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不到信号!”兰听到通讯兵说道。
领队的脸色很难看,传心通讯,完全无视距离、无法屏蔽的量子通讯手段,就算在灵境中也能保持联络,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白零走到天台边缘,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向渺茫的灰白远眺。在他身后,故障的传心设备引得许多无事可做的礼典围成一圈。
“怎么了?”
“传心设备故障了?!”
“活久见。”
“直接回去告诉他们得了,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
“门呢?!”
就在这些兽终于发现异常的刹那,六个形体突然从浓雾中飞出,闪电一般刺向白零。天使龙只是把手轻轻一甩,高压气刃随机化显,将这些存在全数斩成两段。
“什么?那是……”
“影攒!”
“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正当他们组织队形时,数十个高速抽搐的形体从雾中跳出,炮弹般冲向他们。白零故技重施收拾掉了绝大部分敌人,剩下几个漏网之鱼不是让礼典轰成了灰烬,就是被兰冻成了冰块。礼典们纪律严密,心理素质也要胜出撤退部队那帮勘士不少。这些兽眨眼间排成了两排半弧形的防御阵列。兰廷不知道这阵列是怎么回事,索性站在最后。而白零站在最前端。
“喂!你!回来!”领队向天使龙大声喊道。白零只是用不耐烦的眼神瞥他一眼。
“我让你他妈回来!你……”
没兽听清楚领队后面骂了什么内容——一群影攒从雾里俯冲下来,气刃的爆鸣、冰结的噼啪声和怪物奇异的吼叫声充斥着灰色空间。敌人数量很多,但在严阵以待的礼典面前根本不够看。几秒之后,他们面前就只剩下一堆异灵尸骸,以及领队那句脏话的最后几个字:
“……回来!”
当然,白零又没听。
异灵的进攻中止了,或许是终止了,他们不知道,雾气弄得他们根本看不见外部哪怕一点的情况。趁着这段休息时间,一些兽脑子总算清醒过来,发现那些影攒尸骸并没有因为不适应世界法则而崩解——他们是在亚空间,他们这是在灵境!
而这栋楼就是一个由灵境架设成的陷阱!
领队命令技术兽员调查离开灵境的方法,但这明显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雪苍兰能在亚空间打通现实之门,但必须要通过传心呼叫星辰之门系统。自传心设备发明之日起三百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传心频道被阻断的现象,甚至在法则崩坏极甚的狱级灵境也没有发生过。技术兽员检查了设备——没有一点问题。他们尝试以自我直接传心,但收到的却依旧是空白一片。
“好了吗?”领队有些慌神。
“没有!”
“赶快!”领队急得怒火中烧。
站在最前面的白零扶着边栏,探头往前看了看,似乎看到了什么很恶趣味的东西,嘴角撇了撇。
站在最后的兰留意到在门原先的位置上,有一团雾像是被黏住的塑料飘带一样挣扎抖动。他回想到那下悠扬的齿轮声。似乎在他面临重大变故或是预示的时候,这齿轮转过一刻的声音就会出现。这一次一定也是想给他昭示什么东西……他尝试从那团雾入手逆向破解开门的相式,但这也已超出了能力。
事实上,以血肉之躯承担星辰之门的荷载,直接打开去往现实的通路,即便对列冠来说也没有全然把握。
忽然,雾如同粘稠海水般褪去,清晰的空间渐渐增大。
在约莫十米的地方,一道漆黑的大墙如一栋三十层楼高的礁石赫然浮现在众兽眼前。那是一道漆黑的,一刻不歇地朝着无数方向不断抽搐的巨墙,一道由数千影攒构成的一栋活墙!这道墙在他们进入天台的那一刻就一直耸立在薄薄的雾后,在距离他们五到十米的地方蠕动抽搐着。
在不知不觉间,他们被巨大肉墙笼罩在阴影下。在肉墙被发现的刹那,那墙渐渐变得不稳,而后在一瞬间,墙上数百吨重的肉体,轰然倾倒而来。
影攒奇异的鸣叫声震耳欲聋。
他们撑起相阵,半圆形的排斥场成为了他们免于被压碎的最后壁垒。漆黑的血肉把天空压成一条线,影攒们把手臂伸长到夸张的程度,如无数蜘蛛长腿黏在肉墙之上,密密麻麻,轰然压来……
但天使龙只是漫不经心将手一伸一挡,把肉墙霎时冻成脆生生的冰川,让它在接触到相场与地面的一刹那摔得粉碎,哔哔剥剥,留下一地齐膝深的冰渣。
“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轰出来?”白零对着雾幕喊话。
有戏看了,兰脸一沉,如是想到。
天使龙的话音沉没在灰色世界中,无人应答。所有兽惴惴地瞪大双眼,左顾右盼,似乎随时都会跳出个什么幕后黑手把他们一口气炸飞天,但把眼睛鼓得像铜铃并不能帮助他们看远点,所以绝大多数兽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好吧,给过你机会了。”天使龙说着,开始聚焦这片旷阔世界的稠密相力。他们感觉到世界深处刮起一阵奇风,一种类似于巨物恐惧症的情绪在兽群里蔓延。兰能看见白零的相式环结构,他有些不知道那是不是环结构——他释放心灵施动时的精微环顶多苹果大小,但是,一座大如半个篮球场的环结构?!
