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望

 

 

 

 

在奥拉的魔法激荡在物相世界的那一刻，比那世界也随之扬起波涛。

 

一架客机，忽然就从那一轮巨月中飞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雪白的月光在它的机翼上莹莹漾动。那飞机跃过缓缓踱步的群山与令人不安的巨影，奇异而古怪地在这片崖边的空地上着陆了。

 

这里出现飞机就够奇怪的了，而它竟然能在这么小的空地上停稳，更是匪夷所思。有那么一刹那，沧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一座登机桥忽然从大地中升起，轰隆一声连接起地面与舱门。

 

他这才意识到，奥拉成功了。

 

“他要回来了。”恺的传心也证实了他的想法，“他成功了。”

 

片刻之后，灵体们反应了过来，爆发出一阵欢呼，涌入客机之中。但恺和沧浪并不着急进入飞机。那个名为“左岸”的小马灵魂也是，她似乎能感觉到物相世界中发生了什么……

 

未几，奥拉·艾因回到此处，沧浪也终于能卸下庇护这些灵魂的重担。

 

“所以，怎么样？”沧浪旋即问。

 

“正如你们知道的，”奥拉说，“一个元我失去了平衡，而我让他重新回到了平衡中。所以，”独角兽冲飞机偏偏头，“路通了吗？”

 

“我不知道。我是说看着好像是通了，但是这种形式，”沧浪打量起飞机，“我从没见过。”

 

“恺觉得呢？”

 

“比那世界出现了一些很奇怪的意识流，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见过。”

 

“嗯，”奥拉思索片刻，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小雌驹身上……巫士于是走向她，问：“你叫‘左岸’对吗？”

 

她一惊，反射性地理了理鬃毛，说：“啊，是啊，有什么事吗？”

 

“想聊聊吗？”

 

“又是……什么调查吗？”她怯生生的。

 

“不，当然不是，是关于你的一些事情，飞机上说好吗？”

 

“嗯……好呀。”

 

奥拉于是在传心频道里说：“我们也登机。”

 

“登机咯！”沧浪在传心频道里欢呼道。

 

于是最后一批乘客也进入机舱，但他们没有在乘客席落座，而是走进了驾驶舱。左岸坐在主驾驶，奥拉坐在副驾驶。毛毛龙趴在门口，而恺像一个无形的摄像头般看顾着客舱。

 

“这……我……我真的应该坐在这儿吗？”坐在机长座的雌驹略显心慌。

 

“你理应坐在这里，只不过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点，”奥拉说，“那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当然。”

 

奥拉顿了顿，说：“你想要，去到人类世界吗？”

 

她没有回答，将目光别到一旁，恰如那个男青年……片刻后，她回过头，说：“我觉得……我想。”

 

话音刚落，机舱瞬即传来轻震，是舱门闭合了。地面传来轻震，是登机桥沉入了大地。机翼传来轻震，是发动机完成了点火。

 

尽管他们一个按钮都没碰，但飞机似乎要起飞了。

 

沧浪有些恐慌地看着窗外，飞机前面那么短的距离，根据经验，他们不可能飞得起来。但在随后，他们身子往后一沉，这是飞机向前加速；而后往下一坐，这是飞机正在爬升。突破常识的，就算没有很高的速度，甚至没有一个灵魂在驾驶它，他们也飞向了天空，飞向比那世界与梯法瑞特世界的连接点——那轮巨大无朋的明月。

 

“所以，”小雌驹似乎意识到什么，“这一切是因为我，对吗？”

 

“是的，”奥拉回答，“这架飞机是因为你心境的改变才出现在这里的。”

 

“那座石桥会断掉，也是因为我的，对不对？”

 

“是的，”奥拉并不避讳，“当一个灵魂不想要真正活着，前路就会关闭；而当一个灵魂真正准备好活着时，前路便会显现。”

 

左岸抿着嘴唇，沉默少时。“您说的没错……我之前，觉得自己，对这一切……没有做好准备。”

 

“没有做好准备？”

 

“我……唉，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请便。”

 

“是关于大静止……大静止，小马们最早知道大静止是什么时候？”

 

“按照小马国的历法的话，应该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具体是一千多少年，我也没有准确算过。”

 

“所以这比露娜化为梦魇之月还要早？”

 

“比那还要早。”

 

