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继续往前开去，随着时间推移，也因为涡流越来越密集，天色愈发暗沉，暗沉到大地蒙上一层了一层微妙的黑色，仿佛整个世界都长满了黑暗的触角……远处的高速路上横出一座小山，截断了去路。

 

奥里的目光穿过薄瞑，认出那正是石巨人的残骸。

 

残骸之后，赤色的炮火时不时映亮漩涡云和巨石的轮廓，枪炮声此起彼伏。

 

那儿想必就是难民们所说的“军队”了。

 

“我们去帮忙吗？”蒂亚问。

 

“帮，但只是路过。”奥里答，“做好准备，也可以写份遗书什么的。”

 

“什么？遗书？！”暗焰吃了一惊。

 

奥里狡黠一笑：“不写也行……等会儿我们不能‘下车’，我们得‘跳车’。跳下去了，就要一路杀到龙卷风那儿去了。”

 

“准备好了吗？”奥里问。

 

蒂亚和暗焰各自扶着门把手，嗯了声。

 

他便踩下刹车，说：“跳！”

 

三人从车内飞扑而出，翻滚几周，旋即站起身来，拍了拍尘土。而车子刚一停下，真菌似的黑暗就瞬间长满了车内，喷薄而出，几乎要将车子涨到爆裂。

 

暗焰摩拳擦掌，蒂亚架起了她的高斯炮，而奥里引动力量，将手伸进虚无中，抽出一柄银晃晃的钟头长柄锤。这是他“生前”特意准备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一些徒手可能不太好应对的情况。

 

他只是担心蒂亚可能觉得这柄锤子看着眼熟……

 

但蒂亚没什么反应，应该也没什么印象。

 

在因涡旋隆隆作响的天空下，他们翻过石巨人的尸骸，看见了枪炮声的源头。但见兽印学会的学士们挖出三道散兵坑，用机枪、野战炮或是魔法不停射击着从高速路那头冲过来的漆黑存在。先前那辆装甲车翻在路中央，黑暗的触角从车窗里伸出来，张牙舞爪。

 

看起来他们和怪物势均力敌，但也只是在拖延时间。那七柱龙卷会越来越粗壮，而怪物们也会越发疯狂。

 

三人从石山上溜下来，小跑进散兵坑里。里面的学士让他们吓了一跳，旋即怒斥道：“平民？平民来这儿干嘛？！赶紧回去，来这儿来送死吗？”

 

“我们是来帮忙……”

 

“我们只是路过。”奥里抢先蒂亚说道，“明恋？！明恋在吗？！”

 

一只灰扑扑的狼娘从散兵坑里探出身来，让人几乎看不出是她。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干嘛？！”

 

“X02避难所已经安全了！星虹也没事！”奥里向她喊道。

 

狼娘听出了是奥里的声音，看向三人，声调变得轻松许多：“好！干得好！”

 

“什么X02避难所？你们他妈是谁？！”一个头领模样的兽人探出头来，但他没机会大呼小叫地让奥里一行滚蛋了。因为前面那辆翻在路中的装甲车突然被高高顶飞起来，像一枚超大号迫击炮弹般砸向阵地。

 

不等奥里出手，蒂亚就架起大炮，炮随眼动，瞄着车子正中只一炮，就将其炸成零件状态，零零散散落在阵地前。

 

但那顶飞装甲车的庞然大物正往这边冲来……

 

奥里也有如炮弹般冲击而去，用那钟头锤只一顶，数吨体重的怪物就炸成了碎片，像被火车头撞碎的人体，残肢碎块天女散花般落开了。

 

兽印的学士们哪见过这阵仗，枪打炮轰都不一定挡得下来的敌人被一锤干碎了。领头的刚想问他们是什么人，但奥里又抢先说：

 

“你们把这个路口守好，我们去一趟称义会的废墟。”

 

“你们要去哪儿？！你们有解决办法吗？！”领头人惊诧道。

 

奥里本来打算实话实说，但想着也许走到那东西面前去也许自然有办法，便说：“不然我们过去干嘛，送死吗？”他又指了指旁边几辆摩托，说：“摩托我们借走了。”

 

“哦，你们还需要什么装备吗？”头领问。

 

“不需要了，”他转眼看向蒂亚和暗焰，“会开那东西吗？”

 

