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好。我们是负责此次询问的侦查员。”
两只长相一模一样的赤狐分别走进了审讯室，坐在了黑狼的对面，其中一只的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负责记录，另一只则负责询问。
他们的声音立刻吸引了观察室里等待着的兽们，那些矮个的立刻爬上了台阶，趴在单向窗前往审讯室里看去，高个的则只能弯腰或者坐在凳子上远远地看着里面。
“鉴于案件性质，接下来的询问会全程录音录像。我们会问一些案件相关的问题，并且会如实记录你所说的一切，你也有权保持沉默或者申请律师，我们会保障你的基本权利。”
坐在他们对面的黑狼把头轻轻抬了起来，眼神却回避着面前的狐狸，显得有些拘谨。
“姓名？”
“黑羽……”
“你认为自己是否有犯罪行为？”
审讯室陷入了沉默。
两名侦查员和观察室里的兽们全都皱起了眉，紧盯着那只黑狼。
许久以后，那只看起来非常不自在的黑狼才深吸了口气，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地盯住了侦查员，说道：“有，但我是被逼的！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两只狐狸扬起眉毛，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胁迫的？”
“他们抓走了我的妻子和孩子！”黑狼有些激动地猛拍了下桌子，“你们要是能保证他们安全，我什么都能说！”
两名侦查员和观察室中的一大群兽立刻放松了一些——就算是芃伊和洛泽这样的外行，都看出这只黑狼属于会怂到把一切细节全部交代出来，而且可能还是初次犯罪的那种胁从犯了。至少，他的嘴会非常松。
但很快，观察室里的兽，除了芃伊和洛泽这两个新手，又全都皱起了眉头——正因为这只是个胁从犯，所以从他身上得到的所有信息肯定也全部限定在了一个胁从犯应该有的认知范围内……
正如他们所料，黑羽极其详细地把他作为司机，从几天前被胁迫之后一直到现在所看到、听到的一切全部倒了出来，就像一个被压抑许久的兽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一样，让记录口供的狐狸几次都差点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是关于他所在的组织、运送的货物、货物的下家，甚至于没有被拦截的情况下要去的目的地乃至于他同伙的名字，他全都说不出来一个字；审问全程中唯一得到的有用信息，就是越野车上除了他外，只有一只猎豹在负责监视他。
观察室中包括那位实验室主任在内的绝大多数兽，在审讯还不到一半时就完全失去了兴趣，失望地离开了；芃伊和洛泽倒是像在听一个有趣的犯罪故事一样，一直聚精会神地听那黑狼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的曲折经历，在他的讲述最终中断在了他今天上午被逮捕的那一刻时，芃伊和洛泽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期待着他逃脱抓捕之后的故事，尽管实际上他们就是把他抓住，让他的故事中断了的‘罪魁祸首’。
而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观察室里竟然也只剩下他们俩了，那箱证物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走了。
“……奇怪了，大家都这么不喜欢听故事吗？”洛泽调侃着，又一次看向了审讯室内，但此时正在做的是询问故事和案件中的一些具体细节的工作，对他们来说，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
“他可真能说啊，芃芃。”洛泽对着那只似乎还在思考着的兔子感叹道，“胁从犯应该能宽大处理吧？他出狱以后肯定适合去表演脱口秀，当个节目主持也不错，反正我肯定会买票去看。”
“……得了吧。”芃伊耸了耸肩，带着一丝遗憾，“故事是很好听，但这案子不就难破了？”
