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盈的红酒杯,优雅的民族舞蹈,再配上几盘三分熟的耗牛肉,这是无数狼族人梦中都会垂涎三尺的场景,也是部落对出征勇士的无上奖励。
狼族喜酒,其中属红酒最得欢心。无论出门迎客、庆祝节日,还是战争前的小酌,红酒无疑是最好的选择。高浓度的酒精不断催发着象征胜利的多巴胺,酒杯里如鲜血般流淌的红色液体更是能满足嗜血的天性。谁又能想到,一台优秀的战争机器只需要一点小小的酒精作为燃料。
只需一杯红酒入肚,过载的肾上腺素就能让这群危险分子变得异常凶猛。醉醺醺的感官世界里,他们见到的是无尽的财富与宝藏。他们伸出利爪与尖刀,撕碎和平的美梦。
这个种族以残忍与冷血闻名,他们踏过的土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寸草不生、尸横遍野。被摧残的大地血流成河,狼族人却热衷于把见底的红酒倒几滴在手下败将的身上,留下所谓「胜利的痕迹」,来证明自己的疯狂和英勇。
锐利的黄褐色瞳孔里,酒与血,再也分不清颜色。
入夜已久,嘈杂声依旧。狼族的勇士们在岸边燃起篝火,为轻而易举的胜利干杯。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觊觎数年的土地上,惬意地欣赏隔岸的「杰作」。火焰正在吞噬他们仇敌的一切,将那些困扰了狼族数年的人与事毁之殆尽。
“大队长,原来狮群只是一群不攻自破的家伙啊,这么不堪一击!”
“就是啊!你看到刚才那群狮子脸上的绝望了吗,他们估计到死都想不到被自己人出卖了!
他们放肆笑着,笑这一出滑稽的悲剧。
“三号!你…你去拿点酒来,最里面的桶里有我上次出征留下来的…的好东西,拿来给大伙分了。”
“听说那是冬国的特产红酒,咱几个今晚得有口福了!”
“看来是队长今个高兴,多赏点!”
狼族的战略家历来受各族群忌惮,很大原因之一是这群战争机器所展现出的恐怖军事才能。他们用几乎战无不胜的作战方针向所有人证明了,狼族一直拥有与武力相匹配的谋略水平。
后勤部队的选址是每场战争中指挥官们必须考虑的重要一环,而在这次蓄谋已久的袭击中自然也不例外。没人会注意到那个半山腰山洞的非同寻常,不仅道路崎岖难行、沿路满是荆棘和落石,奇异的地质构造与周遭的参天大树也让此地变得十分隐蔽、易守难攻。
跌跌撞撞了好一番,三号来到洞口时身上已是好几处擦伤。眼前黑漆漆的山洞刮出一阵阵阴冷的风,直叫人毛骨悚然。望不到尽头的洞穴里,三号总感觉有什么在观察着自己。
三号心里有点发毛,刚才的兴奋与热情已经熄灭了大半。但一想到队长冰冷的眼神…他动了动喉咙,点起一根火把,有些颤抖地朝着深邃的黑暗走去。
幽静的洞穴里瞬间照出一条前行的石路,三号小心翼翼地跟随着火光前进。
数十年无人到访让此地成了各种地下生物的洞天。顶上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络覆盖着火光能照到的每个角落,本就陡峭的岩石路上更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裂缝,像是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三号走得很慢,无处不在的青苔让他连打了好几个踉跄。
这趟取酒之路静得有些吓人,只有钟乳石上水滴坠落的声音仍清晰可辨、空灵回荡,仔细听又仿佛有什么在洞穴的水下泥土中不停蠕动。
三号不敢去想那是什么,也不愿再想。
“啊!”
