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废物！！”
伴随着一声拳头猛击在实木办公桌上的巨响，坐在桌后的副局长大吼着站了起来，鼻中不断发出着清晰而愤怒的哼气声；随后，那只愤怒的水牛就迅速绕过桌子，压向了站在办公室中间的那一大群兽。
其中有实验室的主任，有看守所所长，也有负责看管证物、负责审问的好几个侦查员，他们互相颤抖着挤在一起，但还是尽力维持住了他们的站姿，看着那如山一般压在他们面前的副局长。
“我们全都低估那个未知的犯罪团伙，那只黑狼，以及那些‘毒品’的重要性了。”副局长轻叹了口气，声音意外地柔和了不少，“我已经通知了市长和局长，根据他们的指示，从现在起，这个案件要作为头号案件、重点案件处理。现有的一切证物和资料全都要重点保护，我也会亲自组建专案组。至于你们，如果不想丢饭碗，就别给我再犯错！！”
这群才刚刚因为副局长那柔和了一丝的声音而稍微放松下来的警官和小领导们，立刻被他最后的这一声冲天般的巨吼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而同样被吓到的，不止是这些聚在办公室内的兽。
“谁在外面？！进来！”
就在大家全都还没来得及缓过劲时，那只水牛似乎已经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对着好像什么也没有的门后吼道。
‘吱——’
那扇白色的木门被小心地推开了，在凝固的空气中发出尴尬的吱吱声。一只兔子和一只灰狼一前一后地小心站在门缝处，且两只都用一小叠报告纸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我们……按要求来交报告了，副局长。”芃伊在被她身后正发抖着的洛泽轻轻推了一下后，才轻吸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地说道。
“给我吧。”副局长点了一下头，面无表情地朝他们的方向伸出了蹄子。
洛泽愣了一下，立刻往芃伊那瞟了一眼，随即快速地蹲下，同时把自己爪中的报告塞到了芃伊爪中，并且娴熟地把它换到了她那一份的下面。芃伊看了一眼爪中的两份报告，习惯性地耸了下肩，便直接走到了副局长身旁，踮着脚尖勉强把它们递到了他的蹄中，而副局长只是瞄了它们一眼，就把报告丢到了桌上。
“回去工作，这里没你们的事。”
“是，长官。”
芃伊点了下头，退了出去，而洛泽在芃伊出来的一瞬间就急不可耐地关上了门，夹着耳朵和尾巴、俯着身子快速推着那只兔子远离了副局长的办公室。
“喂，至于吗？副局长也没在生我们的气啊，洛泽，你这只大灰狼的胆可真够小。”芃伊双爪插着腰，看着那只坐在已经远离办公室了的走廊的长椅上，大幅度地抖动着腿的灰狼，语气中带着些许嘲笑地说道。
“鬼知道他下一秒是不是就会把气撒我们头上……”洛泽朝芃伊摊开着他的爪子，在反复确定了四周没有其他兽或者监控后，才小声地嚷道：“我们刚刚可是在偷听哎！你没听见这个案子现在性质变得有多复杂多恶劣了吗？”
“呃，听见了，所以呢？”
“所以，听我一句劝，别老想着掺合破案的事了！”洛泽的声音再次压低了一些，让芃伊不得不高竖起她的耳朵，同时朝洛泽稍微俯下身子，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看你昨天那股查线索的劲，你是真干得出这种事！”
“我可没说过我要掺合。”芃伊立刻笑了几声，同时抬起爪子轻轻点了下洛泽的鼻子，“那些专业的调查团队可比我这样的，只能靠灵光乍现的直觉来猜线索的外行靠谱多了。”
“哈？”洛泽歪了下头，一边的眉毛高高地翘了起来，声音充满疑惑，“你昨晚还怕那些‘专业团队’调查方向出错，急着要去拯救他们呢……”
“别提了，那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芃伊笑着挥了挥爪子，“我们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管这些不归咱管的事，反而还容易添乱呢。”
“嚯，芃芃！你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啊！”洛泽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伸出两只爪子揉着那兔子的脸，但还没一会儿，兔子的爪子就狠狠戳进了他的腰，让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声，随后捂着被捅的地方，僵硬地坐回到了长椅上。
