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零就这么看着他:“说完了?”
而后,趁着加拉瓦分神回答的一瞬间,天使龙的心灵施动锁定了加拉瓦的四肢。白零的双手做出撕扯状,独角闪烁得迸发出火星。加拉瓦就算是一条粗如车头的钢铁,现在至少也被生生拉断了。
当然,这一切没有发生。加拉瓦就这么在数百吨不同向的作用力中躺在半空,肌肉甚至没有主动抵抗的迹象。正如辛赫所说的,对付列冠,他不会用倒放因果之类花里胡哨的能力——他只会这么承受下这一切,让这些傲慢之兽切肤认识到自己的孱弱。
尽管意识到攻击无效,但白零还是保持着施动输出。他想着至少得困住加拉瓦,不能让这家伙自由行动,但他也渐渐遭遇了和兰一样的困境:相式在加拉瓦身上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大部队将他们所能想到的,所能用到的一切相式铺天盖地向加拉瓦砸去,每一发都结结实实地打在加拉瓦身上。而这一次,辛赫连倒放因果都懒得用了,就这么无动于衷地接下所有攻击,甚至连衣服的皱纹都没有变化半分。
加拉瓦挣脱了白零的锁定施动,轻松得如同是挣脱了一副泡沫。他面对疾风骤雨的相式集群,不紧不慢地走向大部队,如同在迎着微风漫步。
而后人类身形一闪,乍现于战线咫尺之前,不灭的身体打出一击,而后防御相场再度崩溃。
兰故技重施,数百公斤的力量施加在加拉瓦的小腿上猛然一涮,兰以为他在下一秒能看到辛赫摔个狗啃泥,但相式就像一阵微风一样拂过,甚至还没能吹动他的裤脚。而这时,加拉瓦的第一拳已经打入战斗阵列。
音爆炸响,气浪纷飞,被击中的礼典整个身体就像被掏了个大洞,肋骨、肌肉、肝胃轰出身体,随着周围被震飞的,至少还算完整的兽人们一齐落地。
白零重构相环,一根混泥土巨锥钻破焦黑的天台,正中加拉瓦。但那石锥没有对加拉瓦造成什么影响——石锥被他的身体生生劈开,分成两半。白零也不指望能通过混凝土这种强度的材料对加拉瓦造成伤害。他的相环急剧扩大,锁定石柱锥的原子结构,启动精微施动,与此同时一道类似黑相场的屏障分开了加拉瓦与兽人部队。
核裂变点火。
灰白世界再度陷入极暗,一轮新日在天台升起,震动与轰爆即便有黑相场的庇护也足以让兽意识瞬白。而在炽烈的巨蕈状烈焰中,兰廷与白零都看到了一个身形依旧挺立。
白零也没想着用这一击打倒他。
而这一次,加拉瓦不会再由白零牵着战斗节奏了。他的进攻没有因为核爆炸而停止。加拉瓦冲破烈焰,冲进黑相屏障之后,又一拳,礼典抵御不住,纷纷震飞出去。其中几个最接近冲击中心的兽有如被满载重卡撞了正着,身体如同断裂的木偶摔在水泥地上。加拉瓦冲向最后几个仍在顽抗的礼典,用不灭之躯一腿扫去,走运的兽及时启动了相式防御,挺多断几根肋骨,但若不走运,身体就活活断成两截。
转瞬之间,整个战场上便只剩下兰、白与加拉瓦·辛赫。
加拉瓦展开双臂,摊开双手,平静地向趴在地上未死或将死的生灵说道:“这就是傲慢的下场。”
白零为那些还活着的家伙降下防护相场,再度聚焦原子能,树干粗细的伽玛暴集束击穿了加拉瓦。加拉瓦脚下的地面迅速汽化,在半空中凝结,下起了石雨。但加拉瓦还在原地。而天台表面也虽是一片熔岩状,但并未下凹半分。
是的,不论是第一次那场五百万吨当量核爆,还是就在天台上发生的核爆炸,或是这次伽马暴轰炸,都没能对灵境内无灵魂的物质产生显著影响。他尽可以把它们烤焦,汽化,但它们的体积与质量绝不会少一丝一毫,就像物质无限地从它们中再生,遵循着某种不可见的、存在于高位世界的绝对结构而存在着,与空间的本质相固定,永远留存,永世不灭。
而加拉瓦,是其中最为完美的。
白零认识与这种结构相近的概念,兰廷也认识,相灵学中“奈非许”的概念,奈非许是物质结构的高位世界骨架,组织物质在庸常世界中化显。它组织物质,吸引物质,如星云之中初生的行星。而物质也可以影响它,打破之物的奈非许结构也会发生分裂,如破镜不能重圆。但是和空间相固定的奈非许,物质改变无法影响的奈非许,白零从来没有见过。
这真的超出了雪苍兰相灵学的认知范围。
如果真是这样,除非他们能在被消灭前发现“不动的奈非许”的原理,否则根本无法对加拉瓦产生威胁。但是说实话,如果他们真能发现,恐怕出灵境后都能发成百上千篇的论文了。
白零必须承认,这种级别的加拉瓦是他没法战胜的。如果他们想活命,那就必须逃出灵境。
但是这广袤的灰之海,何处才是出路?
