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他也没看见士兵们所说的“怪物”。奥里也在犯嘀咕，会不会那个士兵被上头忽悠了？

 

但命运没让这种想法持续多久。

 

在天塌了也似的暴雨中，暗焰透过后挡风玻璃看见接下来的一切……

 

轰然间，山坞缺口两侧的山崩塌了，巨岩与泥浆滚滚而下，把彼处唯一一条公路砸烂掩埋。又在那飞舞的山石泥土中，小橘龙似乎看见某个巨大的身影挣脱了山体，顶立在雨幕里，悬浮在公路上空约莫五米的高度。

 

埃奎斯陲亚的原住民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存在并不感到有悖常理，只是向掌方向盘的说：“我们后面有东西！”

 

“有东西？”蒂亚探头后看，奥里则看向后视镜。

 

那好似一座约莫五十米高的山头从山脉中飞出，在简直要淹没了整片群山的大雨中飞驰，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沿着道路向这边飞来。乌黑的卷云中忽然拉出一道闪电，叫他们在那一刹那看清了巨影的真实面貌。

 

那是一座石人，有着猩猩般的双臂，但下半身却是石盘。它似乎凭借着石盘才得以无视重力地飞驰。看着那玩意，奥里有那么一刹那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是什么东西？”他支吾道。

 

“某种，魔偶？”蒂亚说。

 

“埃奎斯陲亚有这么大的魔偶吗？”奥里问。

 

“没有。”

 

“这边也没有。”

 

随着车辆冲上笔直的高速路，独角兽的黄金蹄子压着油门一鼓作气踏到了地板上。汽油的燃力几乎要将发动机连缸掀掉，而整车的时速也飙到了两百码，以每秒五十多米的速度撞碎雨幕。前方不远就是流浪者同盟的卡，但奥里觉得这一次应该不需要他撞过去了。就是傻子看见那座巨大无朋的石人飞过来，也知道撒丫子跑了。

 

果不其然，车子两边嗖的一声，左右各一辆同在奔驰的装甲车就被他们甩到屁股后面。有神智学加持的奥里注意到那两辆车各有凹陷，明显就是之前他撞开的那两辆。

 

但独角兽没打算就这么把他们扔给石巨人。而是又用那黄金蹄子踩了踩刹车，和那两辆车并排着行驶，然后对着车内兽人用起了传心术，问：

 

“你们的大部队在哪儿？！”

 

慌乱中，兽人们还没进入使用传心术的状态。

 

“你们的坦克在哪儿？！”金毛独角兽于是又问了一遍。

 

“在……”这些兽人不怎么精通传心术，“在……就在前面……前面Y岔路左……左拐……”

 

“谢谢！你们等会往右拐！”奥里传心说，一脚油门又冲到前面，而后对蒂亚说：“给那个石头人来记狠的。”

 

“什么？”大公主眨巴眨巴粉色眼睛，“可是，应该没法伤到他。”

 

“没关系，我只要它跟紧我就行。”奥里说，“要探头出去吗？”

 

“要……要。”蒂亚咽了咽口水。

 

“从上面出去吧，”奥里摁下按钮，车顶窗随即打开，“外面风压很大，小心点。”

 

彩虹天角兽颤颤巍巍地刚从天窗探出头，风压霎时如板砖一样结结实实拍在蒂亚后脑勺上，拍得她头往前一伸，吹得她那一头长发像发了疯的八爪鱼一样乱舞，叫她眼睛里嘴里全是发丝。但她拿出了觉悟，视线穿透骤雨疾风，盯着那石人，将力量透过灵魂聚焦在独角上。

 

下一秒，暗沉的雨幕中一道白光闪过，点中石人的脑袋。一朵白焰花就在那个点上绽开，炸得石人头一仰，但其前进速度反而更快了。

 

一声摇动雨幕的怒吼，顺着石人面前的高速公路一路碾过他们上方的空气。

 

蒂亚缩回车里，一头秀发湿答答地垂在脖颈和胸前；奥里合上天窗，说：“干得好。但还没完，坐好了。”

 

独角兽将油门踩到底，整部越野车速度快得几乎要被车底升力托了起来。一只独角兽、一条小龙，和一头彩虹天角兽，就这么以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超高速度“贴地飞行”。即便如此，他们仍旧甩不掉暴怒的石人。

 

兽人们所说的Y字路口出现在前方，确切来说是闪现在前方，因为在下一个半秒他们就将路口甩在身后，而奥里顺势飞进左侧那条路，顺着这条路，他们就能迎头撞见流浪者同盟的大部队。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石人速度极快，但奈何体型巨大，分外显眼。赛拉斯蒂亚往它脸上招呼的那发爆炸，就算隔着雨幕，方圆数公里的人一样能发觉这边的异常。说不定这会儿同盟的坦克已经将炮口对准了它，只待石人冲到足够近的位置，近到足以看清它真面目，近到足以确认来者不善。