“那……是什么？”蒂亚犯嘀咕，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种东西。

 

“算了，我们跑过去，”奥里说，“如果跟不上就飞起来吧。”

 

“我没问题。”蒂亚说。

 

“我也没问题！”暗焰道。

 

“那就出……”

 

一声洪亮、暴烈而邪性的汽笛声，忽然划过苍穹，打断了奥里的话。一股直觉层面的恶意从七柱龙卷处放射而来，叫他们明白已经没时间可浪费了。

 

奥里示意蒂亚暗焰快动身，自己就以百米短跑的劲头冲出去了，蒂亚和暗焰紧随其后。他用魔艺支撑着自己，蒂亚杖仰着机械之躯，而暗焰就不得不飞起来才能跟得上了。

 

“帮忙看看哪里怪物少！”奥里向空中的暗焰传心说，“哪里少我们就往哪边去！”

 

“那不能走公路！”暗焰当即喊道，“我们得翻进山去。”

 

“那就看看哪条山路好走一些！”

 

“这边，我给你们带路！”暗焰说着飞到队伍最前。他们跟着暗焰翻出高速，依靠超凡的体力，即便冲上山坡也速度不减。

 

路上，奥里以自己为中心构建起半径百米的防护场，用以抵御山里几乎无处不在的黑暗触角。这些触角本来只会生长在封闭空间里，但灾变已经严重到就算是树丛中也会有黑暗盘踞。他不知道被黑暗触角碰到会是什么下场，但他也不想去试。

 

暗焰是对的，山里虽崎岖黑暗，但相比大道上怪物少了不止一个量级。

 

他们距离七柱龙卷越来越近，距离近过了某一阈值，龙卷的风力忽然暴增。四下岩动树倒，飞沙走石，龙卷风的细节纹理看的也更加清晰，任何人见了也心生震怖。为了抵御风力，也是为了抵御子弹似的砂砾，奥里又套了一层高速物体阻隔场，也就是常说的“护盾”。

 

空中的小龙无法在狂风中平稳飞行，也躲进了防护场里，保持在五十余米的高度。

 

半小时后，他们距离龙卷风仅隔着一座山头。

 

这空前的大灾变中，发生了许多违背物理常识的事情，譬如漫天交叠的涡流，再譬如只会在废墟附近徘徊的七柱龙卷。这里的龙卷风绝不会迈出称义会的那座山坞，但也意味着那不大的山坞里塞着整整七座漏斗云。它们简直成了“杵”，而山坞就成了让杵捣杂的石臼。

 

不过比起龙卷风本身，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卷起的东西。

 

确切来说是甩出的东西。

 

不靠近龙卷到一定程度，是很难从它混沌乌黑的风体中发现那些被不断甩出漏斗云的漆黑团块。它们有大有小，小的只有人体型，而大的则堪比重卡；但它们的材质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漆黑焦油状，就像他们在温泉酒店里遇到的那根黑柱。

 

暗焰位置更高，更容易看清那些东西。她突然意识到那些玩意是什么，大喊：“怪物！龙卷风在将怪物甩出来！”

 

是的，那些团块是怪物，而龙卷正是让这些存在光临此地的门厅。虽然并非所有怪物都是通过龙卷风来的，但龙卷也绝对占了大头。

 

那些团块少部分甩出了山坞，大部分被山坞的山壁拦下。被拦下的怪物们便沿着正好穿出山坞缺口的公路向外界移动。这些家伙似乎还尚存一线理智，知道挑路况更好的高速路，而不是翻山越岭。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守在高速路的兽印学士苦战不已，而在山林中的他们却几乎没碰上什么怪物。

 

再往前，他们就势必会遭遇那些被甩出山坞的零星妖魔。而若翻过了山坞的山头，他们就不止得面对七座漏斗云，还要面对整个灾变之地绝大多数怪物。而他们这一路走来也不过才对付了五头。

 

哪怕是奥里，他面对那七根互相起舞的乌黑漏斗云，心里同样没底。

 

他们踏上了山坞外围的山坡，此间的林木，大的没了树冠，小的就剩下了个土坑。山坡上所有不牢固的东西都被卷进了狂风里，只剩下低伏的矮草、佝偻的树桩和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巨岩，还能在这劲风中保有一席之地。

 