“拜托，咱俩是底层警员！你怎么老爱想这些领导才想的事情……破案又不归我们管。”
两只兽一边聊着，一边也一起离开了观察室，然后，他们就惊讶地发现，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六点了——也就是说，他们在一次正规正经的审讯中，听了个至少两个小时的故事会……
“他可真能说啊……”
看着窗外的即将落下的夕阳，芃伊也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很快，他们就在更衣室里换下了他们的警服和定制的、后方留有给尾巴伸出来的开口的长警裤，把那些内侧已经沾满了毛的制服丢进一个单独的篮子中，等着专门清理兽毛的内勤人员来处理；然后，他们就分别换上了一件相同的，背后印着胡萝卜花纹的黑色运动衫和黑色半腿裤，在管理系统里签退之后，便一起离开了警局。
“对了，芃芃，我有件事想请你……”
挤坐在回公寓的地铁上时，洛泽突然一脸尴尬地把脸凑到了坐在他身旁的兔子耳边，小心地说道。
“我还一直在寻思，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开口呢。”芃伊老早就猜到了洛泽的想法，于是她转过身用两只爪子扒拉住了那只灰狼的脑袋，把他猛地拽到了自己眼前：“你又想抄我的报告了？！”
“芃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肚子里可是挤不出一点正经的墨水！”被芃伊扒得几乎要趴在椅子上了的洛泽心虚地瞟了眼附近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地铁乘客们，朝芃伊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别这样了，很丢脸的……”
“行。但你得想好了要怎么报答我。”芃伊松开了爪子，而那只灰狼也立刻在坐正的同时，往旁边稍微挪了一些些。
“……又要胡萝卜饼？”
“我要你亲自烙的。”
“你怎么这么乐意收到我烙出来的焦炭……”洛泽轻轻叹了口气，但很快就又露出了微笑：“算了，反正你就吃这套。”
两只兽互相看着对方，忍不住发出了几声爽朗的笑声。
周围依然有乘客在偷偷地看着他们，而且也不免跟着他们一起露出了微笑，而他们也很快就目送着这两只兽互相说笑着走出了地铁。
当芃伊和洛泽终于站在他们那套塞在一个巷子中的老旧居民楼里，位于三楼的合租公寓门前时，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刚一打开门，两个年轻而有些激动的招呼声就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那是和他们一起合租在这的梅花鹿兄弟，在附近读着同一所大学。此时他们正坐在客厅中的大桌子旁，桌上摆了一大堆没打开的书，而那两盏一样的台灯都是关着的，他们的爪中也在刷着一个牌子的手机。
“今晚没课啊，晨熙（晨光）？”
芃伊和洛泽一边扶着门框在门口的大地毯上用力蹭着脚爪，一边异口同声地问着，并且和往常一样分别说了个不同的名字。
“我们下午刷到你们的视频了！太酷啦，我们连课都没听进去！”
其中一只鹿角明显修得更短些的鹿，晨光，抓着手机跑到了芃伊和洛泽面前，把屏幕怼到了还没清洁好爪子的芃伊脸上，而洛泽也和平常晨光和他们分享视频时一样，蹲下来把下巴架在了芃伊的头上，脑袋夹在她那两只高高的耳朵中间，和她一起看着屏幕。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堆几乎占满了整个版面的黄色大字：‘震撼！电影级警匪追逐场面竟然就在身边，转发求平安！’，大字的下面则是博主的名字：‘录屏先锋’。
视频是在步行道上拍的，而且还是截取的直播画面，但直播的博主却是另一个名字：‘沿江小跑的黑豹’。视频完整记录了越野车从道路对面冲出，从镜头旁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飞过，然后撞开护栏冲入江中的画面，同时也记录下了之后发生的警车和其中的警员，也就是芃伊和洛泽惊险逃过一劫的画面。视频一直拍到了更多警车到来之后，然后才终于在一名警官的制止下中断了。
