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巨湖横亘
关于“生活是痛苦的”这种议题,就像第二性征,一旦你开始了解这个世界,它就会从身体里长出来,一直伴随着你,直到入土为安。奥拉已经对这个想法进行过了足够的思考,而每一次思考都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所以这一次,他会将它抛诸脑后,让它变成某种遗忘在角落里的垃圾,任其散发阵阵恶臭,但最终,时间会让它消逝殆尽。
他吃过晚饭,打开电脑,顺便在收尾者群里通知说,下一阶段的旅途将在明早七点半开始,提醒沧浪和恺不要迟到。
随后,他打开了恺前天发来的图表。图表上罗列着下降之旅中所有人类的名字,这些人的灵魂,正是那些裂片灵魂的母体灵魂。确保这些人精神状态尚可,对保证下降之旅不会节外生枝至关重要。所以奥拉开始对着每一个名字通灵读心,将精神状态还行的打勾,堪忧的打叉。
很幸运,半小时后的图表上一个叉都没有。兴许是因为奥拉艾因的标准太低了……但是这些人灵魂甚至不都完整,他又怎么敢把标准定的太高?
他关掉恺的图表,打开了另一个——负责小马的安桦发来的表格。这张表格则罗列着所有参加下降之旅的小马们的名字。在一些名字后面还跟着另一名字——这是和这个小马“相关联”的人类的名字。
相关联,就像整个埃奎斯陲亚世界与brony整个群体相关联那样,一些作为个体的小马,也和一些作为个体的brony相关联。
这些与特定小马有特别联系的人类,被称作“元我”。
站在“元我”的角度讲,那些小马是他们的原创角色,或者用他们的术语说——“OC”。
这些人类“元我”如果出现了心理问题,这些问题便会反应在下降之旅的圆质世界中,变成一个个棘手,甚至导致整个队伍覆灭的障碍。所以奥拉还得检查检查这些元我的生活状态。他料想应该不会太糟糕,毕竟这些人的灵魂好歹没裂成两半。
但事实证明,奥拉在元我的事情上太过乐观了。
半小时后,他盯着表格上的那一个大大的叉,眉间掠过阴云。
叉的左边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左岸。这个人类的本名叫左岸,而他给自己创造oc,名字也叫左岸。
通常来说,人类给自己生造一个“OC”的时候,是断然不会给OC取他们自己的真名的。他们总是把一种穿越的愿望寄托在OC身上,以此竭尽所能摆脱现实世界的扬尘与桎梏。像左岸这种情况,对奥拉来说,尚属第一例。
现在,奥拉有些举棋不定,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解决左岸的心理问题,还是应该尽量把旅途进度往前推,直到碰到了什么阻碍再说别的。其实,整个队伍的心理状况都说不上有多乐观,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可能发生意外。
奥拉再次对人类左岸进行通灵读心,读出了他的地理位置。十分凑巧,他也在这座城市中。所以奥拉计划,如果旅途过程中真的出现了什么跨不过去的障碍,他就肉身找左岸一趟好了。
另外明早进行比那世界旅程的时候,他也要找小马左岸聊一聊。元我的一些事情会或多或少反映在小马身上,那只小马可能也过得不怎么好……
奥拉不禁自嘲地想:得亏他之前还觉得“灵魂完整”就能在这个世界过的好一些。现在看来,就算是灵魂完整的,这个世界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最后,奥拉想起沧浪提到的那个兽展,那个很可能会在深层世界中制造出震波的展会。他点进他们的官方网站……正如沧浪所说的那样,展会方推出了一种智能伴侣,那个伴侣能非常自由地定制外貌与性,能实时进行聊天和对话——虽然可能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人工智障的程度。
但它还是令奥拉回想起曾经看到的一条资讯,说是一些养老院和精神病院中引进了一种海豹形机器人,他们能抚摸它,能和它聊天,而它能回应。这是某种社会型机器人,因为它满足着人与他人交流,与他人连接的社会性需求。他又想起曾经看到的一个讨论贴,里面讨论的是如果未来出现了一种尽善尽美的机器人伴侣,人类会不会就此绝种的话题。
而这展会想要推出的智能伴侣,从多角度上来看,都像极了那种机器人,只不过是究极粗制滥造版。
奥拉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他自己回答不上来。他只是有种直觉,这个东西肯定会在下降之旅中制造出一些很不好的东西,如果他们没能在展会开始之前结束旅途的话……
但现在时间已晚,就算要赶路,也得等到明早。
艾因于是关了电脑,洗漱,关灯睡觉,做了一晚上混乱不堪的梦。次日七点,手机铃声一响他便腾地一下起了床,就好像他这一晚上都在等待铃声响起似的。
洗漱完毕,吃顿简餐,正好七点二十五分。奥拉在群里喊了一声,便通过冥想重回后赫玛与比那之间的那座铁塔中。
时间刚好七点三十。
借着墙壁的荧光和自己发出的微光,他看清了整个空间。沧浪正在清点灵魂们,而恺过了一会儿才进入高等神智状态,充当那个悬停在队伍上方的“侦察机”。
“清点齐了,一切正常,”沧浪说,“要开始进入比那世界吗?”