三号突然大叫一声,手里的火光也跟着闪烁了两下。原来是从某个缝隙中飞出一群蝙蝠,盘旋在三号的头顶,它们似乎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三号吓得愣在了原地,黄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少有的惊恐。火把也受了惊,开始忽明忽暗起来。三号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溃了,但很快那群蝙蝠就对这匹灰狼失去了兴趣,振动翅膀朝着洞口飞去。
黑暗再次恢复了他的沉默,三号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他实在不想再受这种心灵上的折磨了。
如他所愿,这种折磨确实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看到了久违的除了火把之外的亮光。
三号一下振奋起来,立刻加快了脚步,他从未像现在如释重负过。狼族虽然偏爱阴暗潮湿的环境,但当三号整个人重新沐浴在灯光下时,他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轻松。
“这该死的蝙蝠…狮子的地盘就是晦气!”
三号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心中对狮群的鄙夷又多了几分,不过迎面扑来的浓厚酒香提醒着他的职责。
很显然,这里就是存放狼族视为生命之源的宝库酒窖。满山洞的橱架上整齐地罗列着大大小小的酒桶,四溢的芳香夹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直冲进三号的整个胸腹。三号感觉整个人飘飘然,之前的阴郁和疲惫也一扫而空,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天堂。
本就醉醺醺的三号开始有些摇摇晃晃起来,差点被沿路的一颗小石子绊了脚。他拍了拍头,继续往里走去。这一排是蜂蜜酒,那一排是朗姆酒,那么眼前这一排…
三号很快就来到了一排装饰独特的酒桶旁,一行醒目的小字「Hieme」彰显着它们的来路非凡。不过三号可没时间注意这些,狼族天生的敏锐嗅觉和对红酒痴迷的热爱让他立刻分辨出了一直以来那种迷醉感的来源。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朝桶口靠近了些,仅仅只是一些溢出的酒香就让三号头晕目眩、浑身发软。三号的喉咙忍不住动了动,但他依然清楚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毕竟他绝对不想把自己年轻的生命去和队长的心情做赌注。
扛起沉重的酒桶对于早已熟练的三号来说并非难事,只是这次需要格外小心。为了防止等下回去路上又有什么突发情况出现,三号选择用两只手扶着酒桶,将其牢牢固定在肩上,紧贴着长长的毛耳朵,他甚至能听到里面液体翻涌的声音。
咕噜咕噜。
三号刚准备起身前进,却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滚动的声响。
咕噜咕噜咕噜。
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清晰的程度让三号相信这绝非是什么液体翻涌可比的,而更像是…
三号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有些紧张地回过头,果然他的预感灵验了。
只见他刚刚离开的橱架旁,盛满冬国红酒的酒桶正在一个个缓慢滚动起来。更糟的是,当他注意到时,走在最前头的酒桶已经是半个身子浮在空中,眼看着离地面接触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了。
三号的魂都要被吓没了,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酒桶迅速放下,用几乎是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橱架冲去。然而他终究快不过酒桶自由落体的速度,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一个酒桶跌跌撞撞地朝他滚来。
三号大惊,下意识地闪躲到一旁。他顾不上越滚越远的酒桶了,因为其他酒桶也将要重蹈覆辙,好在这一次他及时撑住了之后的酒桶。只是还没来得及庆幸,三号直感到脸色苍白,因为越来越多的桶正在向他堆积而来。
身上的压力陡增数倍,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三号压垮。但一想到这一系列愚蠢行为的可怕后果,他手上的力量突然多了几分。三号深吸一口气,随着胳膊上青筋纷纷暴起,他猛地一蹬后腿,终于将酒桶连同几近倾倒的橱架扶正了回去。
三号小心翼翼地移开了一寸,再三确认稳定住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张开嘴巴,伸出舌头。他摸了摸自己的背,才发觉身上的每一根狼毛都被湿气浸透了,浑身的肌肉也开始酸痛起来,简直不能再糟了。烦躁的三号踢开一颗脚边的石子,墙壁碰撞的回声显出一股无由的空灵与寂静。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缓口气继续抱怨这鬼地方,耳边又响起了骇人的咕噜声响。三号就如受惊的动物一般瞬间跳起,他这才想起刚才那个越滚越远的酒桶。三号的大脑还在宕机状态,身体就已经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出去。