“那公主们，知道这件事吗？”

 

“公主们……日月公主是知道的，音韵……我并不清楚，但暮暮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她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将大静止的临近昭告天下吗？让自己的子民们在剩下的一千年里生活在世界末日的阴影中？这不是她们的作风。”

 

“甚至在大静止抵达的前几个月，她们也根本没告诉我们这件事……”

 

“这里面牵涉到许多东西，可能都没法一时半会儿讲清，”奥拉道，“但最主要的，你必须要理解，公主们对逃离大静止的态度十分悲观；而在另一些层面上，她们认为没必要做出尽显丑态的抵抗。让自己的子民享尽余下的生命，而后按照宿命所言冻结在静止的时间里，对她们来说，这才是小马国最好的归宿。”

 

“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左岸说，“我，我应该算是比较早知道大静止的小马——早在三个月前就知道了。但我的做法，反倒正是公主们期望的那样。”

 

奥拉没有开口，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休了一次长假，去了很多地方，彩虹瀑布、云之都、苹果鲁撒……你知道，就像末日小说里面那些主角那样。但是，我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末日的事情，只要欢乐一结束，它就会袭来……有好几次，我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不论我怎么挣扎，我都从来没有做好去那边的准备。

 

“在那三个月里，我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一直活着……焦虑，痛苦，一直到星之跃大门打开，大静止开始从小马谷蔓延的那一刻。在那之前，我甚至还跑到马哈顿，在那里租了个一间距离星之跃最近的酒店。所以在那一日，排山倒海的小马们涌向星之跃时，我被推推搡搡地挤进星之跃，然后，然后……”

 

“就掉进了虚空。”奥拉替左岸说到

 

小雌驹点点头：

 

“那里很黑，很冷……”左岸继续说下去，“不对，那里根本无所谓黑，也无所谓冷，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己都感觉不到。我当时想，也许这就是我的惩罚。我既没有勇气安然面对末日，也没有决心去往另一个世界。所以，当时，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归宿，我要为我的软弱付出代价。”

 

奥拉于是说：“命运在一些时候，的确会要求缺乏决心的生灵支付某些东西，有些时候，支付的东西还很昂贵。我支付过，你支付过，沧浪和恺也支付过，客舱里的生灵们都支付过。但是大静止，不……我觉得我可以说一些英雄主义的东西，真正的谐律继业者们，不会允许它成为小马国需要支付的东西。”

 

左岸一惊：“这是？”

 

独角兽摇摇头：“我们还是来说说刚才你为什么转变了心境吧。”

 

“什么心境？”

 

“从没有做好准备，到做好了准备。”

 

“我，我也不清楚，”她又看向窗外，“我想，我只是，突然就想通了。既然我已经从大静止从逃出来了，又被你们救了出来，然后踏上这段旅途，那为什么我还要说我没做好准备呢？如果说这就是奇迹的话……那我觉得，我就是奇迹的一份子。”

 

“其实，”奥拉也看向前方，“你的改变，也和一个人类有关系。”

 

“人类……就是那个用想象创造了埃奎斯陲亚的种族吗？”

 

“是的，就像一群人能用意念创生埃奎斯陲亚那样，那个人类，用意念创生了你。”奥拉说，“他的名字，和你相同。”

 

“左岸？”

 

“左岸。”奥拉道，“那个在冥冥之中创造了你的人，而且就像那些创造了埃奎斯陲亚的人类一样，他对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们管那个人类，叫你的‘元我’。在人类世界那边也有许多发现自己有元我的小马，而且你也许能猜得到，他们对元我的看法也很……多种多样。所以我可能想要了解你的对那个元我的看法，那个人类左岸。“

 

“看，看法吗……具体指哪方面呢？”

 

“比如说，你觉得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创造’你的？”

 

“目的？会出于什么目的呢？”

 

奥拉一笑：“各种理由，不胜枚举。有很多是单纯觉得好玩的，有只是跟风的，有把自己的造物视若子女的，也有想臆造一个虚拟伴偶，好满足自己下半身的需求，各种各样。那么……你觉得左岸会是哪一种？”

 

“我吗？我可能，不想去觉得……我不想去猜。”左岸说，“他们对小马国一无所知，那个人类左岸也对我一无所知……感觉就像……”

 