“呵，真不长教训。”芃伊哼了一声，平静地整着脸上被揉乱的毛，不顾那只还在椅子上嚎着的灰狼，径直朝着走廊远处走去，“我去食堂了！天晶邀请咱中午去食堂一块吃，聊聊天，你反思好了自个过来找我们！”
“你，也太过分了……”
洛泽蜷缩在椅子里，不停用爪子揉着那个他最经常‘受伤’却依然没练出一丝抗性的位置，过了许久才缓了过来。
他望向了走廊远处，芃伊就站在短短的十几米外，两爪抱在胸前，一边轻摇着头，一边露着微笑，静静地看着他。
警局内的食堂是一个单独的‘L’形建筑，短的那边有三层，长的那边是一条只有一层的长长的小吃街。
为了方便不同物种、不同体型的警官们用餐，餐桌和配套的椅子总共有三种尺寸，食堂的每个主要用餐空间也都被分成了三份。
当芃伊和洛泽来到了已经开始有些拥堵的食堂大门前时，天晶已经站在那里朝他们挥舞着爪子了。
很快，他们三只就端着各自盛着食物的铁盘子，在天晶的带领下，来到了食堂一楼的第一档用餐区的，一个很远且周围没什么其他兽的靠窗位置，这里的座位高度对天晶这只北极狐来说刚刚好，对兔子来说稍高了一点，但相对于灰狼，这里就明显太矮了。
“话说，咱这案子怎么样了？我上午都忘了问你了。”
他们才刚坐稳，筷子都还没拿起来，天晶就有些期待地把头往前伸向了坐在他对面的芃伊。
“呃，我们只是那天正巧参与了那次追捕而已。”芃伊有些尴尬地说道，“查案子就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还是最底层的警员呢，也不应该去捣乱。”
“哦，这样啊……我就是很想知道那些犯罪分子是从哪搞到这些晶体的。”天晶的耳朵有些失落地垂了下去，但很快又弹了起来，“你们不是有抓到嫌犯吗？有没有法子帮我直接去问他？”
“啊～现在就算你是局长都不可能做到咯。”正用筷子扒拉着自己盘里的鱼排的洛泽有些戏谑地说道。
“什么意思？”天晶歪了下头，看向了洛泽。
“额。秘密。”洛泽神秘地笑了一下，“吃饭的时候就不谈工作了吧？”
“行，吧。”天晶总算把一直伸着的脖子缩了回去，从自己的盘里抓起一把蓝莓丢到了嘴里；而洛泽此时也夹起了一小块鱼排，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舌头上，然后将其顶在上颚反复碾磨着——突然，那灰狼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连带着整张桌子都抖了起来。
“妈呀，今天这鱼排怎么还带刺的……”
洛泽抱怨着，把爪子伸进嘴中，拔下了那根插在他上颚的鱼刺。
“啊？又得挑上十分钟了……”天晶立刻附和着，两眼有些厌恶地看向自己盘里的那一大块，自顾自地嘟囔着：“咱换成鸡肉吧。炸虫饼也成。”
“食堂总共就这几个花样，早吃腻了……”洛泽叹了口气，眼神贼贼地飘向了他身边那只正开心地嚼着蔬菜沙拉的兔子，“芃芃？咱俩准备聊点食肉动物的话题了，你介意不？”
“介意啥？不就想吃兔子肉了呗。”芃伊看都没看向洛泽，但爪子依然精准地弹了出去，轻轻戳中了对方的腰，“但这可算灰色产业哦！你请自重吧。”
“嗨，国家又没明令禁止，我之前不就是干这行的嘛。”洛泽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在嘴对耳地和芃伊交代完之后，他就把身子直接探到了天晶面前：“我知道好几家店，都藏在巷子里，那儿什么肉都有，牛排和烤羊肉最香！”
“呃……从哪搞来的？”天晶好奇地站了起来，虽然没显得多兴奋，但依然探着身子、侧着脑袋，把耳朵几乎插到了洛泽嘴里。
“能从哪来？现在全世界除了咱们这，哪里的食肉动物没在和食草动物打仗？那些食肉动物的国家最不缺的就是肉，我们也就是进口了一些品质又差又不新鲜的冷冻碎肉……运气差点还能吃到弹片呢。”
“喔……听起来就有够灰色。”天晶皱了下眉头，沉重地点了下头，眼睛却在看着芃伊：“我在想，其他地方要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们一样实现和平？”
“这我劝你还是别指望了。”洛泽耸了耸肩，同时冷笑了一声，“真要到那时候，我们可就连偷偷打个牙祭的机会都没了。”
“喂！咱新闻里不是一直强调和平是大势所趋嘛！”就在天晶皱着眉头沉默地僵在原地思考时，一直竖着耳朵认真听的芃伊放下了爪中的餐具，同时站到了椅子上，让她和洛泽处在了同一个高度，“我最讨厌百八十年那段打打杀杀，你们还把我们当食物吃的历史了。”
“但，现在我们能合法吃的已经只剩下上头那个食草动物代表大会决定出来的鱼，虫子，禽鸟这些公认没有融入咱社会结构可能的动物了，芃芃。”洛泽无奈地看向那只兔子，表情带着有些夸张而刻意的委屈，“就像要你们接受只吃草，树叶和工厂里流出来的糊糊来换和平。我到现在都不理解当初那一代食肉动物是怎么做出签这种和平协定的决定的。”