“这视频都传疯了！我们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们就是警车里的警察了，你们赶快透露点一手资料呗！”晨光激动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他的社交软件，“我们俩在表白墙上直接说咱们认识知情人士了，大伙都等着呢！”
“……什么？不行！这可不是开玩笑，晨光！”芃伊严肃地抬头盯向了那只和洛信差不多一样高的梅花鹿的眼睛，“案件相关的所有事情都不能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公开！连这个视频本身也不应该在网上这么传播，事情才刚发生，在真相还不明朗的时候……”
“哎呀，好了好了，人家还是学生嘛，这么严厉干什么。”洛泽赶快堵住了芃伊的嘴，对着那只已经小心地把手机熄屏收到了身后，表情也变得委屈起来的鹿露出了个微笑，“晨光，这种事你们看起来是很酷，但我们可是真的被吓得不轻……不过，我倒是可以透露给你们一件事，警车差点也冲到江里，完全是因为这个芃阿姨开车不识路……”
“啊？！闭嘴！这会把我脸给丢光的！”芃伊立刻慌张地转身用爪子娴熟地戳了下依然蹲在她身后的洛泽的腰，然后马上推着晨光的肚子往客厅走去，把他一直推到了离洛泽好几米远的地方：“你们知道了没关系……但这是我们的秘密！绝对不能说！”
“……嗯。”晨光眨了下眼睛，轻点了下头，依然显得有一些委屈，“我们只是太好奇了……”
“……没关系。”芃伊叹了口气，把爪子从对方的身上移开，交叉放在了胸前，“但你们记住了……我们是合租的这套公寓，你们俩的名字可是记在我们的档案里的。我们如果违反规定和你们透露了什么东西，你们又在网上乱说话，马上就会有警察找上门，咱俩也肯定得吃个大处分。”
晨光和依然坐在桌边的晨熙有些惊恐地张大嘴巴对视了一眼，随后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们平时就当我们不是警察就行。”洛泽跟事不关己似地揣着两罐刚从冰箱里拿出的胡萝卜汁走了过来，一罐贴在自己刚被戳完的腰上，同时把另一罐贴到了芃伊脸上，“也没那么可怕啦！我们都当了大半年室友了，平常该吃吃该喝喝该聊聊，也就那么几件事不让说而已。我们毕竟是底层警员，也没机会知道那么多事。”
两只鹿终于松了口气，朝那只明显和蔼多了的灰狼笑了一下。
“……顺便，把那个视频链接转到咱群里吧。”洛泽在芃伊赌气般地抢过了饮料，转身往她的房间走去时，对着已经坐回到桌旁、打开了台灯的晨光说道，“那场面确实挺酷的，我得赶在视频没掉之前多欣赏几回。”
洛泽坐在自己那张满是狼毛，物品堆得杂乱不堪的桌前，把视频导出到了面前那台历经沧桑的中低档游戏本中，一爪拿着鼠标，一爪撑着自己的脑袋，拖动着底下的进度条。
他的屏幕上是视频镜头中的警车，而他则把画面一直拉大到了车的驾驶室中——即使隔着一层挡风玻璃，洛泽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芃伊和他自己的那显得有些滑稽的惊恐神情，他也不自觉地傻笑了两声，不断来回移动着进度条，随后截出来了好几张他们俩的图片，直接发给了隔壁房间的芃伊。
芃伊只回复了一句话：
不想要我的报告了？
洛泽又笑了起来，摇着尾巴、抱着手机，直接趴在了桌子旁边那张同样全是他的毛的小床上，再次播放起那段视频。
越野车冲开护栏后，镜头也跟随着那辆越野车快速移了出去，它重重地砸进了江面，发出一声巨响，同时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这东西动静可真大。咱有必要用这么新奇的玩意吗？！”
站在母船甲板上的副局长，抹去了溅到他脸上的水花，带着些许好奇地看着那台刚刚被投到湍急的江水里，由一根钢绳连接着母船上的绞盘的一台小型遥控潜航器。
“现在是汛期，副局长！那群最会水的水獭都没一个愿意潜到江底下，我尽了最大努力才千里迢迢地调来这个东西！”
站在那只水牛身旁的一只戴着安全帽的黑猫，他的秘书，顶着清晨时分江面上刮着的大风，扯着嗓子对高了他快四倍副局长解释着。
