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安木由派下来的前辈领着干活。但因为安木心思缜密、熟识相灵学和网络战，加之打击集团心切，他很快就上了道独自出任务。极欲工程位于维多利亚大沙漠腹地的这条情报就是安木查出来的。

 

　　当然，要想真正意义上打击集团联盟，单光查出极欲工程在哪还远远不够。实际上，集团联盟和奇树会，或者说集团派元老和大至尊，是前者占据着绝对优势。奇树会唯一能提供的就是法律保护和隐蔽性。这意味着这场战争如果想要赢，他们必须出奇招。

 

　　而奇树会的“奇招”，就是外理遗珍。将外理遗珍转移到奇树会手中，供奇树会所用。

 

　　外理遗珍，是从灵境中回收的，拥有强大力量的不可理解之物。这些危险品被集中收容在一处有别于星辰阶梯城的亚空间中，由大至尊的直辖部队——首都禁军看管。虽然在权力上有很多操作的空间，但集团联盟盯得很紧，加之传媒喉舌也全在敌人手里，转移遗珍的事情一旦败露，大至尊和奇树会就会遭受空前绝后的媒体轰炸。他们将在舆论上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彻底输掉这场战斗。

 

　　所以，他们必须出奇的小心。

 

　　然而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的是，转移行动的最大威胁并不是集团联盟，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会儿，负责转移遗珍的队伍每个月都在经历莫名其妙的减员。既有肉体死亡的，也有因“精神死亡”被除名的。

 

　　那些被除名的成员因为严重的精神障碍被送进疗养院，至今没有好转的迹象。奇树会尝试追踪原因，但这些事件发生的毫无规律，受害者甚至只是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就被发现正在尝试掐死自己。奇树会尝试安抚他们，给他们用上最昂贵的花精，配备最全面的精神疗程，但毫无效果。他们要么完全丧失语言能力，要么会是会说话，但一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就会陷入崩溃，把审讯室砸得稀烂。

 

　　奇树会也尝试过用危险相式提取记忆，结果却把负责提取记忆的三人也送进了疗养院。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们放弃了弄清原因的想法。转移队伍莫名其妙发疯的事其实可大可小，因为各部门基本都是独立运作，互不干涉，只要奇树会能把事情捂到位，安木以及奇树会绝大多数干事基本不会知道这档事。

 

　　但安木还是知道了，通过一种相当“别致”的方式。

 

　　那一天晚上，安木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苍白的天地间，又见远处站着一个深黑的人影。安木看向那个人影，连细节也看得一清二楚，就好像他的眼珠和他的头颅分离开来，飞跃他们中间一千多米的距离，飞到了那人影的面前。

 

　　他看到了紧致的灰色皮肤，看见静脉在皮下搏动。他看到了那皮肤泛着盈盈白光，就像阴天下的废墟，就像这苍白一片的天地一样。

 

　　他缓缓从下往上打量着这形体，从脚踝到膝盖，从膝盖到大腿……他从大腿看到了第一颗恒星点燃，目睹了第一颗黑洞的蒸发，又看到地球在上亿年的徘徊后终于进入如今的行星轨道，再到第一个有机分子在海底喷口凝成。他在一秒之内看完人类社会万年的历史，又看到了自己，从意识自高位下降注入了那叫做胎儿的肉体，再到肉胎长成人形，学会走路，历经焦虑与慰藉，步入大学，步入社会，步入雪苍兰，步入奇树会。

 

　　最后，在那形体的面庞位置，他看到了自己的脸，看到了那张脸对自己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诡异而又“温暖”的微笑。

 

　　巨大的恐惧忽然侵袭了他，仿佛恐惧正从那张和蔼的面庞放射而出，就像蜂巢吐出盛怒的黄蜂。他脑子嗡的一下炸开，整个灰白世界随时崩碎。抽的一下，他的灵魂回到了躯壳中。安木猛地一下醒了过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直挺挺地立在客厅中央……

 

　　他梦游了。

 

　　他不是唯一一个梦游的人，整个奇树共进会都做了相同的梦，并且都在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床上。

 

　　在无意识的行动中，一些人做了无害的事，就像安木；一些人险些丢掉性命，譬如走到了天台边上，或是攥着一把尖刀；另一些则险些夺走别人的性命，例如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掐着搭档的脖子。

 

　　但还有一些，已经让自己，或者别人，魂归黄泉。

 

　　上面这些是安木在当天的紧急线上会议里知道的。奇树会全体成员紧急召集开会。他们原本是想找出原因，结果却是十多个人当场退会。是的，大家吓坏了。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纵观整个雪苍兰历史这也是绝无仅有。主席于是向大至尊求助，希望能通过她得到“圣域森林”——那些“超然”的独角兽们的协助。

 

　　大至尊答应了。不到半天他们就接到了圣域森林的通讯。屏幕那边的独角兽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救宗”的“杰作”，并顺带发来了他们关于救宗的情报。

 

　　这是安木，也是整个奇树共进会第一次一窥“救宗”与他背后的“第四之结”。

 

　　四字之理，第四之结，混化、蚀化和降化，安木和奇树会的其他人一样，首次造访了这些看起来恍若隔世的知识……

 

