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报告！副局长！”
那只正站在大厅中的前台旁，翻看整理着几叠文件的水牛被这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而他在观望了大厅几秒后，才发现了站在他面前的那只矮矮的，正敬着礼的兔子。
“哦，芃伊啊。怎么了？”副局长把头转了回去，依然进行着蹄中的工作，不经意地问道。
“前天那个越野车的案件，我发现了些线索……让我认为我们的调查方向或许不对。”芃伊吸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找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聊聊，说不定能帮上忙。”
“直接说吧。”副局长毫无感情地立刻回复道，而他蹄中的工作依然没有停下，“这个案件是由我亲自负责。”
“呃，好、好的……”芃伊的内心震了一下，声音立刻小了下去，她完全没料到是副局长在亲自负责这个案子，所以她现在甚至还没开始构思自己要说的话；在原地紧张地站了好几秒后，芃伊才拿出了她的手机，切到了那张可疑的截图。
“你们，不……我们现在的调查认为，后座那只猎豹是在越野车落水之后开枪自杀的，但这个前天的视频拍到的一个画面，可以说明在那越野车坠江之前，就已经有其他兽开枪了，黑羽在撒谎。”芃伊为了让自己的语言更流畅，稍微放慢了速度，在她终于说完之后，便把自己的手机高高举了上去。
副局长整理文件的蹄子终于停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俯下身看了一眼芃伊的手机屏幕，那个小小的枪口火光处已经被她贴心地用一个红色小圈强调了出来。
“一帧画面可说明不了什么，芃伊。”
副局长耸了耸肩，但眼睛依然在看着她，至少没有回头再次去看那些文件。
“但……这画面出现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能忽视这样的细节！”
“是谁告诉你，我们的调查认为那猎豹是自杀的？谁告诉你我们是在那越野车里找到了那只猎豹？昨天那个冯警官吗？”副局长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一些，而他的问题也把芃伊给吓住了——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脑子也清晰地记起了冯警官的叮嘱，于是她平静地说道：“不，不是。我只是正好听见了些传闻……”
“行。看在你也算是参与过这个案件，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进展，芃伊。”副局长出乎意料地蹲了下来，让他和芃伊的高度差变小了不少，而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小、更随和了许多，让芃伊有些猝不及防：“我们的痕迹检验专家、法医团队和侦查员团队昨天下午就向我递交了一份基础报告。他们不仅确定了那猎豹是在坠江之前被枪杀的，还推测出了枪击发生的时间，子弹的入射角度和开枪距离，再加上车上的其他线索，他们甚至确定了后座上朝他开枪的是一只丛林猫。关于黑羽，我们昨天下午就向关押他的看守所提交了申请，他今天上午就会被送来重新接受问讯。不要担心我们的调查团队走错方向，也别以为破案是靠几个灵光乍现的小猜想，芃伊。先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你至少脑子很灵，未来说不定能成为我们的骨干力量，但现在还不是。”
副局长说完，微笑着拍了拍那只有些受宠若惊的兔子的肩膀，而芃伊在愣了许久后，才庄重地敬了个礼：“我会努力的！长官！”
“……记得今天下午要交报告，顺便也提醒下洛泽。”副局长重新恢复了他冷淡而严肃的声音，并且站起身再次翻看整理起了那些资料，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芃伊微笑着对他又敬了个礼，才离开了大厅，回到了她那因为教官还没来而热闹非凡的班级内，并且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她那个紧挨着洛泽的座位。
两只互相微笑地看着，但还没说出一句话，岩教官就一边用戒尺敲着门框，一边走了进来，让教室几乎瞬间安静了下来。
