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把食物和水都扔了,极欲之子坐实了不需要进食。小黑龙把食物和水工工整整搭在路边,像一座小小的神龛。极昼有些失望,他本来打算和弟弟比一比,看谁把牛肉干扔得最远。
这可能是这座沙漠里唯一的消遣了。
他们从干旱荒漠渐渐走进有点湿度的地方,人烟也稍稍多起来。快的像要飞起来的车子越来越多,双子于是只能沿着公路侧旁走。极夜颇不惯这些车辆。“这群没毛猴子。”他说。
极昼耸耸肩,毕竟在高速路上走是他们的错。
“烦,”极夜继续摇着哥哥的尾巴,道“所以我们到了大城市又要干什么呀?”
“找到和集团联盟作对的人,然后加入他们,如果他们承认我们的话。”极昼说,“反正也要做好在荒郊野外搭窝棚的准备呢。”
“承认我们?噢,毕竟我们是极欲之子呢。”
“是呀,身份稍稍有一点麻烦。”极昼道。
“感觉被针对了,极欲之……”
“嘘!”昼忽然打断了极夜。在沉闷而静止的空气中,极昼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
很细微,但也很反常的轰鸣声,在天际边的山脉中响起。可能是人类客机,也可能是他们不想见到的某种东西。这不能赌。他们躲进灌木丛中,一无所有藏进箱子里,在凝固的热空气中,等待声源物体出现在上空。
它出现了。
它高度很高,看起来很小,是某种飞行器,但不是飞机。极昼打量着它的外形,和真理之歌的知识一一比对。他知道雪苍兰有着一些特别的武器,比如超规模的飞行器,他们管那些东西叫天行舰,天行舰中的战斗型则称之为穹窿战舰。
忍受着蓝天的晕光,极昼努力分辨飞行器的轮廓。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那是一架穹窿战舰,一架小型护卫舰。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走了,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双子目送它消失在天际线处,才敢从灌木丛中出来。
一般雪苍兰的穹窿战舰不会这样落单,但发生了真理之歌那样的事,出现一点特殊状况也情有可原。极昼这么想着,往高速路边走去。
但一股坚决的力量抓住了他的帽衫后颈,把他扯回了灌木丛。是极夜,极夜也听到了什么。
小白龙这才发现,还有另一个声音在接近。它的声音轻微细小,在天行舰引擎的背景音下难以分辨,以至于极昼一开始没有听出来。
很快,声音的主人也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三个骑着悬浮载具的蜥蜴兽人,全副武装,制服配色是红莲业火集团的黑红色。但不同于先前那十三个士兵,双子能感觉到那三个人有些不同。他们背的武器不是枪,而是杖,导相杖——一种协助发动高级相式的器具。极昼知道了,这些家伙是相灵爆破部队的人,三个人正好组成一个相灵爆破班组。这些家伙擅长释放诡异而高效的相式,比拿着枪突突突的家伙难缠不少。
极昼继续观察这些人的衣饰,果然也和先前的士兵不同。他们胸前别着一个闪亮亮的小物件,像是红莲业火集团的标志,又不是。极昼在脑海中比对着,对上了。这是极欲工程卫队精锐的标志——业火联队的标志。
这些家伙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八成是因为发现了休息站的异常,追过来的。
极昼心里一紧,战斗总是来得这么突然。但趁他们还在接近途中,他继续着观察。业火联队水平有高有低,囊括礼典到列冠,他们的水平和职称相关,而职称高低会反映在胸针上面。水平越高,胸针就越是精美。
但那群人的胸针不甚精美,水平应该在第四级承范左右。极昼琢磨着,那先前的士兵算什么水平?第二级勘士吗?
希望血肉装甲能应付……
极昼扭过头看向一无所有,一无所有掀开箱子的一角,看着他,等待着指令。极昼看向极夜,极夜已经做好了发动相式的准备,也看着他。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在公路上响起,火星在那些悬浮载具上溅起,火焰和浓烟旋即冒了出来。那三人忽地跳下载具,拿起导相杖四散逃开。又是噼啪一声,其中一人的小腿应声断成两截,血雾和尘土飞扬而起,天空下回荡着惨叫声。
起初极昼还没反应过来,看起来就像是那人的腿自己断掉的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明白了……
是狙击!极昼心里一惊。但是狙击手又是谁,会对业火联队的人出手?