不论如何,他身为大列冠,也是他在发现端倪时没有及时提醒大部队撤离,他怎么也要担起这份责任。白零脚下一踏,做对敌式。相环列展,世界陡入黑暗。而后无数繁星在身后由下至上,纷繁绽放,一轮群星所成的巨大新月倒悬身后,一浪银波随即涤过世界。
这是来自圣域森林的技艺,独角兽的传承,至纯至净的体术实践,“银槲”。
白零长于战略级别的杀伤,善于利用刹那间的至纯灵魂撬动难以置信的相式,释放出壮丽而优美的毁灭。但是,体术?作为列冠,他和AOMA徒手流派的开山列冠有过交流,也接受过圣域银槲训练,但是他很清楚,他不相信自己这副伪娘躯体能打出“绝对”列冠的杀伤。他发挥不出银槲的真正威力,体术永远是他的短板。更别提银槲能否有效杀伤加拉瓦还是个未知数。
就在此刻,恍若一轮巨大的齿轮在天空中转过一刻,悠扬的咔哒声忽然萦绕在灰色的世界中。兰廷忽地被吸入到一片黑幕之前,在黑幕上,一个短暂的片段正在放映。他看到了启动银槲之后的白零成功击伤了加拉瓦。但这一击同样带来了更严重的后果。不动的奈非许被打出裂缝,用以巩固“不动”概念的能量外泄,正好滋养了加拉瓦的肉身。加拉瓦扛住了银槲,裹挟着外泄能量发起反攻,而白零招架不及。天使龙的双腿被斩掉,双臂被切掉……兰一惊,被弹出了视效……他记得白零被削掉四肢时的场景,他看到过!如果这一切按照预示的发生, 那么那天视效里所预示的那一切——那惨死的白零,就要成真了!
于是,就在白零即将发动进攻的刹那间,兰启动机体超频,踏着滑步冲向加拉瓦……
兰曾经在踢拳队里打过比赛,虽然远不及银槲,但基本的拳理他明白。他用前刺拳掩护进攻,后手旋即绕着一个小小的弧度飞过加拉瓦的掩手,微斜着贯进内围,正中辛赫的脸颊。强烈的酥麻感登时传遍兰整个右臂。
拿感觉就像打在了一石头上。
兰借着姿态,低踢顺势扫去,结结实实打在加拉瓦小腿上——也结结实实打在了兰的胫骨上。他脚下发力,想使出拂足,但加拉瓦就像一座山一样纹丝不动。
他赶忙撤出加拉瓦的进攻范围,全系统死死地锁住这加拉瓦的实体。在超频的加持下,兰周遭的一切都变慢了,他的身体变得迟缓沉重,加拉瓦每一步行动,每一点细微的发力痕迹,在兰面前都一览无余。
加拉瓦没料到这个机兽会抢在列冠之前动手,他吃了一惊,不过很快,那惊讶的表情就变成了狰狞的笑。
“就这么赶着去送死呀,机器人?”
兰冷冷地看着加拉瓦。他在赛场碰到过不少比他强的对手,这个印度佬也很强,但兰在他面前反而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自己赢不了加拉瓦,甚至很可能在战斗中丧命,视效中也没提如果他这样冲向敌人会发生什么事。这也许可以让白零逃过一死,但是他呢?
