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嫌疑车辆已经进入新四路，正由北向南快速行驶，我车正在追击，请求附近警力协助拦截，重复……”

坐在一辆停在十字路口红灯前的崭新警车的驾驶座上，身高一米出头的灰毛兔子，对着中控台发出的急促声音皱起了眉头，爪子不自觉地伸了过去，把声音扭大了一些。

她全身的毛发都修建地非常整齐，脸上除了粉色的鼻尖打上了些粉底，没有其他化妆的痕迹，两只黑色的眼睛精神地盯着还在呼叫着支援的电台，高高竖起的耳朵也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她所穿警服的肩章上只有一颗铁星，代表着她最普通的二级警员身份。

“……你难道想去凑热闹？”

副驾驶上那只一米七左右的灰狼伸了个懒腰、摘下了墨镜，让自己已经完全塞进了他私自垫在身后的柔软靠垫的身体浮了出来，看了一眼嘈杂的电台后，就看向了他身旁的兔子。

他明显没有兔子那么讲究，全身的毛发都呈现着自然的蓬松状态，他的座位附近也沾满了他掉下的狼毛，长短不一的胡须也是没作任何修剪地胡乱交叉着挂在他的鼻子旁，两只金黄色的眼睛保持着睁开一半多的状态，耳朵折在身后，嘴上露着慵懒的微笑，像是没睡醒一样，而他警服上的肩章和那兔子的相同，也是最普通的二级警员。

“别老是那么懒散，洛泽。新四路在哪？我还是不太熟悉这城市。”兔子看着那只歪着头把她盯着的灰狼，认真地说道。

“……远着呢！”洛泽耸了耸肩，又躺了回去，“况且，咱俩上午的任务只是巡逻，转悠几圈回去就行了，别那么敬业嘛，芃伊警官。”

“喂，你已经是正式的警察了，洛泽……不是以前那个小混混，有点责任意识好不好？”

“又翻旧帐？你已经是城市居民啦，芃伊！不是以前那个农民，有点享受意识好不好？”

就在洛泽俏皮地摆着鬼脸，芃伊紧皱着眉头寻找着反驳的理由时，路口右侧的道路远方突然传来了几声微弱的警笛声，吸引了两只兽的注意。

随着警笛声越发加大，芃伊也逐渐紧张了起来，两只爪子紧抓着方向盘——几秒钟后，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飞速冲出了路口，逆行闯过红灯从路口右侧直接冲进了左侧，一辆警车紧跟在它的后面，从芃伊和洛泽的眼前飞掠而过。

“——远着呢，嗯？”芃伊盯了一眼那只尴尬地缩在靠背里的灰狼。

“……哦哦！新四路！我以为新丝路呢，这俩的确隔了十万八千……”

没等洛泽解释完，芃伊已经打开了警灯和警笛，在巨大的警报声从自己头顶上炸出的同时，她就直接踩死了油门、甩动着方向盘，无视红灯冲了出去。

“喂！！”

副驾上没绑安全带的灰狼直接被甩出了垫子，一脑袋撞在了右车窗上，在转弯终于结束之后，他才得以慌乱地坐了回去，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扒拉起了他的安全带。

“注意，这里是74，我正在协助拦截，请指示。”

芃伊没有理会洛泽，依然在不断加速，并且已经逐渐靠近了前方的警车。

“——我是07，感谢支援。请协助我限制嫌疑车辆在下个路口右转，我希望把他赶到市郊截停，请回复。”

芃伊往远方看了看，离下个路口还有大概两公里——其间的双向六车道上的车辆正好很少，而前方的07已经把车往左靠了一些，似乎要准备限制对方左转。

“74收到，正在配合行动。”

就在芃伊踩紧了油门，凑到离那辆越野车大概十几米远，几乎就要与07并行的时候，另一个年轻不少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74注意！这里是07，我收到总局消息，前方车辆疑似为贩毒组织车辆，你们是新手，请注意安全！”

“靠！你可真会找活啊芃伊！”洛泽抢在芃伊拿起对讲机回复之前，大声地朝她抱怨了一声，但芃伊依然满不在意地按下了通话的按键：“74收到。你也注意安全。”