由于今天是他们内勤大扫除的日子，岩教官只介绍了一下清洁工具的位置、使用方式、各个小团队分别要负责的区域以及一些注意事项，就把一屋子的警官全部放走了。
洛泽一出教室门，就往警局内设的那座图书馆溜了过去，路上还顺道给自己买了杯分店就在警局内的，又贵又少的‘福瑞兴’牌咖啡——只要他藏起警衔，在图书馆的桌上摆上这杯咖啡，尽量地坐直坐正、把狼毛梳得干练些，再掏出他的报告纸，表情严肃地对照着架在旁边的手机‘摘抄’，不论谁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认为这位的地位高低得是个领导，从而既不来过问，也给他让出一个足够大的空间。这招他屡试不爽，只要芃伊不跑过来捣乱，就绝不会失败。
而芃伊今天显然没那个心情和往常一样去打乱洛泽的小算盘。她在目送着洛泽贼里贼气地溜走之后，便期待地朝着警局的实验室方向跑了过去。
那是一栋独立于其他建筑的长方形砖红色实验大楼，和其他建筑的最大区别就是有许多又粗又长的白色方形管道从其中的数个房间的玻璃内伸出，然后扭曲地沿着墙面一直爬到屋顶——这是实验楼内那些化学实验室的通风装置。
越走越近的芃伊很快就看见了实验大楼的大门口处站着的一只穿着白色工作服，正朝她挥舞着爪子的北极狐。天晶已经在等着她了。
……
“黑羽，是吧？”
一只赤狐，靠在一扇打开着后车门的警车上，看着面前那只双爪被铐在身前，正由两个身形高大的棕熊押着从看守所往这走来的黑狼，有些轻蔑地问道。
黑狼佝偻着身子，微微点了下头，耳朵小心地缩在身后，脸上的表情就像快哭出来了一样委屈，让那赤狐在黑羽经过他身边时，也像是有些被触动到了一般地皱起了眉头、直起了身。
黑羽很快就被丢进了警车，赤狐也跟了进去，坐在了他旁边；他们前面的主驾驶上是一只鬣狗，副驾上则坐着一只獾，全都显得有些许烦闷——相比于坐在所里聊天喝茶，看守所的警察们，最讨厌的就是把嫌疑犯送到大老远的警局里的这份和出租车司机无异的无聊工作了。
“别那么害怕嘛，小伙子……”
警车安静地在路上开了几分钟后，那只时不时瞟一眼身边那显得可怜、无助又无害的黑狼的赤狐终于忍不住朝他坐近了一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把你传唤回警局，基本都是那群傻子侦查员查不出东西了，想从你身上多薅点情报，你就有什么说什么就行！”赤狐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说着，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黑羽的爪子一直在颤抖，爪腕上被手铐铐住的位置隐约还有一些磨伤，身上似乎也有一些难以察觉的小伤口。
“……怎么，他们逼供？！”赤狐的声音立刻严肃了起来，“这可是违法行为！你得和我讲明白，黑羽，总有那么几个审讯的侦查员是蠢货，但我们肯定会保障你的权益！”
赤狐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摸出了手铐的钥匙，想要拆开手铐检查一下对方的伤口。
此时，警车正好没赶上前方路口的绿灯，停在了这个空旷的十字路口的第一个位置，红灯倒计时上显示着令兽感到烦恼的九十秒。
就在车子完全停稳、手铐也完全解开了的一瞬间，黑羽突然猛抬起了爪子，一拳砸在了赤狐毫无防备的喉咙上，颈部的剧烈疼痛和窒息让那狐狸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而黑羽此时已经扭过了身子，背靠着车门，一脚猛踢在了赤狐的鼻子上，把他踹得躺倒在了后座，而黑羽也顺势站了起来，踩着对方的脑袋，抽出了挂在他腰间的甩棍；副驾那只獾最先注意到了后边的异常，但他才刚转过身，那柄甩棍就直接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喉咙，而主驾的鬣狗直到他身边的獾痛苦地一边捂着自己的喉咙呻吟着，一边趴到了中控台上时，才终于发现了异常，而黑羽此时已经钻到了车的中央，左爪把车的档位挂进了空挡，右爪狠狠甩动着那柄甩棍——在那还处于困惑中的鬣狗看到那只黑狼对他露着的锋利獠牙，和那双正盯着他的，如炬火一般炽热而明亮的橙色双眼的同时，那甩棍就已经直接砸在了他的脑袋侧面，让他瞬间就昏死了过去，紧接着，黑羽就把还在挣扎着的獾和赤狐也依次敲晕了过去，然后才随意地丢下甩棍，把那只鬣狗拖到了后座，自己坐进了驾驶位。
这时，路口的红灯还剩下六十秒。