他回忆起那视效的情形,他记得自己的死相——死在一片灰霾之中。如果那灰霾就是这里的灰霾的话,那么他也认命了。只是太可惜,一个兽迷,在兽化之后甚至还没有机会好好审视自己的新身体,就被夺去了肉身,而在夺去了肉身后不久,又即将被夺去生命。而这就是命运给他的安排……
但时下他也不能再想那么多了……兰盯着加拉瓦……如果这是他生命之中最后一次战斗,那就要这次战斗打得像话一点才行。
“好,”辛赫说,“那就顺你心意。”
加拉瓦开始演绎,整个灵境空间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啸。被百万当量核爆炸开的浓雾霎时从四面八方极速涌来,吞没了天台。大雾裹挟大风呈螺旋状飞速旋转,徐徐上升。而这时,齿过一刻的声音再度响彻云霄。兰听见了,白零也听见了。
“开始了哦。”加拉瓦话音刚落,箭步上前,一个后直拳径奔而来,出拳姿势夸张到近乎空手道的型。在那一瞬间,兰完成了风导相场构筑,身体向后微微一压,一侧,躲过拳风中央,而余波也没能产生影响。他顺势提起前腿,从身体前侧划过,往前一摆,正中加拉瓦的脑袋。
这一击,自然而然,没法对加拉瓦造成什么伤害——甚至连影响都没有。兰连忙收腿后撤,佯作撤退,后脚一登,一个垫步,侧踹在气爆相式推动下结结实实轰中加拉瓦的下巴。兰感觉自己的膝盖都要震碎了,但加拉瓦依旧保持着上步冲拳的型,嘲笑似的看着兰廷。
加拉瓦也不打算继续给兰进攻的机会。
螺旋塔首领闪电般冲来,前手虚晃摇空,后手奔头而来——但还是假动作,加拉瓦借着已经伸出的后手拉动后腿,望头扫击。兰廷压身躲过,那从头后拂过的气流简直堪比飞机起飞。风导相式让兰免受绝大多数气流影响,但余下的小部分还是险些让他失去平衡。兰后撤左闪,但加拉瓦不想让兰再有喘息时间。辛赫的直刺拳连环打来,出拳形成的风涡让兰站都站不稳。周围的雾气受涡流影响纷纷聚集,让兰甚至看不清加拉瓦在什么地方。
雾气,以及雾气中残存的相式在这里飞舞着。在紊乱的气流中,在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一瞬,在那残留在墙壁上的一片小雾周围,那些破碎的,但仍栖息尚存的相式碎片忽然拼合,化显,被加拉瓦抹去的门乍现在墙上!
天空之上,齿过一刻。
“门开了!”
门开了?!
加拉瓦眼看已经近了兰的身,勾拳正要集中兰的下胸,但一分神,力量在即将击中的瞬间分散了大半。然而即便如此,那一击也将整条龙打得全身一震,斜着飞了出去,闷响一声摔在地上。
仿生消化系统受损,散热系统受损,胸大肌下束离线,脊柱轻微受损……兰趴在地上,头一次体验到机兽机体受损时的感觉。说实话,和肉身的感觉差不了多少。他挣扎地爬起来,想不到自己就算成了机器之躯也逃不过被打岔气的宿命。
加拉瓦回过神来,冲上前去,一记足球踢就要结结实实踹在兰的胸肋上。但银光一闪,银波一过,演绎着银槲技艺的白零刺破薄雾,转瞬之间,一记高位扫踢正中印度人的脑袋。巨大的力道不但贯通了加拉瓦的物质,更撼动了他的奈非许结构。那些用于否定物质对奈非许的影响的能量开始外泄,流入加拉瓦体内,让他的能力以指数级的速度获得增强。
是的,白零的银槲确实伤到了号称不死不灭的加拉瓦,但是这样做除了解缚加拉瓦之外毫无用处。但他可管不了这么多。加拉瓦被踢到了一边后。白零把兰廷抓起来扔到门后,然后用施动将这些礼典——不论是死是活,统统扔到门后。
兰被扔得重重撞在墙上,趴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加拉瓦以惊人的速度向白零重来——他以为他看到了。事实却是天台之上又发生了轰爆——此时加拉瓦的移动速度甚至能够将任何在他面前的物质撞出核爆。这就是解缚的加拉瓦,这就是用银槲打破“不动之奈非许”的后果。兰廷爬起身来,拼命想看清白零的位置,但是他所见的只有一篇炽烈的亮光。
而后一道黑色屏障升起,这道屏障正飞快地向这边飞来,而在屏障之前,是白零的背影。
他借助核爆的风腾空向这边飞来,飞入门后。黑屏障遮掉了所有射线,而天使龙在飞过门的一刹那演绎相式,破坏了门的相环。门变成了一道墙,如雾般消失,本应联通七层到八层的楼梯显露出来。而在灰色的世界中,加拉瓦和墙壁装了个满怀,又一朵蘑菇云在那个世界腾起。
兰想,他们脱险了……
白零稳稳地停在兰眼前。兰的手悬在半空——他正琢磨着用相式在那一瞬间拖住加拉瓦——虽然基本起不了作用。他看着白零坐倒在地,自己也渐渐感受到胸口的疼痛。他又躺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结束了?”领队微弱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白零没有回答。
这段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让白零从脱力感中摆脱,站起身来,他一只手搭在兰廷身上,相环在那手上展开。
“别动,感觉可能有些……怪怪的。”
一股奇异的暖流在兰患处流动,挤压生长感伴随着麻麻的痒在那里蔓延。未几,相式收止,而加拉瓦的那一击仿佛从未打中过兰一样。
“这是什么?”兰廷问道。
“基于奈非许的愈疗演绎,很难,但是很厉害对吧,”白零疲惫地笑道,“但是这不能让生命死而复生,但至少可以掩盖一些痕迹。”
“掩盖一些,痕迹?”
