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静！安静！”
一只穿着警服，身体显得比同类瘦很多的灰熊站在一个小讲台后，用爪中长长的戒尺抽打着桌面，接连发出着有节奏的敲击声，而他严肃的嗓音也让挤在这个和教室别无二致的小房间中央的一大群兽立刻散了开来，在一阵阵刺耳的桌椅摩擦声中努力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座位，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他们挤在中间的，正是已经在班里出名了的芃伊和洛泽。
“首先，我看见五班多了一些新面孔，新的实习警员。”灰熊在班里终于完全安静下来后，才环视着底下那群物种不一，各自的体型差距极大，但全都穿着统一的蓝色警服的兽们，继续道，“稍作介绍，我是你们的岩教官。所有实习警员和初级警员都会被分到类似我们这样的‘班级’内，在这里，你们没有固定的岗位，当我需要你们出勤时，哪个地方空缺、哪个警官需要帮手，你们就往哪里填，让你们能充分感受警局中的每一类工作——直到你们晋升为一级警员，才有申请固定工作岗位、得到正常薪资待遇以及各种保险的机会。意思是说，你们只要在我爪中，就还没有转正！这个过程，短则半年，表现差点的，两三年，也有概率直接被辞退——别以为应付完考试就能在这拿个编制，警局里不养闲人！”
班里传来了一些很小的讨论声和叹息声——但仅限那些刚来的实习警员。这里的绝大多数警察都和芃伊、洛泽一样，很快就要晋升为一级警员，获得正经的薪资和保险待遇，并离开这个起过渡作用的班级了。
“在分配今天的工作前，我要先表扬我们五班的两位二级警员。芃伊！洛泽！”
教官喊名字的声音非常大，让坐在教室中间的兔子和灰狼内心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随后立刻站了起来。
“大家应该听说过他们的事迹——他们昨天被分配了巡逻任务，并主动参与支援了对一伙亡命徒的追捕工作。虽然你们把他们逼进了江里，撞坏了一堆道路设施，吓到了一堆居民，创造了大量舆论，还把分配给你们的新警车干进了维修厂……但你们的精神和勇气值得鼓励，也希望大家多多学习。我相信警局很快会考虑你们的晋升和转正，把握好机会。”
“谢谢长官！”芃伊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着，耳朵也立得老高，精神地回复着；而洛泽毫无波动地站在原地，只有在教官最后提到了‘转正’二字时，才稍微扬起了眉毛、摆了摆尾巴，但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跟着芃伊不紧不慢地敬了个礼，随后，他们便在四周的鼓掌声和夹杂其中的几声口哨声中坐了回去。
“现在……我们开始分配任务。”
随着一项项工作的传达，不断有警员组着队从教室里离开去寻找他们的岗位，等到岩教官终于读到芃伊和洛泽时，他们被分配的任务让两只兽都歪了下头——协助维持秩序。
不是一般的维持秩序，而是前往那段昨天被撞烂了一堆公共设施，正在加紧抢修的江岸边，协助那里的警官维持秩序。
“我要让你们清楚，不管立了什么功，只要留下了烂摊子，你就得知道收拾它们有多辛苦。这能让你们在做任何行动前都好好思考思考后果。”
芃伊走在前往警局大厅的走廊上，不断回味着岩教官最后的叮嘱。
“芃警官！洛警官！”
刚走回大厅，一个年轻热情的熟悉声音就传进了芃伊耳中，把她从思考中拔了出来。当她抬头时，她看见了一只穿着白色工作服、胸口挂着工作牌，正朝他们挥舞着爪子快步走来的北极狐，天晶。
“天晶警官？你恢复得真快——”
芃伊笑了一下，迎了上去，但表情很快就变得疑惑起来——天晶穿的不是警服，也没挂警衔，而他胸口的挂牌上写着的，是‘物理化学实验室研究员’。
“哈哈，很意外吧？”天晶注意到了芃伊和洛泽那有些惊讶的表情，于是在他们面前立正，同时骄傲地挺起了胸口，把他胸前的牌摆正了一些：“我可不是什么外勤警察——我在实验室工作，是从警校物化研究生学院毕业的特职警察！”
“呃啊——”洛泽立刻抬起一只爪子，同时把头扭到了一旁，显得有些尴尬和厌恶，“别显摆你的学历和工作……像在嘲笑我们这些没读过什么书的打杂工。”
“啊？但我……没有那个意思。”天晶歪了下头，声音小了不少，挺起的胸膛瞬间缩了回去，刚刚一直立着的耳朵也趴了下去。
“别管他，天晶。”芃伊迅捷地转过身，很自然地戳了下那灰狼的腰，随后架着那只比她高了两个头的北极狐的肩膀往远处走了一些，小声解释道：“他只是因为以前有机会读好书，结果自个没把握住，就有了现在这臭毛病。他以为你在和他显摆呢，他只讨厌这个……平常他可不这样。”
