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苍白天堂

第一章

白琳之路

 

 

　　一场清晨之雾，揭开一个冬天。

 

　　他的意识刚刚从睡眠的深海里浮出来，眼皮还没力气睁开。初冬之寒死死地贴在鼻尖，冷风也借着缝隙钻了进来。

 

　　他用脚把被子边角压实了，顺便翻了个身。

 

　　然后，就像这个翻身不小心把什么玻璃制品碰倒摔碎了了似的，啪的一下，他顿时睡意全无。

 

　　不过叫醒他地并不是一地碎玻璃，而是另一件事情，是他今天开始必须要去做的一件事情。

 

　　当人有心事的时，总是睡得很浅，醒的很快。

 

　　他眼睛四处搜索衣服的位置，伸出手去够，但很快缩了回去。他感觉寒气把手臂啃得只剩下骨头。这个小城位于中国北方，一过秋天气温便低得夸张，他的空调又没有定时启动的功能。每天早上，他都要和寒冷搏斗一番才能起床。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窝一会儿——至少也得等身体温度上来了之后，再向衣服堆发起冲锋。不过必须得快。和平时不同，现在他并没有心情待在被窝里。

 

　　现在的他和面临大考的学生很像。不同的是，学生考砸了顶多献祭一个寒假，而他要是搞砸了，说不定就把自己献祭了。

 

　　他要运送一个危险品到一个危险的地方，然后把危险品在那个危险的地方引爆。好既销毁了危险品，也抹除了危险的地方。

 

　　只是不论危险品还是那个危险的地方，都能轻轻松松地把他变成一具尸体。

 

　　出这个主意的人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个任务是他自己接的。自己接的烫手山芋，嘴巴烫出泡也得吃下去。

 

　　这个任务也没什么报酬，既不够他在人类世界买辆车，也不够他在兽人世界买套房。

 

　　不过，他很高兴自己能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当然，高兴是留给成功后的，现在的他，心里只装着焦虑。

 

　　嗖的一下，他的手像闪电一样够到了衣服，又像蛇一样把衣服拖进了被窝。他和衣服一并钻进被窝里，不二时，与衣服合为一体的他终于获得了足够的抗寒能力，从被窝里爬出来了。

 

　　他，安木，既战胜了寒冷也战胜了被窝，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啪，安木站了起来。哗，安木拉开了窗帘。

 

　　他看见了一窗子的小水珠和阴云密布的天空。他还看见了一个兽人——确切的说，一个形似雪貂的兽人，提着公文包在街上小跑，看样子要迟到了。一个老大爷和雪貂擦肩而过，老大爷视若无睹，就好像那成精的雪貂根本就不存在于宇宙之中。

 

　　但安木清楚的很，雪貂既没有生活在平行世界，老大爷也并没有老眼昏花，而是老大爷从一开始就看不见那家伙的真身。确切来说，老大爷眼中的雪貂兽人，脸上没有毛，屁股后也没有尾巴，那家伙就只是一个西装革履，在迟到的边缘疯狂试探的普通人类。

 

　　这叫“绿色隐形相式”。兽人借助它掩人耳目。当然，兽人们隐藏自己地方法浩如烟海，但绿色隐形是用的最广的那一个。

 

　　三年前，安木也是一个被“绿色隐形相式”耍的团团转的麻瓜。

 

　　这些毛脸、鳞脸的人类。“兽人”——这是他们的正式名称。是一群由于一些机缘巧合，发生了“兽化”的人类。在发生“兽化”的同时，他们同时也获得了一种叫做“相性”能力的增强。“相性”，这个名词要是搁一般人来理解，那可得费好一番功夫。但安木不是一般人，他甚至在知道“相性”这个名词之前就知道相性是啥意思了。

 

　　简单来说，是使用“魔法”的能力。兽人管他们的“魔法”叫相式。但兽人不喜欢管相式叫“魔法”，尽管两者在“用主观塑造客观”这一方面颇有相似。安木也理解，毕竟能发光的玻璃球和能喷火的灶台，往前搁一千年那也是“魔法”。