小马左岸叹了口气：“就像搞大了女方肚子的醉汉，然后一走了之，什么也不记得了一样。”

 

奥拉一笑，显然是在玩味这个比喻。

 

“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是有点像这种情景。”

 

“所以我不想去猜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我也不在乎。”左岸抱起前蹄，说，“那些在人类世界的小马们，那些有元我的小马们，他们尝试过去找到自己的元我吗？”

 

“当然了，事实上还不少呢，”奥拉说，“而那个人类左岸……也许我应该说那个缔造了整个埃奎斯陲亚的群体——brony，他们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是真的，但他们……与其将他们比作是激情一夜的醉汉，我觉得更恰当的比喻，是一个买到了不合格避孕套的家庭主夫。”

 

一旁的沧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吧，我想表达的是，这些人就像那个世界的全体人类一样，对自己的权力一无所知，但是如果总是揪着这一点不放，狭隘的可能就是我们了。”奥拉说，“brony事实上和一般的fandom有很多不一样，但我觉得最大的不同点可能就是，许多人是抱着一种类似信仰的态度在看待小马利亚。”

 

“信仰？”

 

“信仰，是的，某种接近宗教式的虔信，尽管这种感情在如今已经很难找到了。而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可能是唯一一个能从一个动画片剧集里，总结出某种精神口号的家伙。”

 

“‘爱与包容’。”沧浪接道。

 

“是的，爱与包容。”奥拉对沧浪点头致意，“这个fandom，在初创的时候遭遇到了很大阻力，因为它很‘怪异’。你得知道，所谓brony，就是一群快要独立去社会闯荡的人，迷上了一个原本是播给小女孩看的动画片。于是就像这个世界会对我们产生‘排异’一样，人类的庸常社会也对这群人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排异’。”

 

“‘排异’只是一种很书面的表达方式，”独角兽继续说下去，“因为总有一些人，想要通过踩在他人之上的权力来满足自己的幼稚心。所以brony，自然而然就成了众矢之的。不仅如此，还有贪图猎奇的，还有跟风找乐的。对他们来说，这些人只是他们的一个新乐子，但对那些人来说，小马利亚就是一切。“

 

奥拉顿了顿，又接着说：

 

“其实在互联网社区上谈信仰就是把自己弱点暴露给别人。当大家都在谈论商业化刺激的浮光掠影时，你却在说信念这种事情，这只能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但在同样是在这个方面，我比较敬佩他们，因为他们的这种做法无疑是在溯流而上。至于他们提出的那个口号——爱与包容，尽管乍一听简直蠢得要死，但若放在这个社会背景下，你就会发现这是一种近乎圣人式的做法。”

 

“他们再圣人……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左岸说，“我们的世界毁灭了，许多小马都冻结在大静止当中。我们的苦难，难道能用他们的苦难抵消吗？”

 

“自然，我也没有想要劝服你原谅他们的意思，我也没有原谅他们。但我想要分享一个想法。你说的没错，这些家伙对埃奎斯陲亚再有感情又能改变什么？只是在关于世界诞生的话题上，我也许能分享一些有意思的想法。”

 

“没错，我们的世界诞生自一群和我们毫不相干的外星人的臆想，不论那些外星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做这件事，崇高也好龌蹉也罢，我们的命运一直被他们攥在手里。但我们必须承认，埃奎斯陲亚孕育自信念和热爱，但也因此，当这些人纷纷离去时，我们的世界便毁于一旦。那么那个人类宗主世界又如何呢？

 

“他们的世界诞生自一次偶然的爆炸，几个基本宇宙常数恰好设定正确，一点不多，一点不少。于是他们的世界就这样诞生了，足够幸运地能维持住自身，不至于坍塌成别的什么东西。所以，那个世界，那些生命，就这样来自于一次彻头彻尾的巧合。而在那巧合背后，一切有魅力有灵魂的东西，不论是爱还是恨，统统不存在。那儿只是一片彻底的虚无，那个世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意义的世界。

 

“一边是来自臆想，但饱含爱与热诚的世界；一边是没有宗主，但彻底空虚而去魅的世界。我很难说谁比谁更糟糕。但如果必须要说的话，我会说宗主世界比埃奎斯陲亚糟糕得多。因为那个世界需要对付的东西，可比我们的世界多出太多了。”

 

“太多？为什么？”

 