“哦——原来是这样。我一定注意。”天晶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然后对着芃伊眨了下一只眼睛，便转身直接走回到了依然臭着脸、揉着自己腰的洛泽面前：“抱歉，洛泽警官。我们在警局里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我绝没有认为自己高你们一等。”
“……我有那么小气吗？”洛泽轻叹了一声，看向了天晶，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个微笑，朝他伸出了爪子：“没事……我们还是朋友。”
“对嘛，这样多好！”芃伊在两只互相握着爪子时蹦了出来，欣慰地对他们俩点着头。
“对了，既然你是研究员……”洛泽在握爪结束之后问道，“你昨天怎么会在那警车上？”
“我也不是不用出外勤。”天晶笑了一下，耸了耸肩，“昨天是跟着队伍去做取样工作，没想到工作结束回来的途中会碰到个这么大的事。”
“你没事就好，我们正要去工作呢。”芃伊看了一眼大厅里的电子屏上的时间，说道，“今晚一起吃顿饭吗？”
“啊……下次吧。白主任说今天积压的工作很多，我可能很晚才能离开实验室。”天晶叹息着对两位警官挥了挥爪子，随后又对他们轻笑了一声，“你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警局实验室参观一下。我和主任关系很好，她不会说什么的。”
“哇，真的？我一直感觉那是个很神奇、很先进的地方，好几回都想偷偷溜进去……”芃伊立刻开心地抖了几下，互相搓着自己的两只爪子，“明天？明天上午怎么样？明天轮到我们班搞整个局里的内勤大扫除，是最闲的时候！”
“……额，好，好啊？”天晶显得有些惊讶地挠了挠头，似乎没想到芃伊会这么热情，“我还以为你们会不感兴趣呢。”
“她感兴趣，我可不感兴趣。”洛泽平静地回复道，“我准备明天上午溜去图书馆里抄报告，就不陪你们了。”
“好嘞，我明天安排一下……哦，我得赶去实验室了，不然白主任又得朝我发火了。”天晶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走远了几步，朝他们挥着爪子：“明天见！”
道别之后，芃伊和洛泽便来到了大厅旁的任务分派中心，并在这领到了一辆警车的钥匙。
那是一辆非常老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而且积了不少灰，车上还弥漫着一股怪味……即使芃伊开车时开着窗户，他们俩一路上也不乐意大口呼吸或者说话，在憋了大概半小时之后，他们才终于来到了那条沿江大道——此时，这条道路上已经挤了一大堆车，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而两位警官距离造成这场大拥堵的那个损坏路段却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
在缓慢挪动了十多分钟后，芃伊有些不耐烦地把车停进了刚好出现在旁边的一座公园的停车场，里面似乎不少车都是为了躲避拥堵而进来的，它们的驾驶员和乘客都站在车的旁边，朝挤满车的道路远方眺望着。
芃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停车位，下车之后，两只兽都深吸了一口这靠近公园的停车场里的更为新鲜的空气。
“怎么会堵成这样？昨天也没把路撞得一辆车都通不了吧？”洛泽看着那缓慢挪动的车流，带着好奇地说道。
“你该庆幸昨天没这么多车，不然冲进江里的可能就不止那辆越野车了。”芃伊走到了洛泽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腰，说道，“咱们沿那条步行道过去吧，它正好就连着这公园。”
“真麻烦……”
在快步走了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那个熟悉的缺口，并终于知道了原因。
为了修补江边的护栏和其他设施，这条双向四车道的这一半，靠着江岸的那条被封上了，停了一大堆工程车辆，而又因为中央绿化带的阻挡，导致这个方向只有一条车道能通车，更糟的是，那条车道上还发生了追尾事故……
现场有很多交警，但其中夹着一只是警察的黑豹，他明显就是芃伊和洛泽要找的兽了。
找他报道之后，他们立刻就投入了维护秩序的工作，然而在拖车开过来把事故车辆拉走之前，他们能干的事也只有一件——就是沿着长长的车队往后走，对那些愤怒的司机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劝那些几乎要开始闹事的兽冷静；过程中还有不少司机认出了他们，并且心安理得地把这次堵车的责任赖在了两位小警员身上……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折磨，一直到了上午接近十一点，车流才终于动了起来；半个多小时后，道路上才没有了堵住的车。