奥里又给他们每个人套了一层光影迷彩，用以避开落在山坡上的怪物。至于这个术式是不是真的能欺骗它们，他也只有赌了这一把。

 

不多时，他们逼近山头。

 

那些如流星般砸在山坡上的怪物没有找上他们麻烦。一方面是得益于光影迷彩；另一方面是它们落地的第一时间就往远处跑开，不会在山坞附近徘徊。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制造别的麻烦。

 

暗焰的视野最开阔，她最先发现远处的异常。她指着队伍的三点钟方向喊道：“那边有情况！”

 

“有人在战斗，”暗焰喊着说，“好像是在温泉酒店那里见到的夜骐！”

 

啸夜？！没错，啸夜不是也说过自己要来这边吗。

 

“我们去帮他！”奥里当机立断。

 

寂夜长啸，这只独有天赋的世界维度观测者，挥舞那柄永夜太刀不知切开了多少怪物，但在这个地方和它们打只会把更多的怪物招惹过来，其行为不比瞎捅马蜂窝高明多少。

 

伪装技术一直不是夜骐的长处。以奥里对他的了解，他可能一开始就是想的要杀出一条血路。这生猛的做事方式是他人类时期养成的习惯。在深层世界独处，没有杀伐果断的意志万万不可。但这个情况不是乱杀一气就能解决的。打斗的动静几乎把山坡上一半的怪物都吸引了过去。任凭他再能打，体力也终有极限。

 

更何况他正渐渐落入下风。

 

奥里的保护场边缘刚一盖过寂夜长啸，暗焰就急不可耐地俯冲下去，给落入颓势的夜骐争取喘息的时机。但她忘了自己还披着光影迷彩。所以在啸夜眼里，这些怪物莫名其妙地就栽了个大跟头，然后脸就被挠了个稀烂。

 

然而怪物从四面八方朝啸夜本来，暗焰能力再强，也只能拦住一个方向的怪物，对啸夜的颓势并没有什么助力。

 

又有四头巨兽顶着狂风，冲进防护场内，从暗焰拦不到的角度冲向啸夜。那夜骐半边衣服都染红了，步履一瘸一拐，严重透支着身体。但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他也只能拉刀往前砍去。

 

奈何动作太过疲软，一连数下劈砍都让怪物轻飘飘地躲开了。为了砍出这几刀，他的浑身的肌肉，从小臂到肩膀，从后背到小腿，都火烧似的发疼。他脑子里飞快地思考该如何脱身，但腹背受敌让他抽身不出。

 

飞沙走石，天呼地号，滚滚乌云之下，七柱龙卷以要将地球钻通的气势扭曲摇晃着。在那四头恶兽发起他很可能接不住的攻击前，啸夜抬头看了一眼山坞群峦后的漩涡云，这一生的种种景象正往他的脑海里纷至沓来……

 

然而，四声电流低吟打断了他的走马灯。四道银光闪过，高斯炮弹就给四头怪物都开了个大窟窿。

 

不得不说，赛拉斯蒂亚的高斯炮用得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啸夜猛一回头，想看看是谁在帮他，但什么也没看见。而在稍远些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怪物正往同伴尸骸处赶来。

 

他不可能一直这样打下去。

 

“暗焰，蒂亚，”传心频道里，奥里喊道，“帮我拖住敌人，我给啸夜套上迷彩，一成就撤！”

 

“好！”“收到！”不通传心术的二人直接用嘴巴喊了出来，把看不见他们的啸夜给吓了一跳。

 

夜骐攥紧刀柄，伏低身子，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袭击。那些本该冲上来把他大卸八块的怪物被莫名的力量所阻挡，要么被抓烂撕碎，要么被就地炮决。他估计这又是灾变的某种现象，某种更大的敌人出现的前兆……

 

但灾变当前，奥里没时间给夜骐胡思乱想。

 

他启动魔艺，干涉现实，将夜骐猛地往天上一拉，将他从争斗的中心拉出来。再在夜骐腾空的时候把光影迷彩场往他身上一拍。在啸夜感觉像穿过了一层肥皂膜的瞬间，他从怪物的视野里消失了，而他在那一刹那也终于看见了奥里一行。

 

是你们！他心里惊呼，随后便落回地面，正好碰着伤口，疼得这只蝙蝠小马龇牙咧嘴。

 