 

如果可以的话，奥里还是希望借由同盟之手收拾掉它，而不是亲自出马……

 

又一声怒吼，摇动着被暴雨淹没的群山。贴在后挡风玻璃上观察石人的暗焰忽然大叫：“它在往这边扔东西！是石头！不……是巨石！”

 

是的，随着青灰色的山巨人挥臂，五个木屋大小的黑色影子穿透层层水色弹幕，在当空之中翻滚，顺着各自的抛物线往这边飞来。

 

但透过神智学技巧，奥里的神念捕捉到了这五个巨石。他此刻就好像身处第三人称俯瞰着这一切……

 

这种程度的攻击可没法让他有什么表情波动。只见独角兽把方向盘左右轻拨，车子便如游蛇一般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每一座巨石，以及它们砸在地面上迸发出的每一粒碎石。石人甚至没能在车身上留下一道刮痕。

 

而下一秒，他们便看见远处山峦闪过的三道火光。随后，呼啸声夹带着轰鸣声破开雨幕。透过神智领域，他看见三枚银亮的弹头飞过车辆上空，带着些许下坠，飞向石人胸膛。

 

这是坦克加农炮的弹丸，125毫米阴铭文弹，其上的术式能让弹头在接触目标的三十毫秒后融化为滚烫的金属溶液，并向方圆五米绽放开去。这是同盟使用的标准炮弹，奥里对这些门清。

 

只见飞出了奥里的神智领域，少许便穿入石人体内，在雨幕中闪出三道白光。炸裂声伴随着怒号，石人身子向前一倾，组成其身体的山石纷纷崩塌滚落，远远看去，好似巨人融化了一般。数秒过后，便有一座新山趴在高速路上，堵住了此处前往称义会总部的路。

 

至此，石人不复存在。

 

暗焰则振臂欢呼，塞拉蒂斯亚捋了捋海带似的湿发，松了口气。独角兽那张小脸上则挂着一副阴谋得逞的表情。顺便，虽不知道这片地区还游荡着多少怪物，但奥里好歹能将车速放缓一些，以还算正常速度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雨幕消散，日光如电，云破天开。从湛蓝云隙里射下的正午阳光，将前路与山林照得明丽清亮。有那么一瞬间，蒂亚、奥里和暗焰，感觉自己的感官也让这景色所点亮，五感变得澄澈许多。

 

趁着雨停，奥里用术式让蒂亚和暗焰身上和身下的水蒸发成一股白气，从天窗排出去。重获干燥的蒂亚和暗焰如释重负，尤其是蒂亚。她靠在不怎么符合马体工学的真皮靠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而奥里打开了传心电台。

 

这是深层世界的电台，一种能够接受传心术意识流的仪器，从而收听那些公开广播的传心频道。简而言之，这是深层世界版的电台。用不同的传心协议，可以让传心电台接受到不同频道的信号。他们虽然脱险了，但还是有了解周遭发生了什么的必要。

 

此时此刻，电台里正在重复着相同的讯息：

 

“紧急避险通知，紧急避险通知，因次生魔法灾害，请下述社区的同胞立即就近前往西昌X03或西昌X02庇护所避难：西昌A18、西昌A19、攀枝花C5。请上述社区的同胞立即就近前往西昌X03或西昌X02避难所避难。重复……”

 

奥里把频道切换到了某个音乐台去。

 

“次生魔法灾害？”蒂亚试探地说。

 

独角兽摇摇头：“不清楚，不知道，不想琢磨。”

 

“那个石头人算此生魔法灾害吗？”但蒂亚仍问。

 

独角兽挠挠下巴：“谁知道呢？如果它不是被某人制作出来的，那应该算。但我既从没听说过有谁能做出那种级别的魔偶，也没听说过任何魔法灾害会出现石头巨人。”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这个世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埃奎斯陲亚也从来没发生过。”暗焰道，“至少没出现过那么大的石头人。”

 

“不过有人会查出这是怎么回事的，”奥里说，“流浪者同盟，就是那些兽人。”

 

蒂亚支着脑袋，看向天光逐渐明澈的窗外，问：“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乱的吗？”

 

“如果你在表层世界，那还比较风平浪静，”奥里说，“但我们在深层世界，你最好就当现在是当年无序掌控世界的时候。”

 

“你真的好了解小马利亚的事情。”蒂亚不经意说。

 

“我和新谐律他们……”奥里揣度着该怎么回应，“……有一些交情。”

