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高位世界而来
幻想的生灵如要在宗主世界化为现实的一部分,则必须通过一个特定的仪式。“下降之旅”仪式——那些知晓这一法门的巫士们这样称呼它道。
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这个仪式会令灵魂从同一而灵动的高位世界向下流动,就像铁汁穿过冰水。灵魂逐渐从虚空中分离,逐渐具有越来越多的物相特征,逐渐分化,逐渐凝固,最后在底层的物相世界中凝结出了他们最坚硬的外壳——躯体,其灵魂寓于其中。
这种同时具有躯体和灵魂的状态,我们称呼它为——活着。
只有完整经历了这个宇宙所有层次的灵魂,才能在它最坚固的领域——现实世界中“活着”。而要完整经历了这些层次,最常用的方法便是进行一场穿过各个世界的旅途。而这正是下降之旅仪式的初衷:让灵魂完整地经历世界的全部层次。唯独这样,灵魂才能真正有资格“活着”。
另外,任何旅途都需要地图,下降之旅也不例外。在这个旅途中,世界的不同层次是旅途中一个又一个世界——“圆质世界”,银焰巫士们这样称呼它们。
在奥拉·艾因所使用的仪式中,旅途按照犹太秘教的“火焰之剑”路径依次穿过的八个“圆质”,将世界划分为了八个层次,亦即八个“圆质世界”。
第一个圆质世界为克特,它是旅途的起点,也是纯粹、绝对而混沌的虚空,这里几乎是心智所能抵达的,距离物相现实最为遥远的层次,是最不受物相法则束缚的领域。因此,这里也是最容易引发“世界跨越”之奇迹的地方。
马互特,它则是下降之旅的终点,最后一个圆质世界。它所表达的,正是人类以及其他一切生灵依其本性所栖居的感官性象征世界。通俗来讲,这里便是“物相现实”,物质世界。
二者之间,相距着六个层次,每一个层次都存在纷复繁杂的景象与属性,它们均来自灵魂与心智的复杂过程。其中一些来自于那些准备完成下降之旅的灵魂,而另一些则来自和这些灵魂相关的生灵的心智。
即所谓“马迷”与“兽迷”们的心灵。
这些人在无意之间创造了许多世界,又无意间将它们毁于一旦,现在,他们甚至还会阻挠这些幻想生灵们的逃难之旅。所以是的,这些宗主世界的原住民,对自己掌握着多大权力一点也没有概念。
“上帝是暴戾的。”
但好在,在第二个圆质世界中,他们还不用直面痴愚的造物主。
第二圆质世界,Chhokmah,后赫玛。这里是灵魂们所要穿越的第一层世界,是距离“虚空的伊甸”最近的地方。在大多数时候,它是美好幻觉、美梦与一切心动之物的领域。大概也是所有的圆质世界中最安全的一个。
但圆质世界是善变的,你永远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你。
“希望它不要转变成别的什么样子。”
奥拉艾因如是想到。
在早午饭之后,独角兽便通过冥想回到了虚空的领域中。在那里,“星之跃的滞留者”与“最初的选召者”们,一直等待着“领路者”的回归。
是的,这条下降之旅必须要有“领路者”,一个通过一系列仪式将自己圣化至极致的灵魂。只有在祂光和热的庇护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们才能在虚空之下,现实之上的领域中,不至于灰飞烟灭。
这个领路者自然是奥拉艾因,也只有他才能扛住持续数天的能量开销,以及长时间保持高能状态所带来的身心损耗;只有他才能化身成最纯净的独角兽,领着他们走过世界的所有层次。
但他一匹马不可能完成整个旅途,即便是七级巫士也不行,单单保持着纯净状态就几乎吸干了他。路上一旦发生突发事件,他根本抽不出蹄来应对。
所以他找来了收尾者们。
所以在这片虚空领域之中,还有一条修长的毛毛龙在等着他。
沧浪。
是的,沧浪的外在身体虽然是人类,但并不妨碍他在魔法领域中以龙的姿态活跃。据他所言,龙的形态才应该是他真正的形态。也是据他所言,现实的他就像是一条龙的灵魂错误地困在了一副人类的躯壳中。沧浪那异于常人的魔法天赋,也许就来自于他那“非人的灵魂”。
沧浪见独角兽进入了虚空,便上前问:“可要开始后赫玛世界的旅途?”