“别乱动，我给你处理伤口，”奥里冲到夜骐跟前，演绎魔艺。而啸夜也只能半蜷着，任这只鲨鱼兽人给自己进行急救处理。

 

 没错，在啸夜眼里的奥里还是鲨鱼兽人的形态。奥里虽然用魔艺让他能看穿光影迷彩的伪装，但另一层的认知迷彩还对他挂着的。同理，啸夜眼中的赛拉斯蒂亚还是那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大公主。

 

啸夜伤的比较深，就算是奥里的愈疗技术，也要十天半月才能让他完全恢复过来，但还是好歹能让他有一些行动能力。夜骐坐起身来，问：“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你们没逃出去吗？”

 

“空间扭曲来得比你我预期的都早多了，”鲨兽人回答，“能小跑吗？”

 

“也许吧，”啸夜回答，“能。”

 

“如果顶不住了及时说。”奥里边说，边扶着夜骐站起身；随后在传心频道里喊道：“暗焰！蒂亚！啸夜已经救好了，我们走！”

 

鲨兽人搀扶着夜骐，小龙和天角兽紧随其后，这支队伍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啸夜的杀戮把这片地区一半的怪物都吸引了过去。好处是在别的区域，怪物明显少了不少。

 

至此，啸夜也终于能喘上口气。

 

“你们来……你们来这儿是干什么？”啸夜问，“难道是来处理那几座龙卷风的？”

 

他们点点头。

 

“不，别开玩笑了你们不能来这儿！”夜骐忽然嚷嚷道，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抱歉，但是，这次灾变学会会处理好的，他们的装甲车上有专门的仪器。”

 

“什么仪器？”鲨兽人问。

 

“现实锚定仪，我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搞到那种东西的，但是这次灾变总的来说，就是宗主世界的一块空间被扯了下来，往幻想世界的维度漂泊，所以应对措施就是用锚定仪把空间‘钉’回去。”啸夜回答，“你们有见到他们带仪器过来吗？”

 

暗焰挠了挠脑袋，坦诚相告：“我们没看到仪器，但是看到了学会的装甲车……”

 

“那装甲车怎么样？”啸夜急切地问道。

 

“翻车了，现在已经稀巴烂了。”暗焰回答。

 

夜骐的脸瞬间痛苦地皱成一团：“全完了。”

 

但鲨兽人说：“还没完，你再详细讲讲那个仪器，它是怎么把空间给‘钉’回去的？”

 

“还讲啥呀，唉，”夜骐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知道大咒星之跃吗？”

 

“知道。”

 

“那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大咒星之跃其实只是个应急版本，是赶出来的。真正的星之跃应该是将整个埃奎斯陲亚，那个幻想世界，‘钉’到宗主世界来的。现实锚定仪的工作原理和这个类似，就是真·大咒星之跃的劣化版。毕竟这片空间还没‘漂泊’埃奎斯陲亚那种级别。

 

“你如果能创造大咒星之跃的奇迹，那你一定能让这片空间回归宗主世界的怀抱，封住龙卷风风眼里的维度裂缝。但是……”说到此，夜骐的脸又痛苦地皱成一团，“唯一谙熟星之跃的巫士前不久就死了，这片空间已经没救了，万物都在滑向混沌。那称义会究竟在搞什么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把一切逼到这步田地！”

 

“什么！我们都要死了吗！”暗焰惊恐地大叫道。

 

而赛拉斯蒂亚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鲨兽人把手插兜里，说：“其实……那仪器还有另外一台。”

 

“另外……一台？”一时间，啸夜以为这只鲨兽人在耍他。

 

“我不能说得太具体，不过我们非得去那边一趟不可。”奥里指了指纠缠环绕的七柱龙卷，“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也许是奥里的看走眼了，但夜骐脸上闪过一丝提防的神色……啸夜说：“你们去吧，去吧，要是这个空间还在宗主世界，那我绝对不会让暗焰和蒂亚去冒这种险……但是……你们去吧，死在战斗中至少比躺着等死光荣。”

 

看起来，这只夜骐是彻底放弃希望了。

 

不过奥里心里反倒有了底。

 

他打了个响指，以啸夜为中心制造了个小防护场，说：“你就暂且待在这里吧，我们往龙卷风那边走一趟。蒂亚！暗焰！”他招呼小龙和天角兽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