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小龙终于醒过来时，太阳已经斜到了西边的山头上，在一片橙光之下，她发现自己驶入了一片棕榈环列、整洁异常的停车场。一点也不像是临时搭建的补给处，反倒像什么高档度假村。

 

暗焰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拍了拍脸，在和奥里的一问一答中弄清楚了情况。她并无大碍，就是有些不满意蒂亚和奥里住温泉酒店的决定，在她看来，温泉这种东西实在是太无趣了。

 

“无趣？”奥里对暗焰说，“深层世界有的是刺激的东西，至少在这儿不会有人把催眠炸弹往脸上招呼。”

 

但这说服不了暗焰，哪怕不久前她才挨了明恋一下。

 

好在橘龙很快就找到了消遣。人类世界那些远远先进于埃奎斯陲亚的电子消遣，十分顺利地勾走了暗焰的心。她一直窝在电脑室里，在超宽屏的包围下“杀穿地狱”。而奥里和蒂亚，他们在晚饭后就泡在室外温泉里，盯着星斗棋布的夜空发呆。

 

准确来说，只有奥里在发呆。

 

对蒂亚而言，她有的是事情琢磨。不论是称义会、石巨人，还是自己的机械躯体，亦或是新谐律的命运，以及埃奎斯陲亚的覆灭。众多思绪，在澄澈夜空下纷至沓来，在她脑海中上演了一出混乱的蒙太奇。即便是她，在埃奎斯陲亚头顶王冠长达千年的天角兽，此时此刻也变得无所适从。

 

为了摆脱狂乱的思绪，她从温泉中站起身来，目光也从缭乱星空挪到了灯火零落的大地。她披着认知伪装，和那些对深层世界浑然不察的普通人类共浸一池之水。这些对深层世界的一切浑然不察，又不知道自己握有创世之权柄的普通人，她看着他们，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艳羡这些人，还是憎恶着他们。

 

她看向不远处的奥里。那只独角兽似乎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四仰八叉地躺在充气垫，飘在水面上，从池子这头飘到那头，又从那头飘到这头。她忽然也想搞一个充气垫飘来飘去，但四下张望，没找到出租泳池玩具的地方，只好作罢。

 

她又泡回了水里。

 

在那个幻想国度里，她度过了数千年的生命，也统治了小马国数千年。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受考验，更不是最后一次，但她知道，这会是最艰难的一次。这她不是第一次“亡国”，但却是她第一次在真正的现实中“亡国”。而这一次，再也没有编剧或粉丝来让命运站在她这边了。

 

这就是逃到宗主世界的代价。

 

她揉了揉脸，今天经历的实在太多了，哪怕是她也快要吃不消了。

 

于是，在给奥里打了声招呼后，身心俱疲的赛拉斯蒂亚便回了客房，沾床便睡。事实证明，意识总是需要休息的，哪怕它寄宿在一副机械之躯上。

 

稍后奥里也回去了，占了这间双床房的另一张床，叫最后回来的暗焰不得不和蒂亚挤在一起。暗焰不是个睡觉安生的家伙，好在这一晚蒂亚睡得尤其深。

 

数百年来，这还是蒂亚睡得最好的一次。

 

他们一直睡到了自然醒。待到奥里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上午九点。阳光透过薄窗帘，绵软地照进屋里，正好照到蒂亚和暗焰的床上。但见二者摆出了两个大字，蒂亚在下，暗焰在上，被子在床脚下。

 

真是气势万钧的架势。他感叹。

 

奥里翻身起床，去洗漱了。暗焰和蒂亚听到动静，同样醒了过来。暗焰眼睛一睁就冲进了厕所，而蒂亚则一头乱发地趴在床上，眼神迷离，似乎还在梦境与现实的分界线上。

 

“怎么了？”洗漱完毕的奥里问愣在床上的天角兽道。

 

“没什么，”赛拉斯蒂亚晃了晃头，搓了搓脸，“只是做了个梦。”

 

“梦？”

 

“梦到了我的肉体，梦到了它被保存在一架飞在天上的战舰上……那个战舰身边还有许多许多和它一样的船。云墙环绕着它们。而且……我还梦到了一个构造体。”