“当然。”独角兽说,“开启后赫玛的大门,让我们开始吧。”
沧浪于是合上眼睛,面朝一处虚寂之处。忽然,一道金色的火焰从虚空中蹿升而起,纠缠环绕,形成一团四人合抱大小的火球。倏尔,火球中间又剖开一个漆黑的大洞,伴随一阵神异的鸣响,大洞变成了一扇敞开的门,门后是与此处的虚空截然不同的景色。
蓝天、阳光、树林、草地,裸露的白岩与湍湍溪流,那里是美梦驻留之地,一切美好都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弭的后赫玛领域。
奥拉向灵魂们发出集结令,让他们在门前排好队伍,之后便领他们走进门中。沧浪紧跟着奥拉,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岩石上,这里是沧浪筑起的第一个休憩点,其顶部足足有一座足球场大小。它位于海岸边上,一座吊桥连接着海岸与岩顶。茵草覆盖,繁花其间。那些繁花都是看不清晰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正如世间那些同样不断变化的美好之物。毕竟“同一个美梦无法打动人两次。”
在这岩顶的茵草地上,还坐落着一座精心打理的小屋,里面瓶瓶罐罐琳琅满目,折射出虹彩似的光,装着世间一切金汁佳酿。和花朵一样,它们也在不断变化着,因为生灵喜新厌旧的秉性,迫使它们不断变化自身来维持着最打动人的姿态。
而在远处,还有一座火山伫立在天穹之下,不断喷出滋滋冒泡的汽水。汽水流进海洋里,令海洋也变成了鸡尾酒风味。但不论是“熔岩”还是“海水”,都不必去掬起品饮,因它们也如繁花那般变化无穷,如果将它们嘬入口腔,则只会在味蕾上徒留困惑。
“困惑”,这就是千变万化的美好所带来的最终结果。偏执于追逐美好之物,最终只会在生命中留下困惑。而这便是后赫玛世界的陷阱之一。
当然,后赫玛世界还有着更为致命且难以察觉的陷阱,尽管它把自己打扮得像人间仙境。而规划出一条避开这些陷阱的路线正是沧浪的任务。于是,沧浪在道别之后,便如丛林豹般钻进了吊桥另一端的树林中。在他回来之前,奥拉艾因得看照好这些灵魂。
除了奥拉之外,还有以高等神智状态观察着队伍周遭的恺。所谓“高等神智状态”,可以理解为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能在队伍上空飞来飞去的摄像头,这有些像是在做一个“完全旁观式”的梦。如果附近出现了威胁,或是整个圆质世界出现了异动,恺都会及时通知艾因。
不过后赫玛世界阳光明媚,风平浪静,恺暂且不用太操心。
趁着这段时间,独角兽审视着灵魂们。在开始下降之旅前,他们有对这些灵魂做过充分的调查。那些人类的裂片灵魂,它们和母灵魂相隔千里,因此令也它们的本体倍感煎熬,不过目前来看,其程度并不会在下降之旅上制造额外的障碍。小马的灵魂没有灵魂分裂的负担,大多数只是沉浸在伤感与迷茫的情绪之中,也不会令前路变得凶险。但事情总是在变化,而奥拉艾因必须对此有所准备……
虽然现在,这些灵魂受后赫玛世界美景的鼓舞,倍感轻松,对前路充满希望,虽然变化无穷的繁花、瓶罐与海水口味,也让困惑渐渐爬进他们心里。
这些充满好奇的灵魂显然没有意识到下降之旅意味着什么……因此趁着他们心情不错,奥拉艾因把它们召集起来,讲了下降之旅实际上是怎样的旅途,又需要抱着怎样的觉悟去面对它。
“一旦掉队,就意味着魂飞魄散。下降之旅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这里的法则也不允许我们走回头路。并且,这个世界的所有层次会想尽办法阻挠你们抵达物相世界,直到你们通过了全部的考验。”
“即便是这儿,整趟下降之旅中最美丽的世界,也充满了陷阱。”
“时刻记住,千万不要掉队!”
“千万不要掉队!”“千万不要掉队!”奥拉将这句话重复了整整三遍,但他依旧担心,因为从灵魂们的笑颜来看,他们很大程度上仍然将下降之旅看作是春游。
而他的精力实在有限,终究不能关照到所有的灵魂。他很想揪着那些灵魂千叮万嘱,但又担心这样会他们本就暗沉沮丧的心灵雪上加霜,甚至让前路出现额外的险阻。
作为下降之旅的领路者,他必须充分考虑平衡这些因素。这段旅途肯定会出现牺牲者,哪怕是在后赫玛。
最后,他只能提醒灵魂们互相关照,如果有谁盯着同一个东西看了超过五秒钟,一定要把他拉出来。
灵魂们点头称是,但自然,这句话也没进到他们心里去。这般美好的世界怎么会存在那么致命的东西呢?