他看着闪耀在灰幕下的巨大相环,有种不好的预感……
领队也看到了那环,认出了那环的含义……他大喊大叫地把命令嚎出来,但发觉声波传声太慢,半途改用心灵传义。于是礼典们一边听到现实世界中领队嗷呜乱叫,一边听到传心频道里他在大喊:
“启动黑相阵!启动黑相阵!五百万当量!”
五百万当量……正当兰还在想什么东西是用当量计量的时候,一道黑玻璃般的半球相阵一撑而起,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而后,一颗耀眼的明星在远方乍现,膨胀,光芒吞没了相场,照亮了所有兽。他们别过头,闭上眼,但光线仍旧穿透眼帘,照得一片眼内煞白。脚下的水泥地面抖得如同怀里抱了个钻地打孔机,少许声波渗进黑相阵,仿佛有扩音喇叭对着耳边以百分之两百的功率输出。
亮光消失,噪音不见,世界再度稳定。兰睁开双眼,透过相阵这一层厚厚的黑玻璃,他看到整个天台变成了岩浆海,两个形体站在烈焰之间,遥想对望。其中一个是白零,而另一个……
“撑住!在外界冷却下来之前不许解除黑相阵!”察觉到有兽想解除相阵,领队大吼道,“他妈的不要命啦?我们他妈的在核弹坑!”
对!兰想到,用当量计算的东西就是核弹!
白零用相式引发了一次五百万当量的核爆炸!
天使龙挥挥手,天台就像淬火的钢铁,滋滋地冷却。在队员们进行防辐射加强后,黑相场哗啦崩解,世界再度清晰。但见天台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固体,而在固体之上站着一个陌生的生灵。
一个衣冠华丽,毫发未损的人类,站在焦灼的灵境之上。白零面对着他。
“搞什么……人类?!”队伍里发出嘟囔声。
“要不要解释一下你怎么没被炸死?”白零面无表情地问,“加拉瓦?”
加拉瓦?!领队听到这个名字有点按赖不住。兰盯着那印度男人,暗自开始心灵演绎。
“解释什么?”男人手一摊,盯着白零,眼睛能滴出冰,“相灵学不是你们兽人的专利吗?”
“不愿意说?”天使龙看向礼典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受白零驱使,礼典们的相式锋刃瞬即暴雨般打穿了加拉瓦的身体。他的头裂成两半,他的腰段成两截,他的腿飞出数米远,他的手臂还在半空中。但在不可思议的一瞬间,那些残肢沿着先前的飞行轨迹回到原位,那些相式锋刃纷纷原路返回。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攻击像倒放一样失效,而残肢碎屑再度拼出一个崭新的加拉瓦·辛赫。
这怎么可能?