“因为自从人类发现宇宙来自于一场完全无意义的巧合之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完全迷失在去魅的虚空里。他们尽可以给自己臆造出许多许多有意义的东西去相信，但那些臆造之物从未触及问题的根源。所以时至今日，他们，还有他们的整个社会，仍旧处在有史以来的最大精神危机之中，而且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

 

“我……”左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奥拉，“我没听懂。”

 

“我的意思就是，”奥拉于是解释说，“那个世界也比醉汉的私生子好不了多少。”

 

“嗯……但是，”左岸说，“但我不打算原谅他们。”

 

“没关系，我也没有原谅他们……”

 

“所以我们的目的地，人类世界，”左岸看向奥拉，问道，“要比小马利亚糟糕的多吗？”

 

奥拉抓了抓胸口，说：“说糟糕都算过誉了。这么说把，那儿简直就是粪坑一样。”

 

“啊？”左岸啊了一声。“我操。”沧浪惊叹一声。

 

“我可没说错哦。在我们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什么魔法都用不了，飞马都飞不起来，蹄子也抓不住东西，简直一片混乱。”奥拉道，“而往大了看，整个世界，‘地球’，被人类占领了个遍，你几乎找不到哪怕一处地方是没被这些两脚兽走过的。他们国家众多又分散，持有相当恐怖的武器而且还好斗至极，直到今天有些地方还在打仗呢。”

 

左岸面露难色。

 

“不过也不用担心啦，现在那边距离我们刚到时已经有两年多了。我们在一处山麓建起了庇护所。那儿人迹罕至，风景秀丽，而且衣食富足。我们也在努力往外探索，努力在那个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尝试拯救我们原本的那个家乡。”

 

左岸眼里闪过一丝亮色。

 

“原本的那个家乡？难道埃奎斯陲亚还有救吗？我是说……大静止不是把一切都毁灭了吗？”

 

“准确来说是把一切都冻结住了，但是对，小马利亚还有救，”奥拉说，“皇家姐妹大概根本想不到事情还能出现转机吧。不过也无所谓了，她们只是在尽到自己的职责。而我也只是在做我的……”

 

左岸沉郁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

 

“所以，你看。”奥拉又说，“在大静止抵达之前，我们到底是应该无知而快乐地度过剩下的时光，还是应该抓住一线希望逃离到另一个世界。这个问题其实可以简化为一道选择题：是要选择虚幻的快乐，还是要选择真切的痛苦。

 

“就我个马而言，我更喜欢后者。因为前者是绝望的快乐，而后者是希望的痛苦。”

 

她若有所思。

 

“所以，答案已经很显然了。而且我们好像要到站了。”

 

交谈间，飞机已经临近那巨大的轮月。他们一头扎进那月亮之中，就好像月亮并非是一个球星天体，而是一张贴图，一扇大门。月光在刹那间充斥着机舱，充满了每一个灵魂的感官，而后退潮，消失。等到他们能看清周围时，飞机已经飞入梯法瑞特的世界中，正在降低高度，准备在这个世界的休憩点着陆。

 

奥拉、沧浪、左岸、恺，还有机舱内所有的灵魂，都凑到窗前，鸟瞰整个梯法瑞特世界。

 

这里仍旧是黑夜。

 

但不同于月光普照的比那世界，这里很黑，极黑，天空中没有一点星辰，月光更是无从谈起。但在这毫无光源的天空下，下面那废墟一般的世界却被某种不明的光芒勉强照亮。那像是黑洞的……荧光。

 

不论如何，借着这诡异的微光，他们勉强看清了地面的情况。一片废墟，一个由烂尾楼构成的世界，不祥的建筑从下方一直延伸到天际边，无边无垠，无穷无尽。在那些建筑中，在那些天台上，他们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个体在活动，似人而非人，像马而非马。但仅仅是模模糊糊地看到它们的形体，一种来源不明的恐惧就忽的钻进意识中，叫他们不敢去细看那些存在。

 

梯法瑞特，这是在开始下降之旅前沧浪警告过会遭遇强力阻碍的世界之一……

 

“恺，”奥拉立即问道，“你能从这个世界的力量流中读出什么？”

 

“读出什么？”恺似乎拿不准该怎么形容他看见的，“你知道的奥拉，梯法瑞特的领域是和恐惧相关的领域，一切和集体意识相关联的恐怖都会在这里化显，变成某种环境，或者某种个体。”