 

“什么构造体？”奥里来了兴趣。

 

“一个像机器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构造体，”蒂亚回忆说，“我有种感觉……我感觉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它。”

 

“感觉的不错，”奥里边说边拉开了窗帘，清朗的光线霎时充盈了整间屋子，“就是因为它。”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在休息站那会给你做检查的时候就探查到它了，忘了给你说了。”奥里说着，坐回了床上，“那个东西应该很危险，我没法靠近它。要调查那种东西的话，最好要么准备充分，要么和一群巫士一同调查。所以我才建议你去找银焰巫团。”

 

“银焰巫团……是啊，听起来很像月银火的取名风格。”

 

“因为本来就是月银火的残部，”奥里笑道，“不过早就没有月银火的影子了。虽然里面可能还有一些‘遗老’，不过绝大多数我相信还是愿意帮助你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感激不尽。”

 

“见外了，赛拉斯蒂亚，”奥拉说着，躺床上伸了个大懒腰，“你再怎么说，也是小马利亚的赛拉斯蒂亚大公主呀。”

 

“啊哈，是啊。”蒂亚笑了笑。

 

厕所里忽然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冲水声，紧接着便是暗焰的一声长叹。小橘龙挂着一脸迷之满足出了厕所，问：“今天打算怎么办？”

 

“昨天玩也玩了，今天继续向银焰巫团进发，”奥里翻起身来，说道，“还是越早到新谐律越妙，你说呢。”

 

蒂亚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那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三人于是开始整理行李——但其实根本没有行李。蒂亚和暗焰并不用穿衣服，洗漱用品用酒店的就好了。奥里也就一身衣服、一个皮夹和一把车钥匙。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奥里料想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客房服务，于是去应门。门扉一开，出现在独角兽面前的并非什么客房人员，而是那只毛茸茸的狼娘。

 

恍惚间，那个客房服务人员的残影仿佛还留存在他面前这家伙身上……

 

“怎么是……你？！你怎么找过来的。”奥里分外惊诧。

 

“和上次一样，不过我不是来说这些的，”狼娘略显焦急，“我是来提醒你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迟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地方的力量流动非常不正常，一些地方的空间甚至都出现了异常，”狼娘连忙说，“我们兽印学派把这附近所有能用上的学者都叫到这个地方集合，结果发现你就在附近，所以我就顺路来提醒你一声。而且说实在的，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怎么遮蔽独角兽的闪光呢。”

 

“什么，我做错了吗……等等，你说这个地方怎么了？”

 

“空间异常，比如你沿着一条笔直的路一直走呀走，最后却回到了原点。”明恋说，“赶紧离开吧，空间异常要完全形成还要五六个小时，届时还待在这里就麻烦大了。”

 

“那你们呢？”。

 

“我和勘察队一起去称义会的废墟，似乎空间异常起源于那个地方。星虹的话，我把她送到同盟的西昌X02避难所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

 

听到“称义会”这三个字，奥里心理咯噔一下，但又继续说下啊去：“不过什么？”

 

“我从没见过覆盖区域这么广的空间异常……”

 

“我也没见过，”奥里很快就跟上了明恋的思绪，“要完全逃出空间异常的影响，还需要跑多远？

 

“约莫三百公里吧，建议马上动身。谁也拿不准它会不会提前，”明恋说，“你们快离开这儿吧，我也得快去集合了。”

 

“但那样的话X02避难所不是也在范围内吗？”

 

“我们也没那么多选择不是。”明恋苦笑道，“不过避难所应该挺安全的吧。”

 

奥里点点头：“能把你的手伸出来一下吗？”

 

“可以，但是为什么……”不等明恋说完，奥里便用指头在狼娘的手掌肉球上重复画着一个符号。

 

“这是我的传心符记，如果发生了什么情况，可以通过这个符记结合传心术联系上我。”

 

“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情况，”明恋苦笑道，“另外，很抱歉之前对你们做了那种事。”

 

“没关系，只是下一次不要再随便往别人车里丢催眠炸弹了，”奥里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

 