　　“灵境，”圣域森林的知识告诉他们，“那些或强或弱，违背法则的‘碎片世界’，正是混化、蚀化与降化的杰作。救宗和他代表的第四之结，运行在这个时空之中，同样运行在其他万千宇宙之中。灵境正是那些被第四之结粉碎的世界的残骸，携带着大量的‘熵’在‘外域’中游荡。残骸与残骸就像从细胞尸骸中喷射而出的病毒，继续感染着其他世界，引发着崩溃的链式反应……”

 

　　这些知识，恐怕就算是在雪苍兰最高规格的部队中也难得一窥。而且过于超乎常理，以至于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宇宙的毁灭很容易理解，大热寂也不是个新潮词，但是一个“灭世之理”的“人间代行者”？不，这听起来就像魔幻小说的设定。一些成员指责圣域森林没有给他们说实话，甚至指责主席隐瞒实情。在不安与猜忌中，新一轮离会高潮开始了，三十余人离开了共进会，仅仅剩下不到两百余人。

 

　　但至少，这两百人接受了这种说法，其中也包括安木。

 

　　不幸的是，这些知识并不能救他们。圣域森林称，救宗极少会亲自出手对付某个特定的人或者势力。如果不出所料，那个存在是因为和集团联盟有瓜葛才导致的这次事件。而共进会的任务很明确，渗透集团联盟，直到查清这股影响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对抗。

 

　　这个任务落到了安木肩上，也落到一百五十多名调查员肩上，这其中许多人是从别的岗位紧急抽调而来。

 

　　在任务开始的一段时间，怪梦与梦游如影随形，就算是打个盹身体也会擅自行动。先后有三个人魂归西天，一个死于高空坠落，另外两个死于“梦游状态的互博”。那是一对搭档，当他们被剧烈的疼痛从梦中拽出来时，发现自己都深深捅了对方一刀。每天睡觉都是一场煎熬，每一次合眼都要做出赴死的觉悟，安木因此失眠了三天。这种精神折磨又先后让五个人离开了被诅咒的奇树共进会。

 

　　之后诅咒慢慢消散了，越来越少的人会做那个致命的怪梦。它就像来的时候那样莫名其妙一般，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然而他们依旧提心吊胆，紧锣密鼓地推进溯源行动。在找到抵御“诅咒”的办法之前，没人能够睡个好觉。

 

　　探员们紧张而恐惧，恐惧很快化为愤怒。在一些情况下，共进会成员甚至与集团雇员爆发了火拼以争夺关键资料。还好集团不知道和交手的人是谁，否则“大至尊勾结恐怖组织”的新闻就足以让奇树会万劫不复。

 

　　的确，情况渐渐变得很难看，不过奇树会也有收获。他们从数据库里窃出了一份最高规格加密的文件，里面甚至还用精神污染程式层层保护。在破译人员小心翼翼地将其层层剥开后，他们看到了敌人藏在最深处的图谋。

 

　　“噬之像”。

 

　　根据文档的描述，“噬之像”似乎是一座武器化的建筑构造，和极欲工程存在联系。除此之外，共进会对“噬之像”的了解极为有限，而且似乎每一次他们截获了和它相关的情报时，梦魇就会再度造访共进会一次。

 

　　在共进会了解到噬之像的存在之后，集团联盟似乎采取了一系列反制措施，其中以释放假消息为主，导致许多截获的情报不仅逻辑上不能贯通，而且甚至会陷入自相矛盾的窘境。共进会的溯源进度越来越缓慢。主席第二次向大至尊发出了求助请求，大至尊将求助请求转接至圣域森林。独角兽们答应了共进会的请求。

 

　　然而，即便是当初帮助兽人建立雪苍兰的神秘文明御驾亲征，也在“噬之像”面前倍感乏力。他们唯一破译出来的，就是极欲工程和噬之像的联系——“电池”生产地与“电池”使用方的联系，以及噬之像的真正目的——推翻大至尊的权力体系。圣域森林直言集团联盟使用了远超当前时代的加密技术，敌人似乎在被发现“噬之像”存在时很快提升了加密等级，他们如今使用的加密技术完全可以用“超然”来形容。除了有救宗暗中协助外，圣域森林找不到任何可能的解释。

 

　　因此，要想通过“护身符”或者“防护罩”之类的东西免遭噬之像侵害的企图也成为了幻想。他们要么让噬之像停摆，要么“绕个远”，打掉噬之像的力量来源，打掉极欲工程。

 

　　这就是2020年末，奇树共进会发起使用“第四咏叹调”灭杀“极欲工程”的缘由，也是共进会不会留极欲之子活口的原因。任何一个“电池”尚存于世，噬之像就有再度启动的可能。

 

　　安木做的很棒，不仅毁灭了极欲工程，还成功捕获了唯三逃出来的极欲之子——不论是否还保留着人形。

 

　　只不过他作为“罪魁祸首”，需要经受一点惩罚。

 

　　一个周身散发着苍白之光的形体，在早六点时分出现在安木房间的落地窗前。晨风穿过玻璃，让窗帘于深蓝的天光下为之起舞。祂注视着安木，而安木也在睡梦中注视着祂。

 

　　此时此刻，整个共进会都做了相同的梦。在梦里，他们都坐在旁观席上，看着安木与那不可直视的存在对视。

 

　　祂说：“你来。”随之手一用力，就把整个玻璃幕墙如窗户般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