就在芃伊把爪子放回到方向盘上的一瞬间，嫌疑车突然变慢了许多——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辆越野车已经直接插在了她和07的正中间，就在芃伊疑惑和犹豫的一秒钟里，她听见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这让她立刻松开了油门、踩下了刹车，而越野车却已经往前冲了出去；直到这时，芃伊才从后视镜里发现，07已经冒着黑烟横在了路中间，似乎还有火焰从引擎中不断涌出……

“……注意！07车出现事故，需要支援！”芃伊大声朝着对讲机叫着，同时再次一脚将油门猛踩到了底——这让洛泽立刻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尖叫：“啊——！芃伊，你疯了吗！”

“洛泽！现在街上车不多，我要现在就把它截了！”芃伊紧咬着牙，几乎整个身子都要贴到了方向盘上，双眼紧紧盯着那辆与他们越来越接近的越野车，而洛泽只能语无伦次地挥舞着爪子，最后绝望地紧闭上了眼睛，把自己又缩回到了靠垫里，祈祷着它能有点防护作用；就在芃伊跟到下一个路口时，越野车猛地踩下了刹车，然后剧烈地向左转去——芃伊很早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动向，几乎同时踩下了刹车，即使在转弯时也依然紧紧地跟在越野车后几米远处；在转弯过后，便是一个微微的上坡道路，使她看不清楚远处的路况，但她只知道那辆越野车依然在用最大马力加速，而她也只能踩死油门来保持住距离。

“……等等，芃伊！”

洛泽睁开眼看了下附近的道路和飞速往后掠过的建筑，突然惊慌地从靠背里弹了出来，“快、快停车！”

“什么！？我已经要追上了！”

芃伊依然紧盯着正前方，声音近乎是在咆哮。

“我——他妈的，快给我停下——！”洛泽发出了惊恐的嚎叫声，随后直接伸出双爪试图拔起正中间放下着的手刹；芃伊被洛泽的反常举动吓了一大跳，也只好在下一瞬间踩死了刹车——就在他们和越野车的距离猛地拉开之后不到一秒，这段上坡结束了，随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横在正前方的一条大江。

那辆越野车毫无减速地直接横穿过了沿江公路，撞烂了道路中间的绿化带、撞飞了数个石墩和沿江步行道的石制护栏，直接飞出了堤岸、冲入了江中；而芃伊的警车则发出着刺耳的刹车声，在前保险杠几乎已经要擦到了地面的减速程度下，它还是难以控制地沿着那辆越野车清出的道路一路向前滑去，前方的地面在车上已经吓傻了的两名警官眼中逐渐消失……

直到最后，车子的前轮顶出了堤岸、底盘重重砸在了岸边，整辆车也往十几米高的江堤下倾斜了好几度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你差点就让我成烈士了，芃伊……”

洛泽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翻腾着的江面，和在江水中央沉浮着往下游飘去的那辆黑色越野车，苦笑了一声，看向了身旁眼神已经呆滞了的兔子。

“对不起，我……我真不认得路……”

“快走吧！等会真掉下去了，我剩下这大半辈子的美好狼生就全得泡水里了！”洛泽说着，拆下了安全带，利索地爬到了后座，然后把主驾的安全带也解了开来，拉着依然在朦胧中的芃伊也爬到了后面，随后一起逃下了警车。

车子的前后车轮的刹车片和轮胎此时都在冒着一缕味道浓烈的白烟——但这却让芃伊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她立刻跑到了岸边，趴在附近没被撞裂的护栏上盯着那辆已经沉了一半多的越野车和它附近的江面，同时向警局里汇报着情况——几分钟之后，才终于有几辆支援的警车赶了过来，而芃伊依然在紧盯着那似乎什么也没有的江水。

“……看那！”

芃伊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只出现了几秒的小小的黑点以及其下轻微晃荡着的江水，伸出爪子指着那个方向：“那肯定是一只兽！洛泽！你和其他警官赶快跟上去，我继续盯着他！”

