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坐席，驱动着精神泵进连接着虚幻与现实的管道。而后砰地一声，随着感官回到了躯体上，兰与白零在这座空荡荡的房间中睁开眼。

 

　　一阵沉默。

 

　　现实世界的白噪音充盈着恍若空无一兽的房间里。

 

　　一条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命运之路，旋即呈现在他们面前。

 

　　但是。"我可以，一个兽去。”沉默被兰廷打破了。

 

　　白零看着他，眼神中杂糅着震惊、怀疑、侥幸与期待，他说：“什么？”语气中带着迟滞。

 

　　“我……”兰只是想单纯地复述一遍，但没想到第二个字就卡住了他，“我……我可以一个兽去。”

 

　　如果没有昭示就意味着不确定性的话，那么无底天井那么危险的地方，白零不应该去。

 

　　“什么？”但天使龙又问了一遍。

 

　　兰躺着，看着天花板，没有回应。

 

　　“不行。”天使龙把这两字说的很快，仿佛怕说到一半反悔了。

 

　　“不行，”白零又重复了一遍，“不行，绝对不行，你这机器龙，你知不知道渊级灵境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兰依旧盯着天花板。他隐隐感觉，自己如果对那种地方有概念的话，他会根本没勇气说出那句话。

 

　　“所以说不行。”白零也看向天花板，仿佛天花板上正在放映着他们兽生的最后时光。

 

　　但兰不能理解。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机兽在问出这句话时，抱着些许期待。

 

　　“什么？”虽然天使龙听得一清二楚。

 

　　“难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兰廷用了反问句，也许这样就能掐掉那个忽明忽暗的希望。

 

　　白零嘴巴嗫嚅着，似乎想努力说出点什么。

 

　　但最终还是一片沉默。

 

　　一阵极其难堪的沉默。

 

　　“卜……不。”白零有些结巴。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若有若无的希望破碎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失落。

 

　　“不……不，不！我是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白零和自己争辩起来，”我们难道就不能……不能……“

 

　　天使龙在挣扎。

 

　　“难道不能，按照祂所说的那样行动吗？”

 

　　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是的，按照神的指示夺走加拉瓦的性命，然后获得数周的安宁时光，这对身处炼狱的传动齿们来说太过诱人。

 

　　但是到底应该怎么做，他们早就心知肚明。

 

　　在这个情景下，兰廷很清楚自己最应该做的是反驳他，让天使龙打消掉这个幻想。从他们被齿动之树选中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站在了神的对立面。任何逃避命运的做法，只会让死亡变得更加充满折磨。

 

　　但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当人群中有一个人以一种试探的方式，提出妥协怯懦的提议时，倾向于平和安逸的其他人，往往会趋之若鹜。他们打心底里知道这个提议并不那么正确，所以也若有若无地希望有其他人反对他。另一条路的阻碍越大，这一条路的提议就越容易全票通过。

 

　　而如果另一条路面对的是神，那这条路必然是全票通过。

 

　　“不。”兰这样回绝道。

 

　　他的语气很轻快，轻快得没有底气。在他说出这一个字时，他的内心一紧，紧得发慌。但是他确确实实说的是：不。

 

　　于是，白零的希望得以实现——确确实实，有兽反对了他。与此同时，另一个诱使他走向深渊的希望也破灭了。

 

　　兰的眼睛突然有点忽闪，就像一个撒谎的人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

 

　　“不。”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这条路，不论多么艰难，他们非走不可。

 

　　天使龙只是非常细微地点点头。

 

　　“那，我……我们，”白零说，“就去一趟无底天井吧。”

 

　　那个机器，是真的不知道渊级灵境是为何物。

 

　　兰知道这点，但他也明白，无知是福。

 

　　但在去无底天井之前，他们需要做足准备。他们也不打算在把更多的事情放在今天去做了。兰和白零的心力，在面见神的那一刻就已经亏空。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逃到了各自的温柔乡，沉浸在媒体搭建出来的幻觉中。即便如此，他们也时常走神，掉进赴死之人常常会有的，那一系列纷繁混乱的心境中。他们一般将这种心境称之为觉悟。但从大多数时间来看，这个心境这只是心灵受到刺激后，分泌出的一种消磨时光的产物，好让接受试炼者尽快穿梭到试炼来临的那一刻，而不用经受等待试炼的漫长折磨。