但已经没时间继续嘱咐了,沧浪已经回来了。
他从吊桥那端的树荫里窜出,来到奥拉面前,将规划出来的路线用传心术传递给了独角兽,并说:“在靠近终点的地方有一座奇异的喷泉,是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开的。在靠近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当然还有我们,千万不要看它。个中原因你知道的。”
独角兽点头。
“那个喷泉应该是这些灵魂制造出来的,”恺忽然用传心术说道,“他们太沉浸于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了。”
独角兽没做回应,只是将灵魂们召集起来,整合队列,准备去往后赫玛幻像的深处。
沧浪给他们指的这条路,是景色最糟糕的路。因为这儿,丑陋反而意味着安全。即便如此,也总是有灵魂时不时被路上的小玩意勾去心智。好在他们有互相看护,所以问题并不严重。
沧浪和恺队前队后地活跃着,确保万事顺利。
但后赫玛到底还是最为平静的圆质世界,灵魂们面临的最大威胁,也不过是因为走神而掉队。所以未几,三个生灵便用传心术小聊起来。是沧浪忽然在传心频道里说:“奥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艾因回应道。
“所以你觉得,这次下降之旅……能有几成灵魂走到最后?”
奥拉一愣:
“真的,你真的要问这个问题吗?”
“我只是好奇。”
“三成。”奥拉也没有过多遮掩。
“什……什么?”
“三成,这就是我最乐观的估计了。”
“真的吗?只有三成。”
“对啊,按照我的经验,这其实是最乐观的估计。”奥拉回答,“因为那些brony和furry的集体心智所形成的东西,在我还在埃奎斯陲亚进行世界根源探索的时候,曾经遇到过。”
“真的?”恺和沧浪异口同声道。
“所以,”恺传心说,“它们看起来如何?”
“恺,你说你作为furry,并不想知道这件事的。”艾因指出。
“我是说过,”恺说,“但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
“那么好吧,我们见到过他们那集体心智的化身,准确讲是某一部分的化身,亦或是最显著部分的化身。”讲到这里,奥拉顿了顿,像是在给二人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那是一棵由许多许多肉体拼成的树,巨树,高达千米,耸入云霄,挥动着数百米长的触手纸条,在山川之间缓慢移动。庞大而可怖,并且腥臭扑鼻。”
“腥臭?”沧浪不解。
“真的?”奥拉传心道,“你真的想知道这个细节?”
“当然”
奥拉叹了口气:“石楠花味。应该不需要我直接说出来吧?”
“哦!”沧浪和恺悟到了。
“那是什么树?”恺又问。
“一棵象征着集体性性欲望的树。”
这种说法只加深了恺的困惑。
“嗯,还是不能理解吗?”奥拉传心道,“那么‘clop’呢?亦或是你们比较熟悉的一个词,‘yiff’?”
恺和沧浪意识到了什么,但似乎都不想做那个第一个点破的人。
“那么‘e621’这个网站,你们熟悉吗?”
“……熟。”沧浪回答。
“那么应该能理解我说的‘集体性性欲‘,”独角兽传心说,“这种事情现实地存在着,而且是我们很可能会碰到的东西,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坦诚布公的好。
“所以简单来讲……一个同人在线社区,总是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出这种集体性性欲望,总是不可避免地对那个文化产品中的角色产生性欲,尽管这种性欲是完全虚拟化的,或者我应该说,‘虚妄的’。
“请允许我说的轻佻一点。许多人类造物主在对着我们中的一些马儿发春。而且,这是一种集体性的心理现象,所以银焰巫团——那时应该叫月银火隐修会,把这叫做‘集体性性欲望’。
“而那棵腥臭冲天,在山川之间缓慢挪动的巨树,就是来自于这一集体心理的产物——这种集体性的,虚妄的性欲望。而且,根据我来到宗主世界后这两年来的调查,这种集体心理并非brony专有。每一个同人在线社群都或多或少有这种情况,只不过视乎原作角色的是否符合人类性审美,其程度有所差别罢了。”
“所以……”毛毛龙在揣度应该怎么回应,“我们前面,应该会碰到这棵树?”