黑羽吸了口气，用自己精心打磨出了特殊形状的右爪食指轻松旋开了中控台上那个电台控制板的螺丝，摘掉了里面的录音、监听设备，随后，他调整着电台频率，把它切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数字，同时取下了挂在电台旁的对讲机。
“莫顿。我是黑羽，收到回复。”
黑羽抬头看了眼红灯，还剩四十秒。
“……我们一直在等你，黑羽。有什么计划？”
一个背景带着许多白噪声的，有一些尖利的声音，很快就传进了黑羽的耳朵。
“安排下替身，赤狐，獾和鬣狗，我要去回收货物。”
“回收诡能晶体？”对面那个声音变得有些沮丧，伴随着一些翻动纸张的声音，“我带走的那个样本已经在实验室进行过封闭晶爆测试了，这一批是危险的混沌类型，用不上。”
“但它们不能被留在警局。”
“当然。我也没否决你的计划，黑羽。我已经在安排了，去老地方等我。”
“收到……”
此时，路口的绿灯也亮了起来。
黑羽轻松地把档位挂进了前进档，踩下了油门，将这辆警车开向了另一个目的地。
……
“……进实验室一定要穿成这样吗，天晶？”
芃伊在面前那只已经把自己用全罩式的防护服完全包了起来，尾巴只能折叠着塞在防护服的宽大裤腿里边的北极狐的帮助下，套上了那不算太大的头罩，让她那长长的耳朵只能难受地披在自己脑后，然后，天晶又帮她拉上了拉链、做好了密封，同时调整好了头罩上的空气阀。
“当然！尤其是在换毛期！”天晶拍了拍芃伊的肩膀，他的声音在防护服的阻挡下变得有些沉闷，但依然能听出他的热情，“一根毛发、一点皮屑都会损坏证据或者干扰实验，所以实验室必须这么严格。你感觉怎么样？会很不舒服吗？”
“有一点……但是，很酷！”芃伊稍微伸展了一下身体，便对那北极狐露出了笑容，“现在可以进去了？”
“当然！”
天晶说着，领着芃伊从更衣室走到了一个过渡间，在这里经过一次喷淋消毒和消尘之后，他们才正式进入了实验室。
实验室内部没有芃伊想象中那么大，但却摆放着大量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设备，地上还有许多贴着标签的箱子，里面是等待检测或者已经检测完毕了的证物；在天晶的带领下，芃伊才发现这里还有走廊可以通往这一层里的其他的地方，在跟着对方拐了好几个弯之后，他们最终走进了一个空间不大，但是摆满了化学相关的设备的实验室中。
“我平常就在这工作，主任会告诉我项目，给我送来样本……今天大家开会的开会，放假的放假，这儿就咱俩！”
“真神奇……”芃伊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天晶身后，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个放在工作台上的长架子吸引住了——上面摆满了各种颜色和各种形状的漂亮水晶，其中一颗紫水晶芃伊甚至还有印象，是她去医院看望天晶时摆在那些鲜花和水果之间的那颗。
“好看吧？”天晶凑了过来，兴奋地介绍道，“我最喜欢钻研各种晶体了，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我自个结晶做出来的。那颗紫色的是主任看望我的时候送我的……她可太了解我了。”
“哇……我要是知道怎么做，肯定也会亲自做一个送你。”芃伊似乎依然有些沉迷于那些水晶奇妙的形状和色彩，囔囔自语着。
“感兴趣？我等会就能给你演示一下！”
“真的？太好了！”芃伊期待地朝天晶猛的点了下头，而天晶则往远处走了几步，同时示意芃伊跟上：“来！先给你看个更神奇的东西！”
芃伊立刻好奇地蹦了过去，她也很快就顺着天晶爪子指着的方向，看见了那个被放在通风橱内的一个玻璃架子上的，一大块浑浊淡蓝色的晶体，其最大直径大约五厘米，高度差不多二十厘米，很明显，那就是前天上午从黑羽爪中拿到的‘货物’之一。
“……他们不是说，这东西是毒品吗？我看着一点也不像。”芃伊看着那块漂亮的晶体，吁了口气。
“哈……主任前天把它丢给其他实验室检测了，但他们很明显没一点晶体学的知识，居然按着毒品检测的那一套来，当然什么东西都没查到——昨天我一到实验室，就被这个东西迷住了，研究了一整天！”天晶激动地说着，翻看了几眼他放在一旁的桌上的，被他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随后就把爪子伸进了通风橱上的那两个连着橱内橡胶爪套的洞里，从内部的一大堆设备之一上拔出来两个电极，“它化学上的那一大堆特性就不和你这个外行聊了，你也听不明白——但这个现象你一定得看看！”