 

　　在安木还没有涉足兽人世界的时候，他喜欢研究“主观塑造客观”的可能性，换言之，他是一个“密契主义者”，一个“神秘学家”，他还是“金光密契会”的核心成员。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被毛茸茸们盯上的原因：他了解“魔法”，而“魔法”是兽人社会的根本之一。

 

　　于是有一天，一群兽人敲响了安木家的门，向他亮明了真身，并邀请他加入一个兽人和人类的联合组织——友谊集体。再后来，安木脱离了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团体，进入到另一个联合组织，“奇树共进会”。

 

　　“奇树”是兽人议会建筑的名字，“共进会”则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共济会”这类东西，两个合在一起，很容易让人产生很厉害的感觉，甚至还能感到一些“不妙”。

 

　　但在这里，“不妙”是留给敌人们去感受的。他所要做，只是要让敌人们切身感受“不妙”。

 

　　安木是一名奇树共进会成员，是奇树共进会的人类成员。

 

　　他走进卫生间，草率洗漱；再走进厨房，把可可饮料倒进杯子里，放进微波炉，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再取出热可可。

 

　　这就是早餐。

 

　　他的早餐通常没有这么简单，但他没有心情去往锅里倒油，更没有心情去洗锅。热可可能让身体暖和起来，面包能提供一早上的能量，性价比很高，非常好。

 

　　越是面临重要的事情，吃的就要越简单，简单的事情有益于找到内心的宁静。安木不喜欢说话，他很安静，他喜欢内心的宁静。只有内心宁静的时候，才是他最能认清自己的时候，也是他最有力量的时候。

 

　　吃完了，该出发了。

 

　　他背上满当当的旅行包，在门廊最后一遍检查有没有忘记拿的东西，便推开门去。初冬的晨雾扑面而来，寒霜拍在鼻头上，冷气像蛇一样钻进后颈，他缩成一团，往停车场急匆匆地挪动。

 

　　他看到了他的“车”。

 

　　安木的车不是车，是一个巨型轮子一样的载具。就好像把一个巨型轮胎中间改造成一个驾驶室，再加上几个不明所以的小翼片。这个载具在“绿色隐形棱镜”的保护下，在常人的眼里就只是一个比较大号的摩托罢了。

 

　　但老实说，这也确实是个摩托，只不过这个摩托，它会飞。

 

　　兽人们管这叫“云轮”。这是兽人社会很常见的交通工具，非常方便。只要飞上了平流层，连通了航路控制台，眼睛一闭一睁，就能飞到大洋彼岸。

 

　　实在是完美的交通工具，只是要注意不要撞到电线上。

 

　　云轮驾驶舱是一个扁圆柱形，舱体用透明材料制成，中下部是坐人的，能塞两个人进去。上部是货舱，空间不大，但足够安木把旅行包塞进去。如果还要带大件货，就要在云轮后面加一个货运轮。货运轮是个球体，有四个轮子，轮面朝下，托着它飘在半空。两个云轮可以用锁链链接，如果不放心，也可以用刚性的接锁。

 

　　安木选择接锁。

 

　　在出发之前，他还得检查一下云轮，特别是货运轮。要是半途货运轮的舱门好死不死打开，货物刚好掉进南太平洋，那他在四十年后说不定可以出本书，叫《我大海捞针的那些日子》。

 

　　这个货物，就是那个“危险品”

 

　　外理遗珍“第四咏叹调”。

 

　　兽人是一群会相式的人类，兽人的社会也是建立在相力学上的社会。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些危险的地方是用庸常武力难以解决的，这时就需要一些特别的兽人出马。他们管这些危险的地方叫“灵境”，而从灵境中带出来的，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东西，就叫“外理遗珍”。

 

　　灵境多是亚空间，在现实有出入口，如果长期不管就会并入现实，造成混乱。每个大洲每年都会出现灵境。管控甚至消灭这些灵境，也是兽人政府的职责之一。听起来很像游戏的副本，但鲜有人喜欢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玩游戏，所以，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员，安木是真不想和灵境怪物打上照面。

