头，“人类和兽人打起架来还真是不留情分。”
“专心。”兰廷提醒道。白零本来想耸耸肩，但还是选择了点点头。
他们继续前进到第二层和第三层。除了多了几个自律兵器残骸外，情况和第一层没什么两样。所有的抵抗力量在第一二批进攻时就彻底抹除，而螺旋塔似乎也没有夺回下层控制权的打算。他们在楼梯间入口停了下来，最前面的几个人靠在墙上演绎着什么相式。
“那是在破除敌人的遮断保护场，”白零解释说，“应该是异灵引起的。如果不是藏着几个异灵，来一个礼典就能把这些人一锅端了。”
“那现在来了这么多兽能一锅端吗？”兰问。
天使龙看了一眼天花板：“还是别太早下结论。”
随着进攻部队攻破遮断相场，几个相灵专长的兽人开始演绎进攻相式，隔墙锁定了第四层的所有实体，释放了乱序施动。被锁定者就像瞬间被一只狂暴的手抓住，沉沉地撞击在地板上，撞击在天花板上，撞击在隔间墙上。那连续而沉闷的撞击声让兰脚下的地板都在颤动。
未几，撞击停止。在感知到第四层无抵抗可能性后，进攻部队迅速冲进第四层，抢占有利掩体。兰和白也溜了进去，也看到方才乱序施动的结果——一片肢体被撞得粉碎，脑浆撒得半个房间都是的尸体，和一些正在崩解成粉末的异灵残骸。兰在逃亡之旅上见过许多尸体，许多死法，但他想自己永远也不会适应这些东西。
在遮断破坏、实体锁定与乱序施动面前，一味固守的螺旋塔根本就是把自己放在砧板上。这些人也察觉到了这点，异灵和人类气势汹汹地从五楼攻下来，怪异的嘶吼、枪声与子弹的呼啸混作一团，震得兰眼前糊成一片。但混乱很快就消散了。子弹根本威胁不到受到偏转场保护的战士，而异灵也没法在具有纵深的战线面前支撑多久。
白零司空见惯地看着这一切，而兰感觉炉芯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在用老一套净空了第五层之后，继续对第六层的抵抗力量下手。这座房子一共有八层楼，还有两层，他们的工作就大功告成了。兰盘算着回去之后怎么把身上的脑浆洗干净。
但这时，白零碰了碰兰：
“做好准备。”
随着第六层的闷响结束，他们冲进第六层。此时一些战士已经放松警惕，黑暗中竟然还冒出了些闲谈的声音。最前端的战士还在紧张地作业中，但随着实体锁定阶段的工作结束后，他们也放松了下来。
第七层没有检测出任何个体。
他们重新检查了一下是否是因为遮断相场没有完全攻克，但结果还是一样。没有遮断场，第七层没有任何抵抗力量，甚至连诡雷都没有。他们将锁定范围扩大到第八层，预料着会出现遮断场抵抗，然而没有，和第七层一样，一片空白。
这栋大楼除了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活物了。
他们沿着楼梯间向第七层移动，推开门去。他们似乎来到这座建筑物的最顶端——一座灰色的天台，灰白的天空与灰白的天台水泥地环抱着他们。工作已经完成，建筑已经净空，几个兽伸了个懒腰，通讯兵抱着传心设备发送已经净空的消息，只是信号有些不好。
此时，整个进攻队伍都来到了天台上，除了兰和白零。他们还在站黑暗的楼梯间。天使龙抹了抹脸，搓了搓手，兰的人类时期也喜欢做这个动作，尤其是在他即将上擂比赛的时候。
“会什么增强性的相式，现在都给自己打上吧，”白零说，“要开始了。”
“嗯。”兰应道，将自己仅会的增强相式一股脑用了上去。他知道天使龙在说什么，这栋楼不算天台一共八层，算上天台一共九层，他们不可能在第六层上面就遇到天台。
“那里是什么？”兰问道。
“亚空间。”天使龙一面给自己上增强，一面回答说，“有些东西，是说什么也躲不掉的，唯一的差别只是什么时候面对它，以及面对之后的结局如何。你看见过的对不对？那个直觉的幻像？”
机器龙有些吃惊。
“因为我也看到过。”伪娘狡黠地眨眨眼。
毛毛龙给兰另外加上了几个增强后，和他一起解除屏蔽，踏入天台。这里的雾很大，雾气在他们周围螺旋上升，仿佛具有生命。从天台往下看去根本看不到地表的样子，出于这层原因，整个队伍几乎就没几个人感觉不对劲。
兰向身后看去，但见那扇大门在吞进他们所有兽后便徐徐合拢，关闭。他能感觉到那扇门上有不对劲的地方，那上面似乎攀附着某种相式，他能看见那相式的环结构正在眼前逐渐浮现。那些被思维驱动的字句与图案与世界的底层力量进行着共鸣，操纵着这里的一切滑向那思维所期待的方向。大门合上了，大门的形体像雾一样消散了，那雾也加入了徐徐螺旋上升着的同类们，飞向晦暗渺茫的天空。
但是兰能看到那环结构出现了差池，理应流畅运转的相式卡住了一小段，那门的残骸，小小的一团烟雾就像被钉在了墙上。而这时，兰听见一声悠扬的，齿轮转过一刻的声音划破灰色的天穹。白零也听见了。而剩下的兽则完全没接收到那神异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