天晶一边说着，一边移动着电极，将它们夹稳在了晶体上，然后拨开了设备的电源。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渐渐地，芃伊看见晶体中央出现了一条紫色的，如丝绸般不停扭动着的光带，带子的两端分别接着两个电极；随着放电过程的持续，光带变得越来越亮，扭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最终，那条光带的正中央突然长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紫色发光球体，伴随着微微的噼啪声不停地增大——当它增大到直径大约三厘米的时候，整块晶体猛的发出一声如同玻璃破碎一般的声音，那个光球也瞬间变得凹凸不平，表面如同水一样波动起来，不断有紫色的小光点从那球体中缓慢飘出，然后加速着浮到晶体的表面，最后在表面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紫色光斑，并且缓慢地、无规律地浮动着……
芃伊看得有些着迷了，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天晶已经把电极移开了——但那光球依然存在在晶体中间，也依然不停地释放着小光球，还伴随着轻微的咯吱声。
“哇哦！我昨天可没能搞出这效果，这光球我也是第一回见……”天晶痴痴地说着，迅速拿起一支笔在那本笔记的空白处记录着，“我记得我很久以前看过一篇论文，提到过类似的现象，但是论文上观察到的很微弱很微弱……论文作者给这现象取名为‘晶爆’。”
“晶爆……太美了。”芃伊呆呆地点着头，而记好了笔记的天晶也跟着她一起盯着那块还在发光的晶体，不停地发出赞叹的声音。
过了好几分钟之后，晶体中间的那个大光球才逐渐变小了下去，光茫也黯淡了不少，但它依然还在向外辐射着能量，而芃伊和天晶也总算把注意力从晶体上移开了。
“我……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天晶。”芃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看向了天晶，一种奇妙的失落感涌进她的心中：“哈，我居然在想，我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这么美的画面了……”
“别沮丧，芃伊……我可是已经想好了好几篇论文的标题了！”天晶激动地搓着自己的双爪，身体不停地上下抖动着，“如果这个现象能被我研究透彻了，说不定这东西还能被做成装饰品摆在你家里面发光呢！”
“真的？太神奇了……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呼，我是不是说过这句了？”
“哈哈，后续研究肯定不会那么轻松，但这事让我自己操心就行。”天晶拍了拍芃伊的肩膀，笑着叹了口气，“来吧，我教你怎么做出那些漂亮的水晶。”
“好嘞！我一定认真学！”
芃伊跟着天晶，兴奋地转身走到了他的工作台前。
而就在这个时候，三名‘警官’也押送着黑羽走进了警局，顺利将他移交给了侦查员，他们也把黑羽再次带入了审讯室——而就在这段时间中，赤狐和鬣狗很快就在临时储存证物的资料室内找到了那个被包在宽大的塑料证物袋中的黑色箱子，并且击晕了在那里整理资料的内勤警。他们没有打开箱子检查，而是快速离开了现场，而就在他们离开的同时，剩下的那只獾也成功接进了警局的网络，将黑羽所在的那间没有连着观察室的单独的审讯室内的监控和电力全部都切断了。
当那只獾回到了审讯室门口时，黑羽已经料理好了那两只负责审问他的赤狐，而他也很自然地戴着手铐，被獾押送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审讯室。
就在几名‘警官’押着黑羽，一边和大厅的侦查员们热情地挥爪告别，一边踏出警局大门的同时，图书馆里的洛泽，用力伸展着自己的懒腰，看着那杯一口没喝的凉掉了的咖啡，和面前那份终于完工了的，和芃伊大同小异的报告；实验室里的芃伊，跟着天晶站在工作台前面，用各种最专业的设备调制着最简单的溶液，并很快就欣喜地从溶液中看见了她亲自制作出来的第一块漂亮的小晶体。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但是，在那光芒逐渐黯淡的诡能晶体中，那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的能量，已然在晶爆中得到了释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