 

　　所以，“第四咏叹调”是从灵境中带回来的东西。遗珍有很多类型，有能送到研究机构的，有能养起来的，有能用来收拾人的，也有能用来点炮仗的。“第四咏叹调”就是炮仗，而且是大炮仗。

 

　　他看了眼“第四咏叹调”的本体，这是一本书，三十二开大小。其实也并不能叫做书，它很薄，完全没有书的体量，充其量只是一本小册子，完全是靠精美的装潢撑起厚度。它封面封背被机械锁牢牢锁住，确保它不会被手欠的家伙翻开。

 

　　抑或是确保它不会自己打开。

 

　　第四咏叹调祥和地漂浮在货舱中央，一圈机械装置环伺其左右。货舱地绝大部分空间是被这些机械装置占去的，而这些机械装置的作用，则是进一步收容第四咏叹调。

 

　　倘若第四咏叹调被揭开，一个技艺精湛的歌唱实体便会瞬间出现在书页前，用它优美的歌喉穿透每一个听众的灵魂，响彻天际的赞歌将带领每一个生命走向毁灭。如果安木不幸做了这场华丽演唱会的听众，那么他会连一份像样的遗书都写不出来。

 

　　毕竟疯子是写不了需要理智的遗书的。

 

　　但愿他还能作为一个理智的个体回到这里。

 

　　安木关上了货舱门。

 

　　在认知遮断相式的掩护下，安木驾驶云轮升空，飞向这个城市的兽人据点。趁着这段时间，他朝自己胳膊扎了一针，并提了提裤子，因为马上会有一个尾巴从他尾椎骨长出来，穿过裤子和座位上专门预留的孔洞，垂在他屁股后面。他看着动物体毛从在手背上冒了出来，视野和触感随之变得微妙。他在针剂的作用下暂时变成了一个兽人，能使用奇树会提供的虚假身份，不那么招摇地进入到兽人社会中去。

 

　　针剂时效为一周，由奇树共进会提供，属于违禁品，除非有大至尊的亲笔许可，否则抓到即死刑。

 

　　一周时间，绰绰有余了，安木心想。

 

　　一座高楼的身影渐渐在晨雾中浮现。那就是安木要去的地方——城级大厦。城级大厦是兽人们的生活、商业、政治和军事中心，生活在人类世界的兽人们只有在那里才能买得到兽人专用用品。没有兽人会在市中心商业街开店，兽人世界和人类世界的货币可是完全不相通的。

 

　　城级大厦不是安木的终点站，他只是需要上那儿买一点狐狸兽人需要用到的东西，来把这一周应付下来。

 

　　没错，他现在是一只狐狸了。

 

　　随着大厦渐渐逼近，他看到兽人的战车和轿车，一群在停车场左边，一群在停车场右边。左边是国家卫队和保密部队在操练，右边是兽人平民提着购物袋进进出出，构成了在人类社会断然见不到的奇景。

 

　　巨大的烫金三瓣花标志浮出晨雾，傲立在城级大厦上部，这是“雪苍兰庇护联合”的标志。

 

　　“雪苍兰庇护联合”或者叫“雪苍兰庇护国”，这就是兽人国度的名称。不似碎片一样的人类政治版图，寰球的兽人都归联合庇护，都归联合统治。它的大厦遍布五湖四海，它的首都建在亚空间中。它是真正意义上的深层社会，完完全全的世中之世，国中之国。

 

　　安木的云轮慢慢降低高度，抵近大厦正门。一层薄膜忽然穿透他的身体，这是大厦的认知迷彩场。和兽人一样，雪苍兰的各种设施都处在绿色隐形的保护下，确保深层世界的秘密绝不会被大众所洞悉。

 

　　他向门口的检查仪出示了伪造的证件，成功通过了。他还下意识地将手腕伸出去做体温检测，但有相力技术的雪苍兰，显然并不理会病毒那一套。

 