“侦查前路情况是你活计,沧浪。”
“我侦查过,但是在大部队进入那个层次之前,那相应的圆质世界完全就是一片混沌。我只能尽量去确保一些能确保的事,比如说休憩点。但是更详细的情况,只能等到进入那个圆质世界后才能知道。”
“当然,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沧浪。”独角兽传心说,“如果那玩意会出现的话,你觉得它会在哪一个世界?”
“物相现实之前的那个世界吧,耶萨德,那个世界的负面力量正巧也是淫欲,”沧浪回答,“但由于我们开始了下降之旅,也就串通了所有的这些世界,所以那棵树如果跑到别的什么世界里的,我也不意外。”
“也可能不是作为‘树’出现,也可能是作为别的什么东西,”恺说,“但也可能是‘树’。唉,我只希望前面的东西不要比树还糟糕。”
“但我还是不希望碰到树一些,”奥拉又说,“因为这里有一些小马的灵魂,他们的诞生是因为宗主世界的某个brony给自己做了一个原创角色,一个‘oc‘。而这些人之所以做这些oc,完全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想象的老婆。”
“队伍里有……那种‘oc’吗?”沧浪问。
“有。”艾因回答得言简意赅。
“你觉得他们过不了那关吗?”
“我希望他们过得了,我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奥拉说,“他们既然迈过了星之跃,那么就在某种意义上摆脱了宗主世界的束缚。而且就算是在以前,埃奎斯陲亚还完全置于人类指掌之中时,也没见我们那儿发生过像他们想象的那般荒唐的邪淫之事。宗主世界的意识也不能在附庸世界中为所欲为,更何况是现在。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是担心的太多了。”
“不过就算出现了那棵树,我们也应付得了。”恺说。
“自然。”艾因道。
“所以,我听说巫团之前打算在后赫玛层次建内在神殿,是真的吗?”沧浪说。
“是真的。”恺答道。
……
在树的话题结束之后,他们自然而然聊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上去。但用传心术聊天终归和用嘴聊天有一些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明显就是可以一心两用。就算是最安全的后赫玛世界,也总有灵魂因为走神而跟不上队伍,万幸有沧浪队前队后跑,所以没出岔子。
后赫玛世界是不存在时间概念的——至少日月永远会在一开始的位置,所有的原质世界都是这样,分毫不动。但他们依旧用时间的体感来估计旅途走到了哪一步,这主要是为了对付这一路上唯一的那个阻碍,沧浪口中的“喷泉”。
他们得在灵魂看到喷泉前发现喷泉,然后叫灵魂们统统把脸别到另一边,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荫蓊之间。
那个喷泉也并不难找。后赫玛世界虽然遍布优美景色和精致的小物件,但那些究竟只停留在外在的好看的程度上。它们不会勾起某一段童年的回忆,某一个已经忘却的美梦,还是某一次尘封的感动。意识永远喜欢美化过去的东西,就像人们永远渴望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一种生物本性。而后赫玛世界懂得如何充分利用这个生物本性,制造出一个一个虚假的天堂。
那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危险,虚妄的解脱,虚假的天堂,就好像拥抱它们就能了却一切烦恼。但来得过于轻松的解脱从来就不是真正的解脱,它们只不过是一颗颗精心雕饰的捕蝇草叶片罢了。
在某一时刻开始,恺忽然不说话了,直到沧浪和奥拉千呼万唤,他才回过神来,并意识到自己刚才碰到了什么事情。
他看到了那个喷泉。
那盏喷泉率先出现在了恺的视野中,而他作为六级巫士也没能阻止它吸住心智。
现在,恺描述喷泉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描述一个戛然而止的美梦。而这令奥拉非常确信,恺的确看到了那个喷泉。
独角兽别的没有多问,只是问:“那个喷泉出现在道路的哪一侧?”