正在极昼犯嘀咕时,又一声脆响爆开,在另一人的身旁溅起火花。极夜看得清楚,那一枪是被即时构筑起的保护场弹开了。即便如此,那人还是躲到了摩托车后面,躺着,用导相杖运导着什么相式。他的队友躲在一棵树后,竭尽所能搭建保护场。
啪的一声,一颗子弹打穿了树木,洞穿了层层保护场,打中那人咽喉,把头颅和身体斩作两半。身体像断线木偶一样倒下,流出汩汩鲜血,活像一瓶被打翻的番茄汁。头在半空翻滚了两圈,掉进草丛里。
极昼依旧寻找着狙击手的位置……
又是啪的一声,这一次是那个被打断腿了的人失去了脑袋。那头一瞬之间就变成了红雾和纷飞的骨片,劈里啪啦地四散开来,乒乒乓乓地落在载具上。
不到一分钟,双子的视野里仅剩下一人存活。
忽然,那个家伙从载具后站了出来,导相杖指着前方,在杖尖处搭建起半透明的弧形护盾,似乎下定决心和子弹硬碰硬。第四发子弹如期而至,打进了护盾,停在里面,看起来就像悬浮在半空中。
那人抬起一只手,手掌对着子弹飞来的方向,而后就看到几十个电弧同时从掌心中射出,如同霰弹一般扫荡着一切可能的藏身处。他看见电弧在一个地方被弹开,形成一个半球形的真空——那个地方有护盾,狙击手就在那边!他开始演绎相式,抽聚内能,让周围一大片的空间都变冷了数十度。
但他手掌里的红光没来得及射出去。一发子弹打穿了护盾墙,扎进他左胸里。他倒在地上扭动了几下,不动了,留下浅浅的血滩。
荒漠万籁俱寂,只听得见载具燃烧哔哔剥剥燃烧的声音。浓黑汹涌的烟柱孤零零地伫立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
极昼集中注意力盯着护盾的所在地,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未几,一个人影在那个地方爬了起来,背起狙击步枪,往燃烧的载具走去。他走到没腿的尸体跟前,拾起了某个金闪闪的小东西;走到没有心脏的尸体前,从胸口破洞里夹出另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最后来到树后的尸体那里,低着头在草丛里找呀找,捡起了第三个闪闪发光的玩意。
那家伙是在捡弹头。
那人把子弹揣进裤包里,朝双子这边挥挥手,喊道:“出来吧!”
极昼和极夜面面相觑。这是在叫他们吗?
“就是你们,出来吧。”那人又喊道。
“怎么办?”小黑龙问。
“出去吧,”极昼答道,“就算他心怀鬼胎,离得太远对我们也不利。”
双子从草丛中站了起来,走过去,一无所有依旧顶着纸箱跟在后面。那人看着双子,似乎有些出神,但很快就从那种状态恢复过来,无奈地一笑,似乎是在笑自己。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极昼也得以更仔细地观察那个狙击手。他也是一个兽人,一只高挑的蓝尾巴狐狸,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遮掩着真实的表情。他披着洁白的长披肩,遮掩着里面的战斗着装。他把手揣在裤包里,就好像嫌气温还不够高一样,又好似抓着兜中匕首,随时准备出击。
“极欲之子吗?”待到双子在离他十步外的距离站定后,他开口问道。
“你是谁?”极昼返问。
“安木,”他回答说,“李安木。”
“我没问名字。”极昼说。
安木笑道:“真理之歌让你们成长了不少,很好。”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思忖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说:“你们在寻找集团联盟的敌人对吗?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极昼打量着他,考虑要不要相信他的话。但话说回来,那三个集团联盟的人也是他杀的。
然而小白龙还是问道:“我们该怎么相信你?”
“这只能看你们自己,”安木说着,“特殊时期,特别办法。你们在休息站的杰作引起了不少注意,如果你们继续这么走下去,迟早会被捉住。你知道这片沙漠有多大吗?”
“三十万平方千米。”极昼答道。
“照你们的速度,走一个月都走不出去,”安木答道,“就算你们出去了,雪苍兰到处都是集团联盟的人,你们又要怎么办?”