　　他把云轮停在车场右侧，走之前看了一眼小货轮。那边操练的大头兵应该不会闲到把第四咏叹调翻出来。不过翻出来也无所谓，安木心想，反正第四赞歌一旦响起，整座城市的人都会把自己眼珠抠出来。

 

　　安木混进了人群中，往商业街走去。

 

　　城级大厦一般会有两个购物区域，一个是大厦边上的商业街，一个在大厦之中，占了十二层之多的官方购物区。毕竟要满足种属如此浩繁的兽人之需，小型商城根本不够看。

 

　　大厦的商城是满足喜欢泡在商城里的人的，他不是那类人，安木要速战速决。他不喜欢把“核弹”放在人群边上，众人肯定也不希望有颗核弹静静沉睡在距此不足一公里的停车场中。

 

　　安木行动迅速，目标明确，早晨时分的人流并不密集。他需要一份护毛素，一些适合狐属兽人的口粮——最好体积小含能大，能支撑一周左右。压缩干粮是最优选择，但他要去的地方水比油贵，他还是选择了罐头和套装的方便食品。他还拿了一瓶去除狐狸味的喷剂——虽然他去的地方荒无人烟，但回家的时候，他也不希望把同一个电梯的人熏得丧失理智。

 

　　安木最后检查了一遍购物框里的东西，就是这些足够了，他心想，如果半途发现有什么东西忘买，在澳大利亚那边的大厦还能做最后一次补给。

 

　　但一旦出了澳洲的城市，深入到中部的大沙漠之中，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要去的那个危险的地方，就是建设在在澳洲的中央沙漠——维多利亚大沙漠的腹地。那个地方戒备森严，选址可疑，对外宣称是是制造某种“活体玩偶”的地方。“极欲工程”，这是它的名字。

 

　　活体玩偶，极欲工程给了他们一个正式名称——极欲之子。

 

　　可以把他们理解为有血有肉的，会自己行动，能设定性格的“充气娃娃”。单从外貌来看，他们中最年长的不过二十岁；而要论实际年龄，这么说好了，极欲工程成立至今也就只有三年。极欲工程的主导力量，集团联盟，对外宣称极欲工程只是一个“顶级情爱娱乐项目”。而它的旗舰产品，“极欲之子”，只是一群没有灵魂的“物品”，他们和塑胶娃娃或者冷库里的肉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没有思维，更没有灵魂，他们貌似自主的行为也只是“主人设定的性格在进行机械式的反应”。换言之，极欲之子“绝对没有灵魂”。

 

　　他们之所以能下此论断，是因为拥有相力技术的雪苍兰早已有了检测灵魂的技术。毕竟相式本身就只能经由灵魂来发动，那么也能反过来，用相式去检验一个躯壳是否具有灵魂。他们会把一个特制的仪器装在目标身上，倘若目标具有灵魂，仪器的小灯会发出绿莹莹的光芒。

 

　　显然，极欲之子的检测结果是红色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种属集团能这么大胆地做“活人”来卖。但即便在灵魂层面上说得通，伦理上也不可能轻易地放行，不错的，前几年网上有一场关于极欲之子的大论战，双方打得不可开交，至今还有余焰在燃烧。尽管双方没办法达成多么广泛的一致，那他们似乎都同意了一种观点：如果这是一团没有灵魂的血肉，那么的确，只要你拉上帘子，你就可以对它做任何事。其他人顶多进行道德上的谴责，但无法进行法律上的惩办。

 

　　物不能人化，人不能物化。人与物二者一旦混淆不清，就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安木明白，雪苍兰的绝大部分人都明白，所以极欲工程能够名正言顺地存在。虽然有些人对它恨之入骨，有些人则把它看作里程碑。

 

　　于是在2020年12月11日，任何人，只要知道怎么进入极欲工程的官网，就能花上三十万到上千万为自己订上一个法理上绝无问题的极欲之子。性格自拟，相貌自拟，体态自定，年龄自定，提供多种预设模板供君选择。多种支付方式可选，接受分期支付。提供私人定制饲养指南，推荐专业公司一对一专业养护服务，赠送十五年医疗保障，终身提供遗弃销毁服务。额外支付五千还可专人接待定制需求。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但这不妨碍安木把第四咏叹调放进极欲工程的核心中。