 

蒂亚没再追问。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奥里转而问。蒂亚和暗焰点点头。但暗焰说：“我没关系，至少我一顿饭能顶一周。”

 

“人类的东西可能不和你胃口哦。”独角兽对蒂亚说，“在逃难，就不要那么挑了。”

 

奥里是知道这只彩虹天角兽曾有过很长一段做“庶民”的经历的。他只是怕蒂亚的胃口被近期的皇家生活惯娇了。

 

赛拉斯蒂亚抿着嘴唇，点点头：“我什么都能吃。”

 

奥里苦笑说：“倒也不至于那个地步。”

 

前方，在清亮亮湿漉漉的高速公路旁侧，一座加油站渐行渐近。

 

“就去哪儿解决肚子问题吧。”奥里说着， 给车子和车内人套上了认知遮断场，便驶入停车场，下车。

 

大白马和小橘龙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但又缩手缩脚，只是好奇地四下张望。奥里吩咐她们尽量表现得平常一点，不过也没关系，休息站里的人类还是依旧无精打采。这个“贫瘠”的休息站没什么可挑的，他买了一袋吐司和一小瓶果酱。虽说他可以让蒂亚尝试人类的那些零食方便面，但他不想冒着让她拉肚子的风险。

 

小超市外，他把吐司和果酱递给天角兽。相比早餐，这一顿要精致许多。

 

他一面看着天角兽以尽可能优雅的姿势进食，一面想着接下该怎么做。他不想一路护送她们去新谐律，他不想再看见那个地方……

 

“我会把你们送出‘灾区’，”片刻沉默后，奥里拿定了主意说，“我会把你们送到银焰巫团的后勤补给处。他们会把你们带回新谐律的。”

 

蒂亚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似乎在想自己该怎样面对如今的小马……

 

“现在新谐律是一个‘共和国’了，领袖是通过票选产生的，”奥里说，“现在新谐律的领袖，是一个叫如远的家伙。不过如果你想要重回政坛地话应该也挺容易，你的出现肯定能让那些小马们感觉有希望许多，他们也很乐意把选票投给你。”

 

“不了，”蒂亚轻声回绝道，“算了吧。”

 

小独角兽的一对粉眸看了看蒂亚，知道她在纠结埃奎斯陲亚毁灭的事情。于是便走开去呼吸些新鲜空气，给大公主留点独处空间……

 

泥土味和少许臭氧味，构成了暴雨过后的风韵。这边的天空还时阴时晴，远边的山头已经完全沐浴在了晴空的阳光下。他眺视那片明媚的山峦，思忖自己距离那片阳光还有多远的路。

 

但突然，他听见暗焰叫道。

 

“蒂亚！蒂亚！”

 

他回过头去，但见大公主不知何时跌在地上，浑身抽搐不止。暗焰焦急地扶着她，却又束手无策。奥里三步作两步冲去，握着她的蹄子闭上眼睛，正要施术探明病情，却感到手中猛然一凉，就仿佛蒂亚的蹄变成了一块冰。他猛地睁开眼，但见这只天角兽身上正在发生他从未见过的变化……

 

暴雨过后的明灭阳光里，暗焰惊恐万状地，而奥里一头雾水地，看着某种将生物转变为机械构造体的神异变化，在这位埃奎斯陲亚的昔日之王身上发生着。

 

蒂亚的身体——她的毛发、皮肤、骨肉与内脏，正在他们面前以惊人的速度与未知的方式替换为“非生物材料”。枢轴、旋钮、蒙皮与附加装甲，甚至是那一对眼睛，都变成了某种类似“摄像头”的东西。

 

她正在转化为一只机器天角兽……

 

     暗焰惊恐而焦急，似乎意识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阻止这个变化的发生，然而又无能为力。奥里也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他单单知道魔法能办到许多超乎想象的事情，甚至能让造物升格到与造物主平起平坐，但在他的知识库中，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将生物体转变为机械体的魔法。生物是如此精妙而脆弱，以至于任何此类魔法都无外乎天方夜谭。

 

他们除了目击这天方夜谭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

 

等待时间并不长，数秒之后，转化便完成了。赛拉斯蒂亚的呼吸停止了——现在的她也不需要呼吸。她的身体以一种远超如今机械工程学认知的方式运作着，正如他们击败的那座石巨人一般。

 

暗焰的表情凝固了。奥里虽然摆着一副扑克脸，但他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超乎预期，他问机器赛拉斯蒂亚：“你感觉怎么样？”

 

机械化的公主陛下眨了眨那对构造奇妙的眼睛，如梦初醒，用一种微妙的嗓音说：“刚刚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