“右侧。”恺回答。
于是奥拉叫整个队伍将头都别到左边去,包括沧浪和他自己。至于恺,因为他并没有在这个世界化作一个实体,位置最为安全,于是他便充当了告知大家是否已经经过了喷泉的那个人。
在休憩点时,奥拉·艾因对这些灵魂千叮咛万嘱咐,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妄的,一旦被它们吸住,掉队,就万事皆休。奥拉和沧浪是不可能冒着被后赫玛迷住魂的风险去看谁掉队了,因为一旦领路者和保护人迷失在后赫玛的光影中,一整支队伍就彻底完蛋了。而恺,他只能和奥拉和沧浪联络,他没有在这个领域中化为一个具体的个体,因此无法和缺少魔法修炼的灵魂们交谈。
所以他也就通知一下奥拉和沧浪,喷泉有没有过去而已。
但奥拉觉得,他可能并不需要恺提醒。因为那盏喷泉不只是通过视觉影响意识——他们经过它时,就能感受到一种非同寻常的“场”,感觉就像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后,终于走到家门口。
但任何一个把虚妄的美好当成家的,都不得善终。
奥拉扛得住喷泉的诱惑,沧浪也是,但那些已经在虚无中迷失了太久的灵魂们能扛住这般舔舐吗?奥拉不能冒着看到喷泉的危险会回头看……他发自内心祈求这些灵魂不要轻易地坠入温暖的冥河,哪怕这段旅途的终点,那个宗主世界的物相现实,要比他们的故土糟糕得多,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虚无还要糟糕。
一些时候,甚至是奥拉艾因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搭建大咒星之跃,而不是被冻结在静止时的时间里一了百了。而在某些时刻,就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上这个问题。也许和世界的终结一同走向解脱,才是那个时候他真正应该做的事。
如果现世就是折磨,那么为什么还要徒受折磨?如果解脱就在眼前,那么为什么不走向解脱?
为什么大家,都一定要去求一个“善终”?
突然,恺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寻常音量,但在奥拉听来有如惊雷撕破云霭……
“过了……喷泉已经过了,可以不用再偏头了。”
奥拉调整好自己,将这则消息传达给后面所有灵魂们,并开始清点数目。
少了三个。
“少了三个。”奥拉在和沧浪与恺的传心频道里说道。
“是的,少了三个,”恺回答,“两个小马,一个裂片灵魂。三个可怜的家伙不信邪,扭头看到了喷泉,片刻之后就扑了上去。”
“那个喷泉是在一个高耸岩石上的,它和我们走的这条路隔着一条深沟,”沧浪说,“摔下去就出了奥拉的庇护范围,也就是崩灭了。”
“打算告诉这些灵魂吗?”恺问。
“当然不,”奥拉说,但又倏尔转口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拿不准主意?这可真不像你。”恺说。
“我不知道,”艾因说,“那座喷泉对我产生了一些作用,忽然有些想法冒出来而已。”
“什么想法?”恺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伤春悲秋的那一套罢了。”奥拉说,“如果你想听,也许下次讲给你吧。”
“下次?哪来的下次。”
“比如说在下一个圆质世界赶路的时候。沧浪,那儿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吗?”
在奥拉的视线里,一座高塔忽然出现在远方。
“啊,是,那儿就是通向比那世界的入口了。”
于是,队伍继续前进,但树木灌丛变得越来越少,视野也渐次开阔,直到他们走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草地的尽头是一片沉降下去的湖面,而那湖的中心则伫立着一座紫色的精铁高塔,格格不入地站在后赫玛的美景当中。
那便是后赫玛旅途的终点,连接着后赫玛与比那两个世界的枢纽。
一座窄窄的铁桥连接着湖岸边与高塔的门,而他们走了上去,走入门后。在和煦的阳光被门框完全遮去之后,铁桥轰然倒塌,拍起阵阵浪花。铁塔的门也让从周围墙上挪过来的铁砖填上,封死,仅剩下点点荧光。空间震动,闷响回荡,这座载着整个下降之旅队伍的铁塔没入湖中,开始下降,穿过后赫玛世界的地层,钻向下一个世界。
奥拉向灵魂们交代清楚,让他们在这座高塔中非常安全,切勿慌乱。可以在这里稍事休息,不久之后他便会回到这里,领着他们走完下一段旅途,完成比那世界的考验。
灵魂们口口称是。比起待在虚无,这个幽暗的铁塔内部算不上什么。
于是他们退出了这个世界,又回到了物理现实之中。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雨点敲打着窗户玻璃。城市灯火早已通明,唯独他的卧室还浸泡在黑暗里。
奥拉回忆起那盏喷泉从他内心伸出牵扯出的那些感受,他想到新谐律的他们过的是如此捉襟见肘,而他还要将那些原本住在童话世界的同胞们“救到”这个世界里来……在生活的某些时刻,总是难免会被一种摇摆不定的感觉所侵袭,就好像你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而此刻是你为数不多意识到自己错误的瞬间……
而奥拉所能做的,就只是不要去想,并打开了卧室的灯光。
一瞬之间,金粉之光喷涌而出,注满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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