“当然。今天我们要通过两个世界,如果运气好的话,急行军过三个世界,抢在那个兽展开始前完成整个下降之旅。”
“嗯,那我开门了?”
“开吧。”
颀长的龙来到一堵墙前,运行力量,他面前那堵墙的铁砖纷纷向四周挪去,露出一扇窄门。透过那窄门,能看到一片沉浸在黑夜与星月微光中的世界。
Binah,比那,下降之路路径上第三个圆质世界,作为容纳性力量的本源,这里是一切与“未知”相关的“好奇”与“恐怖”的居所。沉隐在远方的奇山怪岳,看的模糊的枝杈树影,以及镜射月光的湖海,无不在阐述着有关“未知”的怪诞主题。
越往下,圆质世界中的阻力便越大,环境也越危险……从比那世界开始,危险就不再是像后赫玛世界样不痛不痒。
沧浪旋即前去侦查。约莫半小时后,他回来了,不仅带来了一条最安全的路线规划,也带来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得叫灵魂们不要关注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不管它们看起来像是石头、树木,还是别的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沧浪说,“你知道的,比那是接受性的领域,而那些藏在影子中的东西,就是在等待着意识去给它们下定义,赋予它们形体。如果觉得恐怖,那便是恐怖。如果觉得寻常,那便是寻常。”
“这个领域中存在着什么‘个体’吗?”奥拉问。
沧浪摇头:“只要这些灵魂觉得这儿没有任何活物,那这儿就没有活物。但谁知道它们会想些什么呢?”
“恺,”奥拉传心说,“这件事恐怕得交给你留意一下了,如果周围出现了什么威胁到队伍安全的个体的话。”
“好。”
奥拉转头面向灵魂们,讲了在比那世界需要注意的事情,叮嘱他们,只要相信这个世界也是像后赫玛那样的世界,那这里便会像夜间版本的后赫玛一样安全。
灵魂们自然是满口答应。
随后,他们开启了在比那世界的旅途。走入了这个沉没在黑暗与月光之中的世界。
这个世界无所谓美好或恐怖,因为它之中的一切景物,都会以一种怪奇的方式展现出来。洁白的明月高悬当空,但又硕大无朋,其大小就好似把土星摆在了月球的轨道上。和煦晚风吹拂,但若仔细倾听,风里又好似有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林木守候在小道两旁,但它们的纹路又是像是魑魅魍魉在张牙舞爪。大山站在天际边上,但仿佛又在难以察觉地移动着。
这里可以是怪诞的天堂,也可以是古怪的噩梦。比那世界用怪异本身宣示着自身的中立,全待身处其间的生灵去诠释它之中的一切事物……
但独角兽还有别的事情操心的,他拜托沧浪帮忙在队伍中找出一个特别的灵魂,“左岸”。
修长的毛龙队前队后跑,来来回回找了三四遍,一度以为她已经命丧后赫玛,直到在队尾发现了这个羞涩的灵魂。沧浪把她带到了队伍最前面,和散发光芒的独角兽走在同一列。
这令这个灵魂很不适应。
而独角兽也在想该怎么开口……
他说:“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为了旅途安全随机抽取了几位灵魂做一个小调查。”
在知道自己不是被特别选中的之后,她明显放松了些。
“那……想知道什么呢?”
奥拉明显不能直奔话题,于是问:“你是在哪个城市的星之跃跳到这边,结果却掉进虚无的?”
“水晶帝国,”她回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当时在水晶帝国旅行。”
“那……”奥拉在思忖接下来该怎么问,“你对我们的目的地,宗主世界,有什么感受?”
“那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
“现在距离小马们跳跃到宗主世界,已经过去多少时间了?”
“两年多了,”奥拉说,“我们在一座雪山的山麓上建起了庇护所,叫新谐律。”
“那……新谐律好吗?”
“当然了,那里风景可好了,”奥拉显然有些避重就轻地回答说,“你会喜欢的。”
“哦……”左岸没有再说话了。
“那……关于你的生平,能告诉我一些吗?”奥拉又问。
“必须回答吗?”左岸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只是有些不想回答。”
奥拉本想继续追问,但恺忽然接通传心说:“奥拉,快看那边!正前方望到底。”
独角兽本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抬眼一看,一切不言自明。但见天际边那原本缓慢挪动的大山,忽然长出了几轮大得惊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独角兽正奇怪,回头一看,但见队伍中有好几双眼睛正精亮精亮地盯着自己和左岸。只不过发现领路者在朝自己看,又倏尔看向别处去了。
毫无疑问,这些灵魂在犯嘀咕。为什么独角兽会单单和那个灵魂聊天,而不找别的?