他们觉得是自己看花眼了——只要脑子正常的都会这么想。他们继续攻击,但结果还是一样。相式——或者说任何能够伤害到螺旋塔首领的行为,都会在造成伤害的一瞬间以倒放的形式否定掉。
没兽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辛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继续呀,请不要停。”
相信人类具有应对相灵的能力,这种想法似乎触碰到了这些兽的尊严。他们启动相式,列队进攻。辛赫旋即一闪,以人身根本无法达到的速度侧身重重踹在防护相场上,场壁随之土崩瓦解。维持相场的兽人被崩解的反噬作用弹飞出去,闷响地摔在地上。加拉瓦在扎眼的功夫冲到了前排——以“扎眼的功夫”并不准确,那速度已经超出了肉眼的响应时间,兽人们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兰看得很清楚,在电子眼的高帧率与强化相式的加持下,加拉瓦那不正常的速度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兰旋即释放早就酝酿着的传动术,锁定加拉瓦的四肢,将那家伙狠狠抛上天去,重重砸在地上。
兰的攻击没有被无效化。
传动相式紧紧钳着加拉瓦的四肢,但是辛赫依旧爬了起来,轻轻动动,仿佛相式根本不存在,百余公斤的心灵施动在他身上全变成软绵绵的泡沫。加拉瓦察觉到了他,转变进攻路线,乍现在兰眼前,后直拳随之而来。兰很勉强地拍掉了进攻,那如列车头般的拳头从他右侧脸颊旁擦过,拳后的真空险些将兰吸得失去平衡。
兰滑步拉开一段距离。加拉瓦正要紧追上来,但礼典们用相场捉住了加拉瓦,将他困住,加热。加拉瓦在烈焰炉芯中烧成灰烬。
而后,一切倒写,这印度人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他扭头看向礼典们,手指绷得笔直指着他们,牙齿咬得快迸出火星:
“你们很烦!”
他冲向大部队,踹碎重构的相场,又是一拳笔直地轰向最前排。但突如其来的传动突然锁定了他,将他往侧向一拽,远远地飞了出去,摔在黑溶胶般的地上。加拉瓦面色狰狞地爬起来,正好面对着白零。
“要不要解释一下你的能力是从哪儿来的?”白零一面说着,一面摆出架势,“还是说你觉得你有胜算?”
加拉瓦嘲笑似地看着天使龙,又看了看四周的焦黑大地。百万当量的核弹都没能奈何他,加拉瓦不觉得这条毛毛龙还能使出什么杀招来。他一边蠕动着嘴,一边想着什么应景的狠话。他张开嘴,吐出了第一个字:
“我……”
然后被瞬间化显的,大如卡车的能量拳头一路打退,狠狠撞击在天台围栏上,一声爆鸣回荡在灰色天幕下。围栏被震碎了,加拉瓦飞出天台。他迅即调整姿势,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之中,一脸无趣地看着白零。
“说……”
白零同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但见一根长长的黑刺插进他体内,而后无数尖刺如烟花绽放从体内炸出。而后一座巨大的椭球形相阵从天而降,困住加拉瓦。一颗巨大明星随即升起,椭球相阵点火。烈焰充盈,而后化为光芒,万物旋即暗淡。这座椭球变成一轮地表太阳,用高得夸张的温度将内部每一颗分子崩解,将每一颗原子解放。在数万摄氏度的高温中,不可能有任何生命系统留存。
即便如此,白零没有像煲魇都之树那样迅速结束战斗。他在维持着椭球堆芯,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内部升温——椭球的光芒从红变成了橙,从橙变成了黄,直到中央甚至出现了些许蓝焰,那是太阳都不曾有过的可见光色。在维持了长达三分多钟的极热炼狱后,白零停手了。在炉芯足够冷却之后,白零解除了相场。场内气体遇冷后纷纷结成金属与石块落下,滚滚热浪甚至点燃了一些兽人的毛发。
在相式的保护下,热浪远去,石头铁雨消散,而一个身影依旧屹立在炉芯中央,毫发无损。
加拉瓦·辛赫!
这怎么可能?!包括白零在内的所有兽,都感觉像在做梦。
“人类之躯,人类的相性……”兰听到有兽在说,“不可能!”