那台潜航器很快就潜到了水下，声纳系统也几乎瞬间就找到了那辆竖直向下着插在江底泥浆中的黑色越野车。
副局长和好几个侦查员一起挤在跟着母船不停晃荡着的小小的操控室里，站在那个河狸操控员身后，紧张地看着画面中的那团黑影逐渐变得清晰。
正如他们想象中，和黑羽交代的证词中一样，越野车主驾驶的车门和左后侧的车门是打开着的。
但随着镜头逐渐靠近，画面逐渐清晰，他们又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那辆车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当潜航器最终悬停在了那辆车打开着的车门前方，探照灯打进了车辆内部时，在场的所有兽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只猎豹，依然坐在越野车的后座上，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原地。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浮肿，身上的正装也被撑开了；他的四肢随着江水的涌动而轻轻地飘荡着，脑袋附近被一团红雾遮盖着；当操控员把画面切到了高清摄像机时，他们才终于看清，那只猎豹的头被枪打穿了。
“……打捞船什么时候到？”
一阵可怕的沉默后，副局长声音带着些许愤怒地问道。
“半小时……”秘书小心地看了下表。
“尽早打捞，马上通知检察院和法医团队。我要你们今天就出一个基础报告给我，听见没有！”
“……是！长官！”
……
‘叮咚——’
一声清脆的门铃声传进了坐在客厅的桌旁，正啃着一块两面都煎得有些过于焦黄，能看见有几条不规则的胡萝卜条贴在上面的烙饼的兔子耳中。
在配了一口水之后，她就马上跳到了门前，拉开了公寓门——一只背着一大堆设备，身上穿着蓝黄相间的醒目工作服，脑袋上戴着黄色的鸭舌帽的无毛猫，朝芃伊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是‘飞毛退’公司的小陈，专业为你们处理乱飞的毛发！”
“……你们不是前几天刚来么？”芃伊歪了下头，看着那只无毛猫的工作服和帽子上贴着的，吸尘器吸走各种颜色的毛的标志性图案，轻轻叹了口气，“正好，屋里现在乱得很，咱们都在换毛期……哦，你倒是没这烦恼。”
“当然！不过，本次服务并不是套餐内的服务，女士。”无毛猫脸上依然带着职业的微笑，声音也非常热情，“我们是昨天凌晨收到的本次额外清洁服务的预约——而且预约单上写着到场付款。”
“什——”芃伊立刻皱起了眉头，但她也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煎熬地转过身对着公寓内大声吼道：“洛泽！！”
“嗷？”
那只嘴巴里正塞着一根白色的橡胶磨牙棒的灰狼表情无辜地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同时摘下了他塞在耳朵里的耳机，被芃伊这一声吼吸引注意力的，还有那两只坐在桌旁嚼着鲜草饼的梅花鹿兄弟。
“你知道套餐以外的洁毛服务有多贵吗！”
“……哎呀！我昨天凌晨差点被自己的毛呛死，我实在气不过，就把他给叫来了。”洛泽一边解释着，一边缩回了厨房，在把嘴里的棒子丢到了厨房水槽、关掉了灶台之后，才又钻了出来，同时用力搓着自己的脑袋，往地上带去了更多狼毛，“反正他来都来了，而且也是给咱们清理整个屋子，你就用大家的公费结账呗！”
“啊——？”两只梅花鹿和那只兔子同时叫出了声，芃伊还同时无奈地一爪子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在犹豫了好几秒之后，她才终于掏出了手机，依依不舍地朝那只脸上的笑容完全没变过的无毛猫亮出了他们的付款码。
在无毛猫花了十多分钟，终于组装好了他的清洁工具准备开始工作时，这个合租公寓中的两名要赶早八的大学生、两个要在八点之前签到的警察，也正好全部离开了公寓，开始了各自忙碌而崭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