白零没有回答, 他站起来,将方才用在兰身上的相式扩大到这里每一个兽人身上。他们的伤势——不管有多触目惊心,都恢复了。他们站起身,正要给白零说些感激的话,白零却将认知屏蔽场往自己和兰廷身上一套,而后相环展现,银光一闪,刹那间,这些礼典的记忆里擦除了兰与白零的相关信息。他们会记得这场战斗如何发生,如何结束,会记得加拉瓦和他的权能,但不会记得任何可能暴露兰与白零的分毫。
确实,这个相式很管用。
白零领着兰走出了这座建筑。礼典部队随后小心翼翼地探完了整个分部,成功回到地面,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
黑幢幢的建筑依旧屹立于雾海之上。如不是雪苍兰忙碌的阵地提醒着兰身处现实,否则他真的觉得加拉瓦随时会从雾里冲出来……
但兰心里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问。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对吧?”他问道。
白零只是点点头。
兰无意指责白零放任部队踏进陷阱,毕竟要不是白零主动提出混进部队,那些兽人甚至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但他还是需要白零拿出一个解释。
“我说过的,对吧,”白零也看着那黑幢幢的身影,“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唯一不同的就是何时面对,以及结果如何。”
兰继续听着。
“你玩过那种多结局的视觉小说,对吗?那种能让兽切实体会到因果运作的游戏。”白零说道,声音很疲惫,“有时候你做出了当时看起来最恰当的决定,但这所有的正确却出乎意料地将你引进悲惨的结局。我无意辩解。但是你要明白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谁。
“你也看到了加拉瓦样子,你也听到是谁让那样一个普通人类具有连列冠也应对不了的能力,但我们还有胜算,而这胜算就是跟随因果,按照命运的召唤行事,你听到过的对吧,那个齿轮的声响?”
兰看向白零。
“以及这三个字:‘传动齿’,对吗?”
随后,是一阵让兽焦灼的沉默……
白零吞咽地顿了顿,说:“传动齿,命运,这些东西早在一切的开端就不停地向你展示接下来的命运走向,就好像是面临关键选项时突然弹出的攻略,把原本没有胜算的我们引向奇迹必然发生的那一条命运线,对吗?”
“当然了,你肯定不止一次响应过它的召唤。”
兰想到了他毫无理由地抢先攻击加拉瓦,而加拉瓦诱发的雾流又凑巧地拼合了门的相式,让他们逃过一劫……当然,他响应齿动的召唤还远不止这一次。
“每当你回应因果的召唤时,就会听到那齿动的声音。当附近有传动齿响应命运时,也会听到那声音。那个声音就是标志,标志着我们迈向正确的道路……”
“但为什么……”兰有些激动,“为什么非得是我们?”
“因为你很特别,我很特别,传动齿们都很特别,但不要误会,不是那种特别,”白零的语气里不无自嘲,“这只是说,我们的行事风格,以及我们所经历过的,所拥有的,在因果律看来,更具有利用价值罢了。”
“是的,你可以说传动齿是‘被世界选中的孩子’,只不过,”白零顿了顿,“只不过,没有任何生灵会希望被选中。”
“残酷与无序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白零说,“驱动因果的存在以及传动齿,只是用来拒绝残酷与无序的命运的工具而已。我们对抗的东西很强大, 甚至超出了想象,超出了认知范围。我们得做好准备。”
“深渊大师,是么?”兰有些唐突说。这四个字让白零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平复下来。
“是,这是祂其中一个称号,而且你会明白——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明白,这个存在根本不是什么大反派那么简单,但是……”白零转过身来,故作轻松地说,“在面对这一切之前,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兰盯着白零的眼睛,天使龙又在这样糊弄他,但见识了加拉瓦之后,他也有些觉得,白零的这种态度,才是面对这种命运的正确姿态。
他点点头,算作是不再追问的表示。
白零笑了,笑中带些感激。
“走吧,在正式开始之前,我们得好好升级一下你的机体。”
白零拉着兰廷坐进一辆云轮中,没等大部队就私自回到了大厦。白零决定花大价钱给兰廷装上最新型的战斗套件。“这至少能在面对这一切时有些尊严。”白零如是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