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苍白天堂

第九章

新家

 

 

　　高烧休克，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治疗的话，他会因此送命。

 

　　极昼当然没法得到治疗。医疗资源要么握在人类手中，要么握在集团手中，他要怎样才能得到治疗，难道还是靠偷吗？

 

　　然而，不知是因为运势不错，还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生灵化”，在鬼门关徘徊了三天之后，极昼挺了过来。

 

　　而三天，足够发生很多事。

 

　　他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中，高烧不退。极夜先前以为哥哥只是累了，睡着了。但待到晚上还没醒，他才知道出事了。一个心智不到一个月，几乎没怎么受真理之歌影响的极欲之子，面对浑身滚烫，死睡不醒的哥哥，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他被吓懵了，回过神来后只是哭，一直哭到想出办法为止。他的办法是偷偷溜进医院偷退烧药，计划等到后半夜，人类都睡着之后再去。但他深夜往医院那边一望，见里面灯火通明……更别提自己也不好受。

 

　　极夜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紧紧抱着哥哥。他听见哥哥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他隐隐知道，这心跳声随时都会消失，听一声是一声，也许下一秒，也许再下一秒，一切就会回归寂静。他想到哥哥死后自己会怎么过。他会把哥哥的尸体留在箱子里，叫一无所有驮着，一直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然后把箱子和哥哥一起埋起来。他住在坟墓旁边，就这样一直住到世人彻底忘记极欲之子的存在……

 

　　他这样一直想啊想，越想越觉得悲伤，于是又哭了一次，一直哭到没力气，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次睁开眼，极夜发现箱子不见了，夜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洁白干净的天花板，以及一张柔软温暖的床；哥哥睡在身旁，一无所有趴在床脚的报纸上……

 

　　两天后，捡回一条命的极昼也睁开了眼，同样发现自己不在箱子里，而是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卧室中。

 

　　他精神很差，看东西迷糊，脑袋也转的慢，但他还是反射性想到自己是不是被集团联盟抓回去了。小白龙左顾右盼，没看到弟弟和一无所有。这似乎证实了他的猜想。他呼吸急促，想要起身下床，但三天的卧床让身体不听使唤，四肢被酥麻感层层包裹。他做出的所有努力也就是让自己扭来扭曲，让床吱呀作响。

 

　　这时，他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极昼以为自己会看到红莲业火那些高大的士兵。但是没有，是极夜推开了门，身后跟着一无所有。

 

　　看到弟弟和极欲之子们都没事，极昼这才松了口气，也不挣扎，卧回床去。

 

　　但弟弟冲上来死死抱住他，力气奇大，勒得他喘不过气。他从没发现极夜居然这么有力气……极夜抱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一直抱到抱不动为止。

 

　　这一抱打消了极昼的疑虑，他看着弟弟，这时极夜正低头用掌根擦眼睛。

 

　　“这是哪呀？”极昼的声音很小。

 

　　“我们的新家。”极夜抬起头看向哥哥，答道，“周叔叔收留了我们。”

 

　　“周叔叔？”极昼疑惑地看着弟弟，“周叔叔是谁？”

 

　　“周赫叔叔。”极夜说着，坐到床边，“一个，兽人。在回家的时候发现了我们，就带回来了。”

 

　　疑虑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极昼心里。“他怎么会发现我们的？”他问。

 

　　“你昏迷了，哥哥，”极夜说，“整整三天，我很害怕……”

 

　　“所以你就随便向一个陌生人求助吗？”极昼的声音不大，但不难听出其中的责怪。他说着，身子又扭动起来，“不，极夜，我们得走，一刻都不能待下去……”

 

　　“你昏迷后迷彩相场就消失了，”极夜说，“他就看到我们了。”

 

　　“哦……”极昼反应了一会儿，“对不起……但是我们还是得离开。”

 

　　“为什么啊，”极夜有些急了，“为什么要离开？”

 

　　“我们是极欲之子，还有因子场，我们不能暴露在生人面前！”极昼说，声音细微，但很坚决，“还记得那个打算在小巷子里强奸我们的人吗？而且他要是把我们供出去，想想看他能拿到多少好处？我们除了肉体和尊严外还有什么能提供给他的，而且这两样东西又能给出去吗？”

 

　　“不能，但是……”

 

　　“我们不能信任他们，一个都不行，”极昼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奈何身子太过虚弱，“来帮我一把。”

 

　　极夜没去，只是不甘心地垂眼盯着被子……

 

　　“弟弟。”

 

　　极夜没去。

 

　　“极夜！”

 

　　极夜抬眼看向哥哥，说：“可是因子场是安木说的啊！”

 

　　“是啊，是他说的，但又怎样？”

 

　　“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奇树共进会也是！”极夜说，“那个因子场说不定也是他编造出来的，好让我们乖乖跟他们走！”

 

　　“所以我们才不能信任他们，”极昼接道，“一个都不行。”

 

　　“就连不是奇树会和集团联盟的兽人都不行吗？”极夜反问道，“万一我们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完全……孤立……的呢？”