 

　　不要误会，安木不是一个被爱心驱使的热血青年，他不是一个对极欲工程恨之入骨的恐怖分子，他对极欲工程只能算是反感。他炸掉这个自由开放的里程碑，只是因为极欲工程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单纯。

 

　　在那层桃红色幕布下，存在着常理无法揣度之物。

 

　　那才是安木的目标。

 

　　安木把购物篮放上收银台。在等待结算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商店门口。那是一只壮硕到夸张的老虎兽人，接近两米四的身高，让他的头发差一点就能摩挲着门框顶部。

 

　　因为兽人种属之间的差异，人与人之间的体格差被进一步放大。一些种属天生浑身腱子肉，就算整天躺着，肌肉也会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而另一些即便天天撸铁，也难望其项背。

 

　　安木对这种家伙见得多了。他的眼睛盯着电子计价牌，心里想着和极欲工程内线人员交接的细节。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安木！”

 

　　安木循声看去，但见那只老虎正半弓着身向他拘谨地挥挥手。安木看着老虎略方的脸，脑子转了一下，想了起来。

 

　　是他以前在友谊集体中的朋友，孙永周。只是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两人渐渐断了联系。安木没曾想会在这儿碰见他，孙也吃了一惊。

 

　　“买东西吗，”孙永周凑近来寒暄说，“好多方便食品，出远门吗？去哪儿呀？”

 

　　“去澳洲玩玩。”安木回答说，“你呢？”

 

　　“我给老婆买点东西，”孙说，“巧呢，我们也要去澳大利亚。你坐哪一班的船？”

 

　　雪苍兰主要依靠一种名为"载客天舟"的载具提供客运服务。可以把它们想象成巨型飞机，只不过没有机翼，外型界于轮船和潜艇之间。这就是孙永周所说的“船”。

 

　　“我自驾过去，”安木说，“坐船还得转到洲级大厦再转乘吧？”

 

　　老虎点点头，嘴角微撇，略有失望，但在他如同岩石一般硬朗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来。

 

　　此时，收银员点完了安木的东西。安木支付完毕，提起袋子，给身后的人让出空来。

 

　　“好久没收到你的消息了，”安木说，“在做什么呀？”

 

　　“在保密部队里做事，本来想着做做危险系数不是那么高的工作，但经常得调往一线去，你知道，就是那些灵境，”老虎说“我可以在大赛上拿个很不错的名次，但是要我去打怪物，还是算了吧。”

 

　　“升级了吧？”安木问。

 

　　老虎咧嘴一笑："升级了，从小达人升到旨尊了。"

 

　　听到“旨尊”二字，安木惊得眼睛都大了。一旁的店员眼睛克制不住地往这边瞟。

 

　　在雪苍兰，政府有下达强制命令，要求每个适龄兽人必须参与一项特殊的技击术训练——兽人相灵斗术，Anthropomorphic Occultic Martial Arts, 简称“AOMA”，音译“奥玛”，这项技击体系下辖八级，共二十四段，而“旨尊”级位仅次于最高级位“列冠”。在安木印象中，能挂上旨尊头衔的都是大家名人，孙永周相较他的同级，明显低调得多。

 

　　“真的吗？”

 

　　虎人点点头：“这个头衔上个月才发给我呢，不知道很正常。”

 

　　“可以呀，”安木笑说，“以后我可以给别人吹牛说，我认识旨尊了。”

 

　　老虎略带腼腆地笑了笑。

 

　　“那有什么计划吗，”安木问，“去澳大利亚犒劳自己？”

 

　　老虎摇摇头：“可不是犒劳，是去上任报道的。嗯……我其实从保密部队里跳槽了。业火联队，听说过吗？”

 

　　安木知道业火联队的意思，但他还是说：“听起来和那个红莲业火集团有关。但那个不是蜥蜴和龙类的种属集团吗，他们接受大猫吗？”

 