 

　　于是，遇见神的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大雾依旧悬在城市之中，时刻提醒着他们：神就在雾的另一面行走。

 

　　兰与白零本打算利用今天做好前往无底天井的准备，但大厦发出了紧急调度指令。兰和白零可以拒绝，但还是去了。

 

　　给他们的任务是区域保全。换句话说，有异灵从灵境中跑了出来。这些异灵的规格并不高，常规保密力量完全可以应对。但问题在于异灵窜至现实世界这件事本身。

 

　　异灵化显现象，只会出现在灵境溢出的后期阶段，从亚空间入口流窜而出。而整个绵阳城区，从市中心到远郊边缘，大厦没有发现任何一处灵境的痕迹。

 

　　那些异灵，就像是魇都之树，凭空从雾中冒了出来。

 

　　但这对亚洲大枢机来说，倒也能理解。

 

　　卡丹莎的杯中倒满花精。她坐在幕墙边上，看着雾气涌动。

 

　　深渊大师说过，灰色之都正在化显于世界，正在缓缓与这座城市重叠。这是一种自雪苍兰建立以来，闻所未闻的灵境化显现象。她可以把这些情报上报给元老坛和相灵文库机构，但限于形势，她不能。

 

　　雪苍兰的政治体系被六大集团寡头左右，任何集团梦里都在想方设法削弱其他集团的势力。她，红莲业火集团的次女，自然也不能出窠臼。想想她如果上报会发生什么事：一个治洲无方的枢机通过声称发生了难以理喻的相灵现象来为自己推脱责任。那些被敌对集团把持的媒体一定会大书特书，平原追猎的大猫们巴不得她把脑袋放到他们的刀口下。

 

　　近年来，平原追猎对红莲业火的步步紧逼，让龙种属的政治家们纷纷放下幻想，开始为自己和集团的种族争利益。

 

　　但这也意味着，元老坛长久以来缺乏坦陈布公的精神。

 

　　就像上一任枢机一样，卡丹莎·红莲在上任之初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也和那家伙殊途同归，也得计划引退洲级枢机之后的路了……

 

　　与此同时，在迷雾的另一头，保密部队已经抵达预定区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追踪猎杀逃出来的异灵。不过这没兰廷和白零什么事，这些主力部队一向把支援部队看做替补，所以他们基本上是赋闲。但为了获得第一手情报，他们还是得到前线去看看。

 

　　半个小时后，狩猎结束，警报解除。太阳升到正空，把万物照得苍茫茫一片。

 

　　那三个跑到现实世界的影攒，还没来得及对哪个晨跑老头下手，就被保密部队达成了筛子，变成一捧沙灰飞烟灭了。

 

　　而兰和白零没有拿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们所作的一切仿佛就只是拖延前往无底天井的时间而已。

 

　　但这时，兰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木栖岚。

 

　　他站在马路的那一边，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看着马路这边的，正准备收工的雪苍兰兽人们。

 

　　兰想上去打个招呼。但他怀疑自己根本不用打招呼。小狮子看起来已经看见他们好一会儿了。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震惊、恐惧，还是厌恶。

 

　　站在木栖岚身旁的，是两个人类成年人，一男一女，中年模样，也挂着和木栖岚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这边。

 

　　那是木栖岚的父母吗？

 

　　“你在看什么？”白零的声影忽然响了起来。天使龙朝着兰廷的视线方向看去。就在他的视线扫到他们的那一瞬间，那两个成年人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木栖岚也转过身去，一半是自愿，一半是受那两人的迫使。

 

　　兰廷看着他们箭步走出一段距离，上了轿车，开远消失了……

 

　　“怎么了？”天使龙问。

 

　　“没什么。”兰眨巴眼睛，说道。

 

　　而白零也没有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