“妈呀！我真要受不了了！”
洛泽在看着这段路终于恢复了畅通之后，便一边大声抱怨着，一边直接躺进了江堤步行道旁的草坪里。
“挨骂挨了一个小时，还差点挨打，这都什么活啊？！”
“……这时候再想想岩教官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芃伊坐在了大声抱怨着的洛泽旁边，说道，“处理解决问题时造成的影响，可能比处理问题本身还麻烦。”
“怎么，难不成你觉得我们也有责任？这不是教官在偷换概念吗？”洛泽气愤地哼了几声，把双爪枕到了脑袋下面，“这问题又不是我们造成的，结果全怪我们头上来了……”
“哎……等等，洛泽，你看江上。”芃伊突然站了起来，朝步行道外的江面眺望着，“他们把车捞上来了？”
“……啥？”洛泽挣扎着坐了起来，也朝着江面望去，就在越野车撞出来的缺口下游几十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艘巨大的打捞船，而船上的一个大平台上，就停着那辆越野车；船的旁边，还有一艘小一些的船，其上有一根钢绳沉在水中，是那艘连着潜航器的母船。
从这个距离，他们只能勉强看见打捞船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黑影在跑动着，其中的一些围在车子旁边的一块似乎遮盖住了什么的白布旁，不知在做什么。
“芃伊，洛泽。”
那只黑豹，冯警官，突然出现在了两只依然待在草坪上的兽身后，吓了他们一跳。
“是，长官！”芃伊立刻转身敬了个礼，而洛泽又是慢了好几拍才跟了上来。
“不用这么严肃，我也没比你们高几级。”黑豹回了个礼后，便也踏进了草坪，站到了他们身边，望着江面，“我听说你们昨天的事迹了。你们好奇这个案子不？”
“当然！你有能告诉我们的事？”芃伊立刻回答道。
“想听不？”冯警官转头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兔子，笑了一下，答案已经写在她的脸上了。
“那车是大概两小时之前捞上来的，我有个朋友在下边，他和我分享了些情况。”黑豹非常随和地蹲了下来，尽量让自己保持在和芃伊一个高度，“很蹊跷，也有点恐怖……后座上有只猎豹，他的安全带居然卡住了，出不来。最后估计是不想溺水淹死，就在车上开枪自杀了。”
“嚯，这么劲爆吗？”洛泽一下来了兴趣，立刻就挤了过去，于是一只灰狼和一只黑豹一起蹲在那只兔子的两边，把她夹在了中间。
.“保真不？”洛泽高竖着耳朵，贼声道。
“当然！但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黑豹立刻压低了声音，“我朋友也不是啥官，就是个小侦查员，被发现了肯定得吃处分。”
“……我觉得不对劲。”芃伊突然皱着眉头，把头转向了洛泽，“那个短视频还在不，我总觉得昨晚看的时候注意到了什么。”
“早被删了，芃芃。”
“你不是录了吗？”
“那也是在我电脑上啊……”洛泽好奇地把脸贴近了一些，而那只黑豹也顺势凑了过来，“你发现啥了？”
“说不上来。但，我觉得那猎豹不是自杀，这事没那么简单……”
“哈，别想了。调查的事还是交给那些专业的侦查员吧，芃警官。”冯警官笑了一声，轻轻拍了下兔子的肩膀，“我们今天下午也得在这维持秩序，直到他们把这里修好，工程车全撤走，我们才能撤。”
“啊……？”芃伊和洛泽少见地同时抱怨了起来，但洛泽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任何命令的反感，而芃伊则是对自己内心中的疑问不能马上得到证实的沮丧和焦急。
在接下来的几乎等同于站岗的无聊工作中，芃伊的脑中一直思索着自己从那视频中看到的疑点究竟是什么，她也总是时不时地转头去看一眼那艘打捞船和其上的越野车，直到他们最终离开了江面，往下游驶去。
等到天空的颜色逐渐变暗，设施才终于全部修缮完毕，等工程车和路障全被撤走，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时，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他们在附近随便找了个能同时服务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的餐馆，把劳累一天的肚子填饱以后，便各自去找他们的警车回去了——等芃伊和洛泽终于回到警局，和往常一样换衣服、签退和离开警局挤地铁，总算是回到了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晨熙和晨光一只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一只坐在桌前抄着对方的作业，简单地对着刚进门的两只打了个招呼，而芃伊则拉着洛泽直接撞进了他的房间，把那只灰狼塞进了那个所有狼毛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的桌子前面。