极昼没有回答。
“跟我来吧,”安木说着就转身往回走,一挥手,一辆轮状飞行载具解除隐形相式,出现在双子的视野里,“至少把你们送出这片沙漠。”
“为什么要帮我们?”极昼依然心存戒心。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对集团联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木头也不回地说,“很多人都看不惯他们,我只是替他们做事情。”
极昼和极夜跟在他后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一无所有顶掉了纸箱,哄哄地追到了李安木屁股后面。安木回头一看,忽地惊叫一声,跳开好几米,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一无所有站在哪儿,用千变万化的眼睛盯着安木。
“这是什么?”他抹了抹脸,勉强恢复了冷静,道,“遗珍吗?”
“不是遗珍,是人”极昼走到一无所有旁边,答道,“带路吧。”
安木站起身,拍了拍尘土,继续往走,一边走一边问:“你们就是靠它杀死的那十三个人吗?”
“不是,”极昼答道,“杀他们还犯不着一无所有出手。”
“一无所有?这是它的名字吗?”
“这是第四咏叹调告诉我的。”
“噢,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不需要解释,”极昼说,“你会知道的。”
“好吧,这也算答案的一种。”安木走到了云轮跟前,“让我看看你们能坐哪儿。顶上吧,那儿应该坐的下。”
云轮载具分上下两层,下层是驾驶舱,上层是货舱。安木将上层里的旅行包丢到了货运轮里面去,把梯子放下来,爬到里面将收起来的折叠座位放下来,正好两个。
“一无所有怎么办?”极昼问。
“一无所有就去后面的小云轮吧,”安木指了指和大云轮相接的货运轮,“那儿本来也可以放宠物。”
“它可不是宠物!”黑龙反驳道。
“好吧,好吧,”安木说,“可是他总不能和我挤驾驶舱吧,况且驾驶舱也容不下它。”
“好吧,一无所有坐小云轮,”极昼说,“那我们下一步要去哪儿?”
“先去一趟奇树共进会的总部,然后再想办法安置你们。”李安木一面回答,一面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上去吧,你们也想让集团联盟吃点亏不是吗?”
“怎么安置?”极昼一边爬梯上去,一边问。
“我的看法吗?是安置在城市中,就像其他兽人一样。”安木答。
“可是……可是,”极夜说,“兽人们不是不把极欲之子看作人吗?”
“那没关系,集团打造的舆论场不堪一击,很快你就会明白。”安木说着,合上上层的车门,小心翼翼领着一无所有去了货舱,最后坐进驾驶舱里。
云轮启动了,隐形相式降下,发动机点火,伴随一阵轻微的震动,云轮稍稍抬离地面,贴着公路向前冲去。
“因为这个地方被重点监视,这艘云轮没有登记,升空很可能被发现,”安木地声音借由内置传呼机传了进来,“但要跨越太平洋必须要升空,所以如果有什么不良反应,记得给我说,我有花精。”
极昼只是象征性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之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极昼不在乎沉默与否,他有自己的想法。但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也是能让他们活得像个人的唯一机会了。
极夜把脸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极昼打破了沉默。
“我们在集团联盟的情报网里有内线,”安木说,“在极欲工程被毁的第一时间我就赶了过来,跟在狩猎极欲之子的队伍后面。他们派出了很多支队伍,我选择了最有可能的一支,基于我的一些推理和判断,然后果不其然,找到你们了。那个搭在公路边的小房子是你们的杰作吧?”
“小房子?”极昼不解。
“用零食和水搭成的小房子。”
“是我们搭的。”极昼回答说。确切来讲是小黑龙搭的,但极昼猜他不需要知道这么细。
“我就是通过那个确认你们走的是这条路,”李安木说,“休息站超市里少了不少东西和一辆购物车,我料想是你们拿走的,而且由于购物车走不了烂地,所以我知道你们是沿着公路行进。我赌你们会往离这儿最近的城市走,所以我选择了这个方向,跟在这边的搜索队后,让他们把你们找出来,然后再把你们救出来。”
“是么?”极昼说,“那你还挺聪明的。”
“就是这样,这是事实,我不会撒谎,”安木道,“不管怎么说,等我们到奇树共进会,你们就安全了。”
极昼没有接他的话。
安木也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但极昼还是听到从传声机里传出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耳闻的叹息。极昼不知道这家伙在为什么而叹气,不过他也不想知道。
搭上云轮让旅程变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