“我——哎，好吧。”

洛泽在原地犹豫了一秒，便挤到了另一辆警车上，和其他警官们一起朝着下游追去。

……

黑狼的一只爪子紧紧地抓着一个黑色的箱子，另一只爪子划拉着江水，在翻腾的江面上努力维持着平衡。

如果不是这碍事的货物，他会很有隐藏在水下逃跑的能力和把握——但他现在连保持自己不被淹死的力气都快用完了。

更糟的是，在上一次换气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了河岸上跟着他的警车——这时候再去约定地点，无异于坑害组织，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被救出之前不透露出任何一点有关货物和组织的细节……

在脑中思索完毕后，他就马上靠近了江边，在一个临江公圆处爬上了岸，大喘着气趴在岸边的大石块上……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洛泽带头的一众警官，已经把一大堆手枪和电击枪的枪口对准了他，而站在他面前的那只灰狼爪中，则转着一副打开了的手铐。

“捉迷藏结束了，小子。”

……

警察医院里，安静的走廊上，芃伊和洛泽挤坐在一起，等待着什么。

“芃芃，你没准备点花或者浆果？蓝莓什么的？”

洛泽看了看身边那只两爪空空的兔子，小声问道。

“……我不喜欢那样，有点做作了。”

“但……呃，算了。”

洛泽叹了口气，他的腿从到这开始就一直烦躁地抖动着，带着整排椅子都在颤抖——但芃伊没有在意，她只是默默盯着她对面那扇淡黄色的病房门，门牌上写着一个名字：天晶。

终于，门打开了。

一只穿着浴巾一般宽松的白大褂的绵羊从里面走了出来，芃伊也立刻迎了过去，向他询问了一番情况；在得到他的同意后，她便走进了病房，洛泽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一只身上一半是白毛，一半是银灰色毛，正处在春夏换毛季中毛色最混乱时期的北极狐背靠着墙坐在病床上，正在刷着手机，看起来非常健康；他身旁的柜子上摆着一些花和水果，但最显眼的是一块很漂亮的紫水晶。

北极狐很快就注意到了芃伊他们，于是便放下手机，露着职业的微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天晶警官吗？”芃伊见他的状态这么好，才稍微放下了心。

“是我。你们是……”

芃伊恍惚了一下——她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就是在她追击嫌疑车时，对讲机里让她注意安全的那个声音。

“……哦，我是74号车的芃伊，这是洛泽。”

“啊！原来是你们！”天晶一直谨慎地缩在脑后的耳朵立刻弹了出来，开心地坐正了一些，“我听说那嫌疑车最后直接撞进江里了！你们都没事吧？”

“勉强没事，她可差点把咱警车也给撞进江里。”洛泽玩笑着，爪子很自然地搭在芃伊头上，但立刻被芃伊像赶苍蝇似的赶走了。

“呃——总之，我们是来看望你的。”芃伊清了清嗓子以后，才继续道，“我看见你们07车出事那时候应该停下来帮你们的，但我太急着追那嫌疑车了……我听说驾驶的警官没事，但你却进了医院，我就立刻赶来了。如果你出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很愧疚的。”

“……哈哈，你那时候选择继续追击才是对的，芃警官，被他阴了是我们自己的错。”天晶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起来，“把那些亡命之徒抓捕归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了，嫌疑犯都抓到了？”

“只抓到一只黑狼，找到一个上锁的箱子，车还没打捞。”芃伊长吁了口气，说道，“我不清楚他有没有同伙，如果有的话，我估计是不好找了。”

“至少也算有收获……我说不定明天就能回岗位了，不用担心我，芃伊，洛泽。我们也算战友了，以后一起吃顿饭？”

“哈哈，当然。”芃伊和洛泽对视了一眼，爽朗地答应了下来。

刚一出病房，芃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当她接通之后，对方的声音让她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在几次简短的同意后，她便挂掉了电话。

“……哦？谁呀？”

洛泽蹲了下去，往芃伊那凑了一步。

“副局长。”