“视频，洛泽！搞快点，我那个猜想都憋了大半天了，快闷死我了！”
“哎呀……别那么急嘛。”洛泽的身体在身旁那兔子的推拉下不断地轻微摇晃着，看着自己那台笔记本上已经卡了好长时间的开机动画，“我是真的不理解，你这股劲是哪来的……”
“这叫责任感！咱都当警察了，怎么能连这觉悟都没有？”
“怎么又扯到那么远……你就没一点先把自己给过舒坦了的想法吗？”洛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晃了晃脑袋，同时把爪子放在了鼠标上，剧烈地摇晃着它，就像这样能让电脑快点开起来似的，“像你这样的，在城市里会活的又累又委屈，大家全都会看中你那‘高贵’的奉献精神，然后心安理得地使唤你去干脏活累活！”
“哼……咱们兔子跟你这种孤狼不一样，我们天生就很看重集体。”
“我……”洛泽歪了下头，然后扭过身子严肃地看向那只兔子，“芃伊，大部分狼也喜欢搞自己的小集体，也就是狼群，我还轮换过头狼呢——但那样比我自己一只狼生活不自在太多了！顺便，跟着你也比我自己一只活得要累！”
“嚯！怎么还怪起我了？”芃伊的两爪立刻插在了腰上，音调也拔高了好几度，“你忘了你还是个搞灰色收入的小混混，我还是个辅警，甚至实习警都不是的时候，一起破完那个大案子之后你咋说的？”
“……合作愉快？”洛泽耸了耸肩，把视线扭回到了那台还是没开机成功的笔记本上。
“你费那么大劲考进警局不就是想当我同事吗？你有自个的房子不住，跑来和我租一个公寓不就是想跟我多待会吗？”
“我这只是在……报答你。”洛泽尴尬地挠了挠头，耳朵躲进了狼毛里，把脑袋背面转给了芃伊，“而且，那不是我的房子，是洛恩的。”
“那你还每个月供你爸的房贷干嘛，洛泽？每次供完你兜里都没剩多少钱了，这也算是先把自己过舒坦了？”
“……别，芃伊，我说过，我一点也不想聊这个话题。”洛泽叹息了一声，依然背对着她，但说话的声音却立刻微弱了下去，带着一丝颤抖，“别提到他了……”
“呃，对，你说过。”芃伊的声音也瞬间变小了不少，爪子小心地放了下来，尴尬地抱成团放在肚子前，微微俯着身看着那灰狼的后脑勺，“对不起，我忘了。是我太冲动了……”
“……我有那么小气吗？”洛泽轻笑了两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坐正了一些，把爪子放回到了鼠标上，“开机了……你来看看哪有问题吧。”
“嗯。”芃伊耷拉在身后的耳朵立刻弹了出来，凑到了屏幕前面，而洛泽也已经把视频打开了。
在反复看了几遍越野车撞进江里之前的画面，又暂停了好几次后，芃伊把画面定在了其中的一帧上。
“洛泽，看。”
“唔……”洛泽把身子贴了过去，画面中是那辆越野车，离冲出江堤还差几米的距离，而洛泽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刻意做了遮光处理的车玻璃后面，在后座的那个位置附近，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火光——但很明显，那是枪械开火时发出的光芒。
“……意思是说，他在车子掉江里之前就自杀了？”
洛泽歪了下头，小声道。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后座有另一只兽朝他开的枪。”芃伊信心十足地看向洛泽，“车上不止他们俩，黑羽的确给我们讲了个好听的故事，但他在说谎。”
“你这猜测……倒也说得通。”洛泽点了下头，随即打了个哈欠，“那你有什么打算？”
“明天早点去警局找岩教官，或者找副局长，问问这案子是谁在负责，我得提醒他一下……别查错方向了。”芃伊扶着自己的下巴，认真地思考着，“你把视频和图片都给我一份，洛泽。”
“行——那，你的侦查也该结束了吧，芃大警长？”洛泽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赶紧睡觉去吧！累了一天了，我明天还得抄你的报告呢……”
“你把东西先发给我再睡……这种面对面交代的事你可也没少忘，洛泽。”芃伊板着脸说着，用爪子轻轻戳了下正伸着懒腰的灰狼的腰，让他的身体震颤着差点摔在了地上。
“知道了知道了……”
洛泽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后，便利索地伏在了电脑前面，打开了社交软件，把东西全拖到了芃伊那个胡萝卜的头像上。
“成了。晚安，芃芃。”
“……晚安，洛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