视野范围内,酒桶的影子消失不见,三号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一尊高高的石柱底下找到撞晕了的小酒桶。然而三号的心情可不那么好,因为木质品在这种布满尖锐碎石的地形快速滚动,随时都有着四分五裂的风险,更不用说眼前这家伙很有可能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和厚实的石柱撞了个正着。
三号有时候很讨厌狼族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因为这指向的往往是一些意料之外的结果,这次也不例外。三号刚把酒桶摆正,心惊胆战地把手放在木桶盖上,直觉就告诉他打开后看到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里面有个小裂缝…
干了好几年搬运酒桶的事,三号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这玩意搞得如此担惊受怕的。他先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桶壁,结果似乎没有他想得这么糟。随即带着害怕的颤抖和一点点期待,慢慢揭起了盖子。
瞬间迸发的酒香在整个洞穴四散开来,滋润着小狼的每一寸肉体和疲惫的心灵。冬国上好的红酒的确非同寻常,在保留红酒的醇厚之外还融进了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三号仅仅只是深吸一口,就已经根本走不动路了。之前入肚的酒顿时都显得乏然无味,但酒精带来的刺激感还在,在这酒香的诱导下更是一同涌了上来。
三号痴痴地抱着酒桶傻笑,他现在晕乎乎的,整个世界正在天旋地转。今天的桶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但狼性的贪婪让他再也抵挡不住诱惑,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手中的美酒上。
三号环顾四周,这哪里有什么可以盛酒的器皿,更别说有什么人会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于是干脆直接把脑袋伸进酒桶内,想着偷偷喝上两口来犒劳自己。
还没等三号把躁动的舌头伸进酒里,他忽然看到暗红色的液体底下竟然泛起一点暗金色。
等等,金色,酒怎么可能会是金色的?
三号有些呆滞,擦了擦眼睛再贴近,刚才的暗金色果然不见了。
原来只是自己看错了呀,看来自己实在醉得不行,都被这狗屁洞穴搞得一惊一乍了。三号松了一口气,眼里恢复了贪婪的神色,低头痛饮起来。
随着第一口冬国佳酿入喉,三号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头,全然忘记了先前立下的承诺。他再也不掩盖内心无穷无尽的欲望,不断把暗红的芬香液体灌进肚子。所有的后果被他抛之脑后,此时此刻他只想多沉浸在这天堂一分一秒。
三号的豪饮之下,桶内的液面肉眼可见地在下降。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暗红色的液面下,又泛起了一丝暗金色。更可怕的是,在暗红色的外衣被慢慢褪去后,这层暗金越来越明显,直到——
嗯?
三号顿时觉得鼻子很痒,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他的鼻尖摇晃。这东西感觉很柔软,还染上了红酒特有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咬一口。
“呜!”
红酒下突然传来一声疼痛的怒吼,把三号瞬间从醉酒的美梦中惊醒,他立刻瞪大了眼睛,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看错了。
酒里游的是尾…尾巴?
“嗷!”
三号还在目瞪口呆,谁知酒里游荡的猛兽突然暴起,露出了龇牙咧嘴的真面目。凌乱暗金毛发下的脸有好几道骇人的疤,他的额头上不停有红色的液体滴落,分不清是酒还是血。狰狞的表情写满了愤怒与不甘,从酒中伸出的利爪下一秒就要向三号袭来。
三号迷蒙的双眼里,眼前的「怪物」是如此巨大,大到遮住了他所能看见的整个世界。而自己却这么渺小,小到能被这恐怖的生物瞬间撕碎。
“啊!酒里有怪物啊!怪物!”
在失魂落魄了一秒之后,三号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蝙蝠寄居的洞穴,红酒里的怪物…太多不合常理甚至诡异的事将他击倒。在这一刻,他或许明白狮族被称为「诅咒之地」的原因了。
而我们可怜的小狼,在撒腿跑出几步后,摇摇晃晃的他被不知哪来的石子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后失去了意识。
在闭上眼睛前,他看到「怪物」的身影朝他走来,他也终于看清了——
那并非暗红,也并非暗金,而是真真正正,闪耀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