兰廷知道那家伙在说什么。人类的生理极限都在奥林匹克与生理学中记录得明明白白。在那炉子里别说是细胞之躯,就算是一坨钨也变成蒸汽了。而人的灵性极限,拜托,如今能成功发动心灵施动的人屈指可数,而且绝大多数对发动条件极其苛刻。更别说那个高温不知道得动用多高等级的相式才能防御得住。
加拉瓦只是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服:
“你们兽人有时候,真的应该学习一下如何尊重他人,”辛赫说得不紧不慢,“毫无尊重,傲慢,你们所有人——所有兽,都是一个德行。”
白零没有发动攻击,他似乎在等待机会,也似乎认定了这局面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兰廷则一边继续为相式蓄能,一边在想如果刚才那一拳正好命中的话他的CPU会不会飞出来……
他指着领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螺旋塔是做了不少破译相灵的工作,也把许多畜生折磨得生不如死。从社会的角度上讲,我觉得我们是成功的,”他说着低头向礼典们狞笑,“但从技术上说,我们是失败的。我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兽化的原理,所以也不无法让在兽类变异之前,真真正正的人类,拥有操纵相灵的能力,从始至终,螺旋塔的理想,让人类从相灵技术的欺压中解放出来的理想,都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乌托邦。”
“但是!”他竖起食指,微微笑道,就像想起了值得骄傲的事,“你们知道吗,其实今年的螺旋塔并不是为了那个虚无的理想。你们肯定都听说过吧,这一次的螺旋塔里,就没有一个人类是活人;这一次的螺旋塔,甚至还有役使异灵的能力。而正是这个能力,在今年七月把你们打得像丧家之犬一样!我知道你们死了许多……兽,但没关系,动物的死伤在真正的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句话刚落音,一个礼典似乎受了刺激,突然暴起,队友们死命按住了他,但又乞求许可一样看向领队,而领队严肃地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不要妄动。兰用传心术和白零联络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再尝试一次,白零没有回答。
“于是你们会想,既然人类没法破译相灵学,那又怎么可能会役使异灵,这种事情就算是雪苍兰也办不到,”辛赫说得更加得意,“的确,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役使异灵,并且也不存在不死不灭的生命。但是在今年,在今天,你们都见证了这不可能的事情一同发生,就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我能够奴役异灵,我能够操纵灵境,我不死不灭。你们,”他指着所有的兽人士兵,“你们的所作所为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你们的攻击甚至会像倒放一样被否定掉!而你,”他指向白零,“你则要有意思一点。也许倒放的形式也能伤到你,但要震撼你,让你彻底意识到你和那些畜生毫无区别,我则选择了毫发无伤地站在你面前。而这就叫做不死不灭。”
“明白了吗,大列冠,‘纯净’,白零?”
加拉瓦就这样说出了天使龙的名号。
听到了天使龙的身份,队伍里起了骚动。在意识到即便是列冠也伤不了加拉瓦时,骚动迅速变成绝望。
“而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答案,对吗?”辛赫脸上不无轻蔑,“你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存在能授予异灵的权柄,能授予不灭的权柄,能行于兆亿宇宙,能执揽兆亿因果与兆亿瑰宝,执掌兆亿真理,永恒不灭的存在。但你拒绝承认,我说对了吗?”
“祂是所有一神教教义里的无上至尊,祂在许多地方有许多名号,人类叫他佛祖、上帝、神与玉皇。而对于那些接触过祂的外化之形的人而言,我们称祂为阿比斯,称祂为无尽奈落,称祂为深渊。”
“深渊大师。”天使龙冷静地说出这四个字,“除了祂也没别人了。”
“这就对了,”辛赫笑道,“我很欣赏祂,虽然在那种存在面前,我的欣赏不值一提。但我还是要说,祂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的使命与责任是什么,也同样明白应该怎样去响应使命的召唤。这一点非常,难能可贵,尤其是在目睹了雪苍兰的愚行之后,我更加钦佩祂。”
“你们知道的,你们兽人为了确保自己能安逸地既享受人类的待遇又享受兽人的福利,做了不少努力,其中就包括了《保密法》,”加拉瓦狰狞地笑道,升至当空之中,浓雾旋即起舞,气流随之呼啸。
“一般来说,保密法的实施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消除任何可能泄露兽人存在的可能性,不管哪个可能性是男是女,是人是兽,有多年长,有多幼小,不管消除的方式是记忆清除,还是赐之以死。
“你们所有兽,你们的枢机,你们的元老,你们高高在上的大至尊,以及你们建立起全球庇护帝国的骄傲,都让你们的傲慢所蒙蔽。你们不知道如何响应《保密法》的召唤,你们也不在乎,你们更不在乎《保密法》是否合理。你们只想维系畸形的集团,而这是你们的原罪。
“但我真正想说的是,其实《保密法》还有另一种实施方式。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那还要保密法干什么呢?
“我得承认,我曾经落进了光正伟的陷阱,追随所谓理想的泡影。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执掌螺旋塔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人类,不是为了任何高尚的目的,不是为了将人类从你们兽人的傲慢中解放出来。我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目的——净空兽人,净空雪苍兰,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那还要保密法干什么呢?”
倏尔,风静雾止,万籁俱寂,世界陷入可怕的沉默中。加拉瓦居高临下地看着人形之兽们,眼神冰寒得可怕。
“准备好见识自深渊来的第一份礼物——无可辩驳、不死不灭的权能。”
“用这份权能结束你们,就当是我的仁爱,以及深渊的慈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