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动之树,因果排律塔,”深渊与上帝这般说,手往身后一指,但见浓雾顺势而开,一座横亘在天空之中的巨大建筑在远空尘幕中浮现,那存在与兰廷梦中所见如出一辙,而兰所不知道的是,白零也时常在梦中看到那巨塔。
“以你们的认知与知识,能想象这样的造物吗?它能反抗循环,操纵命运,甚至限制权能,这样一座就建立在这小小行星上的庬然大物,你们六十亿人,竟浑然不察它的存在。”
祂说:“当然,你们无法想象。你们不知道要操纵几乎完全无序的偶然有多困难,也不明白把一颗只要稍微暴露就能将这颗行星汽化的超新星体锁在一个小小的塔体里有多困难。”
“你们不知道,也无法理解齿动之树的伟力。”祂指向远方的手收了回来,云雾随机合拢,那巨大建筑梦幻一般消失在迷雾中。“你们以逆熵为食者,在冥冥之中排除了其他可能性,树立起这座大塔,要违抗因果,操纵命运。但你们从来就意识不到,你们所作的一切,不论一时看去有多么宏伟,多么强大,多么令你们沉浸在情感的分泌物中,从一开始就是徒劳。”
“而你们,”深渊大师的目光如炬聚焦在兰的身上,又聚焦在白零的身上,说,“感受过我揭示之人,对这种徒劳应该是感受得一清二楚。”
“只要这个世界愿意,只要我愿意,”阿比斯道,“摧毁这台玩弄因果的机器,根本不是难事。”
祂看着兰廷,用横跨一切频率的嗓音问:“那你,又知道这台机器违抗因果的原理是什么吗?你知道你为什么叫传动齿吗?你知道传动齿的命运吗?”
祂一面是讥笑,一面是冷漠,两个表情在两个世界中同时出现,而又化显于同一现实之中。祂说:“你不知道。”
深渊一抬手,兰与天使龙的灵魂随机飞出驱壳,跟随着祂穿越漫长的黑暗,居高临下地,看到了五十个不同的人与兽人,在五十个不同的场景中,做着五十个毫不相关的事,一条细线将他们串起来,连向沉没在黑暗的远方。
“他们都是传动齿,”深渊说,“齿动之树参透兆亿因果,遴选出命运之中最有可能与我抗衡的生灵,赐予他们天赋、暗示与违抗循环的权柄,希冀选中之人能在命运的指导下将我击退。
深渊又说:“但这从未发生。”
五十个场景,五十个生灵,其中三十八人突然变成三十八具尸体,死法或离谱,或怪奇,或激烈,或平静。过程不同,但结局一致。
神的语义在虚空中流转:
“每过一个百年,齿动之树就会在选中五十人作为对抗循环的筹码;每过一个百年,就会有五十例完全没有必要的死亡。我、我的外化与我的代言者通常可以给他们刹那而无痛的死亡,但排律塔精心搭建的命运,反倒让整个死亡的流程,变得漫长而充满折磨。”
于是,祂的手向那三十八个死相中一指,其中一个死相便升了起来。那是一具躺在床上的死者,大部分头发被生生拽下了头皮,黄色的泡沫和脓液从她的口鼻处渗出,流到枕被上。这是服毒致死。
“第一位传动齿,女性人类,生物工程师,爱好烘焙与园艺,因为无法承受揭示而导致精神滑向虚无,”深渊之义于黑暗中回响,“但通过直觉中的昭示,通过齿动一刻的声音,排律塔让她无意中避开了一个个本能让她早早解脱的命运,她在历经两个月的精神折磨后,终于无法承受命运的重担,背离排律塔的指示,自杀身亡。”
阿比斯又一指,但见又一个死相升了起来。那是一个兽人男性,种属只能通过身体分辨。他的脑袋被轰成两半,打碎他脑袋的枪指在原本是下巴的位置上。
“第二位传动齿,兽人男性,集团职员,爱好健身与沉浸式游戏,因为无法接受命运而导致认知崩溃,宣称自己居住在神之国,将周围的生灵都视为我的化身,”深渊的声音飘荡于虚空之内,“他尽可以在梦幻的凶杀中度过余生,但排律塔扭转了他的认知。在意识到自己滥杀无辜的无能与怯懦之后,饮弹自尽。”
阿比斯再一指,另一个死相便升了起来。那是躺在泳池底部的男人,一条肉粉而滑腻的条状物从他的后庭伸出,蜿蜒绕到他的嘴边,又窜进泳池漏口中,在那条状物上,残留着奋力撕咬过的牙印。
“第三位传动齿,人类男性,企业家,爱好享乐与女人,因为无力与绝望而导致认知改变,他的大脑屏蔽了直觉,无视了暗示,他的人生走向了享乐,与原本的命运背道而驰。他的因果齿轮卡住了,但因果的动力依旧不断传来,堆积,于是他的因果出现裂缝,”深渊之声萦绕在死亡周围,“一个明媚鸟鸣的下午,在他游泳享乐时,他的泳池漏口偶然打开,因果崩溃让小小的涡流也能将他肠道拉出,吸向地下,而他在挣扎自救时身亡。”
祂双手一抬,余下的三十五个死相纷纷升起,纤毫可辨,他们死前的漫长折磨,此刻如电影般在虚空中放映。那些被背负沉重命运之人,无不最终以惨烈而拉锯般的死告终。深渊的意志向着兰与白零说:
“自千年前排律塔耸立在这个星球之日起,每过一世纪,就会五十例无必要之死。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把自己理解为是‘被世界选中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们的确也是被选中的孩子。”
神的脸上即有嘲弄,又有怜悯。
“而排律塔和循环律一起,为你们准备了最残酷的命运。”