这个嘀咕甚至反映到了比那世界里,形成了那几轮大眼睛。
下降之旅上最不需要的就是互相猜忌。
为了掩盖真实意图,奥拉和左岸的对话不得不就此终止。他又从队伍里随机叫了些灵魂谈话,对灵魂们宣称这是在抽查整支队伍的精神状况。他们对这个说法买账了,虽然奥拉还得对着这十几个“抽样”出来的灵魂,做着有口无心的问答。
他们继续沿着沧浪探查的道路走着。比那世界虽然奇诡,但还是比较靠近虚空,并没有出现什么阻碍……
而后恺就打破了奥拉那无聊的问话:
“前路断了。”
有那么一刹那,奥拉以为是面前这个灵魂说的话,他说:“什么?”
“前路断了!”
奥拉这才发现这是恺的声音,他示意灵魂回到队伍中去。
“怎么断的?什么意思?”奥拉的心一沉,“把你看到的用传心术发给我。”
恺照做。而这狼兽人说的没错,在前方约莫两三公里的地方,小路戛然而止,一座悬崖截断了前进的一切可能性……
“前面没路了吗?”沧浪语气中充满了震惊,“不可能,我去看看……”
“不沧浪,这会你不能走远,我们先领着队伍到那边去,”艾因道,“恺,能麻烦你解明一下那个阻碍的成因吗?”
“当然。”
“嗯,有结果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独角兽领着队伍继续向前,心中怀着一丝侥幸,因此也忐忑不安。现在正是下降之旅赶时间的时候,如果前面真的出现了什么非常大的阻碍,那么别说一天过两个世界,就是过一个世界也十分堪忧。
队伍走完了剩下了的两三公里,也诚如恺所说的那样,小路指向了一道悬崖,而后便没了去路。悬崖下是浩瀚的巨湖,硕大的明月在湖面上对影成双。
独角兽叫灵魂们稍事休息,自己走到悬崖边上查看。在那崖脚上还看得见一些残骸。那些是一座长长石桥的残骸。石桥本应该连接着这边与湖对岸,但不知为何,它塌掉了,路也因此彻底断掉了。
独角兽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但他没料到会发生得这样早。一般如果队伍中有谁没有抱“活着”的心去进行旅途的话,就会出现这种阻碍。
一种否定一切希望与可能性的阻碍……
他想起左岸名字旁边的那个叉,想起了自己对左岸元我读到的那些负面信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去解决左岸的心理问题再进行旅途,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恺解明了阻碍的力量结构,用传心术说:“是因为有个灵魂的元我正在对自己的存在提出否定。这个否定情绪传达到了这个世界,所以把原本的通道也给否定掉了。”
“但应该还能重建吧?”艾因问。
“把这个否定的情绪解决道,路自己就畅通了。这是最显然的一个方法。”
沧浪忽然问:“什么叫‘对自己的存在提出否定’?”
“想要自杀。”奥拉回答得异常简明。
“哦……“毛毛龙没想到会牵扯出这种级别的答案。
“是谁的元我能查得到吗?”奥拉又问。
“一个叫左岸的人类。”恺回答。
听到了这个答案,奥拉的心直跌谷底。下降之旅的的队伍就像那些逃离冥界的神话传说那样,没有回头路可走。他们一旦从一个休憩点出发,就必须一路走到下一个休憩点才行。
但一味沮丧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奥拉旋即问沧浪说:“沧浪,你知道怎么将自己圣化到最高纯度来给这些灵魂提供庇护的对吧?”
毛毛龙一愣,随后说:“啊,对,但是我最多最多保持这个状态四五个小时。等等,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得出去一趟,找到左岸然后想办法劝动他。昨天我有调查过,他人和我在一个城市里。”奥拉明显有些急躁,“最多五小时。如果你顶不住了……恺。”他转而对队伍上空的观测者说,“你就帮忙联系一下晓曦,她也知道怎么圣化自己。虽然也只有三四个小时……拜托了,我只需要你们帮忙争取一些时间。”
“好好,我知道,但是奥拉,如果你是要和一个想要否定自己的人对话,这么急躁可不会帮到你。”恺说。
“对,对。”奥拉顿了顿,尽可能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说:“沧浪,你能顶得住吗?”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顶住,”沧浪说着,将自己扬升进了至纯状态,“只是,尽快。”
奥拉点点头,从比那世界中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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