 

　　极昼看着极夜，极夜看着极昼。小白龙承认，弟弟问到他了。安木，这个家伙，口口声声说会保证极欲之子的安全和自由，结果就只是在奇树会长面前象征性争取了下。这个人行事冷酷，杀人如麻，不久前还背叛了他们。是啊，极昼确实应该考虑一下，这个人嘴里的字是不是真的那么值得信任。

 

　　所以，他犹豫了。

 

　　“就让我们住下去好吗？”极夜接着说，“就暂时住下去，行吗？”

 

　　极昼看着弟弟，弟弟毫不避讳哥哥的目光。极昼知道小黑龙在期待什么，他自己也同样在期待……他轻轻点了点头。毕竟他们不是第一次置身险境，如果运气不好，那也不差这一次。

 

　　极夜绽放出笑容：“谢谢！”说完又给了哥哥一个拥抱。

 

　　极昼也抱着弟弟，闻着小黑龙清洁而散发着丝丝香气的头发。过了一阵后，极夜松开了，飞也似地跑去跑回，带来一个头盔似的东西，说：“哥哥你试试这个！”

 

　　极昼知道那是什么，兽人们特有的一种游戏设备。如果他过的是平常人的生活，那他肯定会把那玩意戴上……

 

　　“不了，极夜”小白龙说，“帮我把那本相灵学的书找来吧。”

 

　　“哦。”弟弟不情愿地收起了头盔，把那本书递给了哥哥。

 

　　极昼接过书，刚想劝弟弟多了解些相灵学地知识，小黑龙就抓起头盔，飞也似地跑去客厅。极昼只得闭上嘴，翻开书。他没办法去要求极夜去做什么事情，毕竟真要论心理年龄的话，极夜可能也才七岁上下。

 

　　那至少，他自己得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当。

 

　　一无所有趴在床脚边，看着极昼研读。

 

　　未几，极夜口中的周叔叔——周赫，下班回来了。

 

　　极昼听到门开了，然后一个年轻的声音说：“我回来了！”极夜没反应，想必是沉浸在游戏世界里了。

 

　　小白龙专心听着客厅里的动静。他听到塑料袋的沙沙声，男人应该顺道买菜回来的。“极夜还在玩游戏呀。”极昼听到男人的声音说道。当他听到男人称呼弟弟名字时，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不耐烦。他知道，这种情绪叫戒备。

 

　　他听到了极夜摘下头盔的声音，听到弟弟说：“欢迎回来。对了，哥哥醒了。”

 

　　“极昼醒了吗？”男人的声音显露出某种惊喜。

 

　　“醒了哦”极昼听到弟弟说，“在卧室里看书呢。”

 

　　一串急切的脚步声飞快靠近过来，下一秒，那个声音的主人，周赫，就已经站在门口，映入极昼的双眸。极昼看着这个收留他们的家伙，一个白狼兽人，三十上下，一般身材，眉目和善，和那些凶神恶煞的私募军比起来，他简直乖的像小白兔。也正因如此，极昼在他面前出乎意料地有些局促。

 

　　男人坐在床沿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说：“感觉怎么样？”

 

　　极昼摇摇头，话锋一转：“为什么要收留我们？”

 

　　男人顿了顿，似乎没料到眼前这个小男孩会这样回应他，他说：“你们当时睡在箱子里，都病倒了，发着高烧，我不能就这么把你们留在那里。”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们送到大厦呢？”极昼继续发问。的确，碰到被遗弃的孤儿，正常反应难道不应该是联系政府部门吗？

 

　　“极夜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男人也直入正题道，“你们是极欲之子，极欲工程被毁灭了，你们被奇树会和集团联盟追杀，把你们交给大厦就等于送你们去死。我不能那么做。”

 

　　所以极夜把一切都告诉这人了？极昼一惊，虽然他还想追问男人还知道些什么，但克制住了。这个人明知道收留极欲之子十分危险，近乎不理智，但还是这么做，让极昼不得不去怀疑他此举是否真的完全发自道德……

 

　　尽管如此，极昼还是做出样子，用娇嫩可爱的面庞和宝石一般的双眼绽出一个饱满的微笑，头微低，目光试探地触摸着男人，自然而然地做出感激而羞涩地表情，说：“谢谢。”

 

　　男人也回以大大的笑容：“不客气。你们可以一直住到风头过去。极夜说你们能发动相式对吧？那你们就拥有灵魂，迟早有一天你们能像真正的人一样活着的。”

 

　　“真的吗？”极昼说。

 

　　“真的，”男人答道，“至少我会支持你们。”

 

　　"谢谢，"极昼说。

 

　　“不客气，”男人站起身来，“过会儿准备吃饭，今天还是我第一次下厨呢。”

 

　　极昼微笑着目送男人出了卧室门，随后迅速收起微笑，继续翻阅相灵学书籍。一无所有盯着极昼，发出一声呼呼声，似乎是在赞叹小白龙逢场作戏的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