 

“是的，但是上次我来这儿可没见过这么多的烂尾楼，还有那么多的……某种存在。能拜托你将它们的心理成因解出来吗？”

 

“可以，但做不到太详细，你知道的，时间太紧了。”

 

“没关系，不需要太详细。”奥拉脸转向沧浪，“沧浪，这里的侦查工作能交给你吗？”

 

“当然，但是，”毛毛龙瞥了眼那鬼影幢幢的废墟之城，“耗时恐怕要比平时要久。”

 

“要久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单纯久不久的问题，”随着飞机贴近地面，奥拉看到那些黑暗中的存在纷纷窜上天台，对着飞机疯狂扭曲着自己的身体，说，“我觉得真正应该考虑的恐怕是能不能和平地离开这里的问题。”

 

沧浪也盯着那些形体：“我会调查清楚的。”

 

“如果有危险就赶紧撤回来，”奥拉说，“不要勉强自己。”

 

毛毛龙点点头，依旧盯着那些形体。

 

一下轻震，飞机着陆了，成功停在休憩点的水泥地广场上。他们打开驾驶舱大门，这才发现乘客舱已经乱成一团。他们捂着自己的头，紧闭着窗户，抽泣声游荡在这长条形空间里……几个灵魂甚至冲了上来，大声质问奥拉带他们来了什么地方。

 

而奥拉也咆哮着回应道：

 

“不然你觉得下降之旅是什么？是郊游还是儿戏？！你们从虚无中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认可你们！所以要么跟着我走完下降之旅，穿过外面那片鬼地方，要么自己滚回去，滚回虚空里！听明白了吗！”

 

这是左岸第一次看见独角兽大发雷霆，也是沧浪的第一次。但直觉告诉毛毛龙，这个家伙只是在针对这个场合做出适当的回应，仅此而已。

 

随后，独角兽把梯法瑞特世界的法则讲清楚了：这是以恐惧为主题的世界，而且通常是相当深刻的恐惧。他们应该没法和平地穿过这里，所以做好在这儿杀出一条血路的准备。

 

而那些没胆子战斗的，至少也要听从指挥，紧跟队伍。

 

机舱里霎时鸦雀无声，无数张脸看着奥拉。虽不情愿，但想必这些灵魂都听进去了。

 

“你们可以现在这儿休整休整，做一做心理建设，”奥拉说，“在这个休憩点，在这片空地，你们是安全的。但等出了这儿，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说罢，奥拉和沧浪便出了飞机，走下廊桥，来到这片水泥地，这片被烂尾楼环伺，死死盯着的广场上。那些形体在废墟的阴影下探头探脑，最近的一个则坐在广场前的大道中央，抓着后背。

 

奥拉观察那形体，那家伙长得就像揭开绷带的木乃伊，一具烂光衣服的行尸，浑身布满褶皱。那是一种诡异的褶皱，其细节很难看清。但他内心直觉也在咆哮地告诉他，那些细节会引发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届时，排山倒海的恐惧将把他的理智击得粉碎……

 

奥拉眨了眨眼，没再细看那东西，回头对沧浪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不要勉强自己，”奥拉说，“你也听到我说的了，这儿很可能没法和平地走过去。”

 

沧浪点头，又说：“但是，你真的觉得那些灵魂能参与战斗？”

 

奥拉一笑：“当然不能，所以我打算把收尾者全体都叫出来。”

 

“这是打算发动战争吗？”

 

“这里是恐惧的领域，”独角兽平静地说，“不是正适合做这种事情吗？总而言之，不要勉强，快去快回。”

 

沧浪点头，便像闪电一样刺入广场外的烂尾楼群之中，快得那群行尸都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未几，奥拉便看见远处闪动的魔法光芒，是沧浪和挡路的形体们打起来了。

 

而他自己，他给收尾者全体发送了一条传心讯号：

 

“即将穿越梯法瑞特，需要诸位的协助。”

 

他同时眺望着烂尾楼群的最深处，凝视着蠢蠢欲动的黑暗，并尽量不让想象力把它们误解成某些更可怕的东西。

 

要让这个世界承认一群崭新的灵魂，其旅途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而他马上就要体验体验，这旅途能坎坷到何种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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