　　“接受呢，业火联队来者不拒，而且主要是，”老虎接下来把声音压低了说：“待遇很好。”

 

　　“我打算在雪苍兰的首都二环买套房子，”老虎接着说，“这样一来六七年就能把贷款还清了。这种待遇保密部队也没的比呀。不要说我爱财。成家了，要考虑老婆孩子的事情了。”

 

　　安木肯定地点点头：“那当然。”

 

　　雪苍兰首都——星辰阶梯城，那儿的房价托六大种属集团的福，最近十几年一路走高。如今能在三环内拥有一套房产的兽人，不是几十年前就住在那儿的土著，就是豪商巨贾，要么就是旨尊列冠这种人中龙凤。安木从来没考虑过在星辰阶梯城置办房产，就像其他所有普通兽人一样。

 

　　老实说，安木有点嫉妒。安木也有点气恼，但并不是因为孙永周即将赚大钱。

 

　　“你呢？选择了完全加入兽人世界了吗？”老虎问。

 

　　“是呀，才加入没多久，”安木回答说，“在澳大利亚玩完回来，看看能不能在域级大厦找一个闲职。”

 

　　“嘿，”虎人眼里精光一闪，“我说不定能在业火联队里面给你找一个文书的职差，待遇好又清闲，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不过没有也不用勉强。”安木领了孙永周的好意。

 

　　“诶，”孙永周忽然注意到什么，“买这么多罐头和方便食品，飞去澳洲不需要准备这么多吧。”

 

　　“我打算去维多利亚沙漠走走，”安木自然而然地说，“老早就想去体验一下沙漠了。”

 

　　“那也可以到了澳洲再买呀。这么多东西挺不好带的吧。”

 

　　“不行，英语看得我头晕，”安木答道，“况且买都买了。”

 

　　“噢……”孙面露难色，似乎在琢磨有些话当说不当说。最后他还是决定说了出来：

 

　　“你要去维多利亚沙漠的……什么位置？”他问，看到安木一头雾水，转而又问道，“会深入到沙漠腹地吗？”

 

　　“腹地？不会，我惜命呢。”安木道，“为什么这么问，沙漠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嗨，你知道，还能有什么，灵境，”孙永周道，“里面有出现新灵境的预兆，所以最好不要往那里跑。”

 

　　“放心，我肯定不可能往无人区里去。”安木笑道。

 

　　“那就好，”孙说，“那我先走了，还得给老婆买东西呢，以后常联系哈。”

 

　　“常联系。”

 

　　安木辞别了孙永周，往停车场走去。

 

　　他松了口气。

 

　　老实说，安木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么说吧：这真是一场多余的见面。

 

　　他没有对孙永周坦诚，孙永周也没有对他坦诚。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而孙不知道。

 

　　在维多利亚大沙漠深处的不是某个还未化显的灵境，而是极欲工程本部。

 

　　业火联队的确是薪资很高的部门，但也是红莲业火集团的爪牙部队。

 

　　极欲工程为业火联队提供资金和技术，业火联队为极欲工程提供安保。一个“顶级娱乐工程”竟然需要出高薪雇佣旨尊这样的人来确保安全，极欲工程真的只是为了娱乐而生吗？这个答案，安木知道，六大集团的高层们知道，元老坛的政治大腕知道，奇树共进会知道，业火联队知道，所以，孙永周也知道。

 

　　但是，感官食粮丰腴的雪苍兰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容忍极欲工程存在，而安木必须把极欲工程炸个底掉。

 

　　安木的云轮升空了，冲破乳白色雾布，飞到云层上方，抵近平流层。在高空中，他看到一望无际的云海和不甚真实的太阳与蓝天。

 

　　2020年12月11日早八点13分，一颗外理遗珍炸弹以一千两百公里的时速，在八千米的高空飞过上百座刚刚开始崭新一天的人类城市，飞向红莲业火集团的世纪巨献，飞向娱乐产业的伟大里程碑，飞向本世纪最大骂战的策源地与集团联盟的勃勃野心，飞向维多利亚大沙漠的心脏，飞向极欲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