祂一摆手,虚空尽逝,他们的精神再次接地,灵魂重回驱壳之中。白零撑着地坐了起来,兰扶着电线杆奋力站起。他们两人的精神都在无底奈落的冲刷下经受考验。
“但我得承认,”祂的语调突然一转,“你们非常走运。”
“齿动之树用生命和时光确实堆砌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因果,一些很值得体验的东西。它擅长让微小的偶然互相堆积,最终让击退我的可能性化显在这个宇宙当中。这个可能非常微小,几乎能够忽略不计,但它存在了,而且齿动之树会不惜一切代价放大它,让世间一切幸存的传动齿去把握它。在不远的将来,你们也许真的能有击退我的权柄。”但深渊笑了笑,“即便我在早就说过,一切都是徒劳。”
“以生灵的意识来考量,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消灭你们,只有这么做才是最具意义的事情。”祂的笑容和蔼可亲,”但我不会,在这样一个连循环本身都缺乏意义的世界中,意义不能束缚我,我会让你们暂时活下来。排律塔所展现的道路非常有趣,这引起了我的兴趣。”
祂双臂微张,弥漫在祂周身的那些,超乎物质与意识之外的场瞬即收住。那能瞬间压碎普通生灵精神的场域消失了。יהוה的形也不再于两个面向之间跳跃,祂化兽人之形,立于迷雾之表,化于不义者眼前。
白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这突如其来的放松反倒让扶着电灯杆的兰往下滑了几寸。
“请将这看作是我的诚意,”יהוה如是说,“而我向你们发出委托。”
“我……“白零的声音气若游丝,但他的确在说话,“……我要是不……接受呢?”
“你当然可以拒绝,”四字神名的持有者说,“但是,你既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自己。这个委托的内容你们也没法拒绝。”
“我委托你们,赐螺旋塔首领,加拉瓦·辛赫,以死。”
祂的声音如微风拂过草地,如惊雷碾过苍穹。
“2012年,加拉瓦以自己的命运为代价,在我这里取得了两项权能:一是不死不灭的物质形骸,二是役使异灵的权能。”
“确切来说”יהוה仰视大灰天,来回踱动,“是操纵灰色之都,与灰无尽海的权能。”
灰无尽海!白零的眼睛里闪动光耀。
“你们呼吸着这大雾,心里应该知道一些事情在变得超出你们控制,”祂说,“灰色之都正在现世化显,就重叠在这座城市之上,而后是灰无尽海。待到那时,无数异灵将随加拉瓦破壳而出,雪苍兰苦心经营的保密系统将彻底失效,传统人类社会将不堪一击,世界将陷入彻底的混乱。所以,你们要快,要赶在这之前,取回加拉瓦欠我的债,完成他最后的命运,让他的灵魂回归一的怀抱。”
深渊伸出一只手,在那手掌之上,一个精致的小沙漏乍现。
“所以,我要赐给你们击败他的权能,”阿比斯说,将手一探,那沙漏就乘着微风,落到兰廷手上,“锚定加拉瓦不灭之权能的信物藏在他的过往之中,你们要用这灰沙漏,回到加拉瓦的三段过往里,找到信物,摧毁它们,加拉瓦会感知到信物的破坏,暴怒将充斥他,而他会变成凡人。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会将有幸一瞥他的命运,我的杰作,算是对你们挺过揭示的奖赏。”
祂伸手在雾气中一抓,一张陈旧泛黄的,写满不可名状文字的纸张就出现在祂手中。深渊将那纸向兰与白一展示,机兽龙与天使龙的手指就被无形之锋戳开小口,漏出的纳米机械液与血就出现在那纸上。
“这就是我们的合约。”神说罢,将那纸张变成卷轴,收在虚空里,“我会给你们四周时间完成这事,四周之后,我将查验。如果你们完成了合约,在此之后,我会给予你们三个月不受命运打扰的时光。如果没有完成,或是在此期间做了不义的举动,便要受我摆布,与我宣战。”
深渊、阿比斯、无尽奈落、יהוה与耶和华的声音还未融化在雾海之中,祂就离开了灰的世界。那故障的红绿灯恢复正常,气流开始加速,原本倒流的时光以两倍的速度补回遗落的时间。那些跪着的尸骸像倒放般把五官塞回了原本的位置,血液倒流,皮肤从地上与指甲中回到身体上,衣服随之修复,他们站起身来,开始走动,一缕阳光照亮渐散之雾,神仿佛从未出现在十字路口。
祂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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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在阐释四字神名的含义时,יהוה的顺序实际上是倒着的,目的是为了读者更好的理解它们的含义,希伯来文的书写顺序是从右往左,也许会有未来会有兽来考察,所以这里特别指出一下。
这里收了很多伏笔,比较暗的一条是在第一奏逃亡时逮捕的疯子所说的有关“偿债”的话,对应了一祂“收回他欠我的债”。想到应该没有兽兽会看出来,所以特地点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