洛泽跳了起来，立刻又躲远了两步。

“别躲了，他把咱俩都叫去了。”

芃伊瞥了一眼洛泽，学着他平常的样子露出了一个坏笑。

“咱才刚给他立了个大功啊！就不能休息一小会吗……”

当两名警官终于从医院赶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副局长，一只壮硕的水牛，就站在大厅的中央，两只蹄子交叉在胸前，严肃地盯着刚走进警局的兔子和灰狼。

“副局长！有什么指示吗？”

芃伊加快速度迎了上去，朝身高是她三倍多的副局长敬了个礼，而洛泽则懒散地延后了好几秒才来到了副局长面前。

“审讯马上开始了。”副局长轻点了下头，“你们也算是功臣，按传统，你们可以去旁听，即使你们……是底层警员。”

“呃，‘可以’应该不代表着‘必须’吧？”

洛泽立刻高抬起了右爪，觍着脸问道。

“正常情况下，当然。但今天这案子动静太大了，所以我要你们去听审讯，然后把今天所有事情全部写成详细报告——一兽一份，记得要解释你们那辆损坏的警车。后天下午之前给我。”

“是，长官！”芃伊立刻答应了下来，而洛泽只是附和着芃伊凑合着嗯了两声、点了点头。

在跟着副局长去审讯室的路上，洛泽一直折着耳朵，摆着臭脸看着那水牛巨大的背影，时不时地朝他吐一下舌头，而芃伊则一直表情严肃地思索着今天的细节和报告的措辞。

等他们终于进入了审讯室旁的那个黑暗的观察室时，他们发现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已经站了十多个物种、职位各异的动物，其中有快一半甚至不是警察，而到场的警察都有很高的警衔；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只身高还不到一米，穿着淡灰色格子衬衫、戴着圆框眼镜，挂牌上的职位是‘物理化学实验室主任’的白猫。

“嚯，这可真是群英荟萃啊……”

洛泽一进门就轻轻感慨了一声，引得里面的一大堆兽全都看向了他——但他们只是对新进来的几只礼貌地点了下头，便又回到了刚才的状态。

观察室的一边有一扇不大的单向窗，离地面一米五左右，芃伊得站上窗前配的台阶才能看见里面，而洛泽则很顺畅地看见了里面那只披上了一件橙色衣服，安静地坐在审讯室中的一张长方形桌子前，低垂着脑袋，两爪紧紧握在一起，似乎显得很紧张的黑狼——但芃伊在去观察审讯室里的情况之前，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个打开着的黑色箱子，大概四十厘米长、三十厘米宽，就放在观察室中央的一张很矮的桌子上，那是从嫌疑犯爪中缴获的证物。

和芃伊想象中的不同，箱子里的不是一袋袋毒品，而是四个开在黑色泡沫中的长方形格子，其中的两格里分别塞着一个长约二十厘米，直径七八厘米的圆柱形玻璃容器，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一块几乎把容器填满了的，呈浑浊淡蓝色的不太规整的柱状晶体，另一个里也是这种晶体，只不过被切断成了许多形状规整的小块。

“……看着不太像毒品。这是什么？”

观察了一小会后，芃伊小声地问道。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对着谁问，所以她的眼睛也还在一直看着那些水晶。

“不清楚这是什么，打开时已经缺了一罐。”旁边那只白猫推了推眼镜，回答道，“我拿走一个放在实验室了，先按鉴定毒品的标准流程走一遍，但我估计不会有结果。它看上去完全不像毒品。我来这，也是想看看那个嫌疑犯能不能说出这是什么。”

“哈，会不会只是些装饰物？说不定还是便宜的塑料制品呢。”洛泽只看了那东西一眼，就随意地脱口而出道。

有几声零散的嘲笑声从附近传来，但没有兽反驳他，连那只专业的白猫都只是稍微耸了耸她的肩膀——很明显，在场的所有兽都有和洛泽一样或者类似的想法，虽然简单又好笑，但还真的有这个可能，那些晶体看上去实在是过于朴素了……

在观察室里尴尬的沉默之中，审讯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