“放心，不是随便丢的，啊不不不……我是说我下次绝对不敢了。”狼娘慌忙改口道，“那么我先走了，你们自己保重。”

 

“你和星虹也注意安全。”奥里寒暄道。

 

兽印学派，像这种有千年历史的隐秘势力都相当注重仪式感。这事态能让他们把一座人类的普通度假村当作紧急集合地……奥里心里盘算着这意味着什么，走回了房间，看见蒂亚和暗焰已经整装待发。

 

“刚才谁来了？”暗焰问。

 

“明恋，就是往我们车里丢催眠炸弹的那位，来提醒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走吧。”奥里一边说，一边领着蒂亚和暗焰出了房间，“据她说，方圆几百公里马上会有空间异常现象，如果属实的话，我们得赶紧离开。”

 

“空间异常现象？”暗焰不解。

 

“灾害源头似乎是称义会的那个废墟，那些家伙肯定是用了某个危险术式好把你们从埃奎斯陲亚中拽出来。现在称义会总部一炸，那术式没了控制，八成暴走了。”奥里嘴像连珠炮一样，“然后破坏了附近的空间构造。我甚至怀疑那个石巨人是不是也是称义会术式暴走的原因。”

 

“称义会？就是那个把我们抓过来的组织吗？”暗焰问。

 

“是的。”奥拉回答。

 

“可是，”蒂亚也说话了，“我们不应该回去解决这件事情吗？这件事也是因我们而起的吧。”

 

“不行，蒂亚，”奥里语气凝重，“你不能去冒那个险。这里不是埃奎斯陲亚，这个世界的命运可不怎么珍惜我们的性命。”

 

赛拉斯蒂亚低垂双眸，没再回应。

 

“所以，我们就要一逃了之吗？”暗焰看不下去了。

 

“逃不逃得出去还两说着呢，”奥里道，“至于返回去调查这种事至少也要等到你们站稳脚跟了才行。拜托了，在这个世界不要把‘国防公主’的作风搬出来。”

 

“什么叫‘国防公主’！”

 

“够了，暗焰，”蒂亚轻声呵斥道，“先按照独角兽先生的意思做吧。”

 

看在蒂亚的份上，小龙停止了闹腾，但看得出来这只是暂时的……

 

蒂亚和暗焰很快就调整回了紧张状态，跟着奥里健步如飞地穿过酒店走廊，下到一楼。退了卡后，他们就往停车场走去。在温泉度假村正门的广场里，他们看见数辆装甲车和几十个背着打包小包的兽人聚在一块儿，明恋就在其中。几个身着制服的兽人在里面活跃着，想必那就是组织他们的兽印学派军官了。

 

在那些没有灵视能力的普通人类看来，他们只是一群旅行团的大爷大妈们而已，正如他们看待蒂亚，就像看待一个带着两个孩子出来玩的单亲妈妈一样。

 

早晨九时半，长空无云，阳光正好，池水的波光粼粼生辉，棕榈树叶随暖风起舞。万物和煦，但哪怕是再疯狂的人都想象不到，空间的腐坏就在同一时间于这片大地上蔓延……

 

他们坐进车内，车门还没合上，在那绚烂的阳光与蓝天之下，暗焰看见一棵道旁棕榈树似乎出现了“贴图错误”。它的树干被整齐地切开、翻转、挪动，它的树叶也被精准地劈成几何形、镜像、颠倒。但它理所应当地存在着，站在距离他们一百余米、距离明恋五十余米的阳光下。在那光怪陆离的一刹那，除了暗焰，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颗空间的小肿瘤。

 

倏尔，阳光、蓝天以及大地上的万物都忽地变暗了半度。一声神异的震击声涤荡大地，伴随短暂而剧烈的地震。在暗焰眼前，那棕榈树的空间错位瞬间延伸到其方圆数米的范围，让那棕榈树附近的地面荡起涟漪阵阵。

 

一个两人合抱粗的黑色泥柱从那水一般的地中升起，吞没了那树，一米、五米、十米，转眼之间，一根一栋小楼高的漆黑圆柱体便伫立在明丽可爱的温泉度假村里。

 

下一秒，距离那圆柱体最近的四个工作人员，便爆作了四团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