“……洛泽。别忘了，你们食肉动物可是有‘特权’来补偿。就因为你是狼，你就可以贷款利息减掉一半，大学免一堆学费，全国哪里落户都优先，搞灰色产业和偷税漏税，上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芃伊两爪插着腰，声音放大了不少，吸引了四周稀疏几名警员的注意力，“这些待遇你看看咱们这群几乎全部被钉死在乡下种田，还被计划生育严格控制种群规模的兔子有没有？”
“别，打住打住……这种社会话题聊下去可就停不下来了。”洛泽叹着气，有些无奈地伸爪过去盖住了对方的嘴，“聊这玩意咱俩就没聊成过，咱过好自己不就行了？”
“哈，总之就是先把自个过舒坦了？”芃伊挪开了对方的爪子，随后坐了回去，继续扒拉起了她盘里的菜，“要大伙都这么想，这地方说不定又得打仗了！”
“嚯。行呗，怪我。谁要我们没法只吃草过活？”
洛泽满不在乎地说着，也坐了下去，抓起筷子用力地反复捅起了他面前的鱼排。
他们对面的那只北极狐依然站在那，耳朵从刚才起一直缩在后面，有些担心和惊讶地听着芃伊和洛泽讨论着的内容；在他们相继坐下之后好几秒，天晶才小心地坐了回去，低下头默默挑起了面前鱼排里的刺。
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他们三只吃完了饭，走在返回警局大厅的路上，才终于被天晶的手机铃声打破了。
接起电话之后，天晶只听了一秒，就突然定在了原地，而芃伊和洛泽在又往前走出去几步之后才注意到，然后一起转身看向那只紧皱着眉头的北极狐。
“什么？！转移？为什么——”
天晶怒吼了一声，把两只都吓了一跳，而天晶则立刻朝他们伸出爪子，示意他们不要跟上之后，便背对着他们走远了。
“我对晶体的研究已经有进展了，主任！我绝不同意封存证物，也不同意移交给中央科学院，用我们实验室的设备绰绰有余！”
尽管天晶越走越远，他那非常少见的愤怒声音依然能被芃伊和洛泽听清，让他们很难不去在意谈话的内容。
“进驻科研队？行！但这项目绝不能让那群老顽固做主管，我只接受你或者我来负责……不不，那是我的晶体！我的！！”
天晶一边吼着，一边走进了食堂和旁边的建筑夹出的巷子里，他的声音也终于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他这是咋了？”洛泽蹲了下来，把嘴凑到了芃伊耳边，小声问道。
“这案子不是嫌疑犯逃了，证物还被偷走了吗？”芃伊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右爪扶着下巴，说道，“应该是实验室里那颗没被偷走。如果这样，它肯定要被重点保护，那研究工作可能就……”
“呃，你说那些塑料水晶？”洛泽想了一秒后，歪了歪头，打断道，“那跟天晶有啥关系？”
“你忘了？他现在正在研究的就是……”芃伊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洛泽上午一直待在图书馆抄她报告，没跟去实验室，于是便叹了口气，继续道：“没事了。你上午没过去，错过了不少好玩的东西。”
“啥？不是就参观吗，怎么还玩起来了？”
没等芃伊回复，天晶就从巷子里跑了出来，步伐焦急地向他们冲来。
“对不起，两位！我有急事，先回实验室了！”
天晶的步伐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边喊着，一边从愣住了的两只身旁直接跑了过去，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互相挥爪道别。
“芃伊！洛泽！”
就在他们困惑地望着那只北极狐远去的背影时，一个熟悉的严厉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乎吓出了他们的魂——是那只很瘦却又很结实的灰熊，炎教官。
“你们负责的那块地方，全都是灰尘和兽毛！你们上午都在做什么？！我新接到通知，很快有大领导要来，所以，给我滚去干活！”
“呃，是！长官！”
……
芃伊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
她和洛泽一整个下午都在高强度干着清洁工的工作，又因为领导要来的缘故，对卫生的标准比平常高了一大截，他们一直弄到了晚上八点多才终于让教官满意，等他们回公寓时，已经又快到十点了。
洛泽累得直接趴到床上就睡着了，甚至没来得及把身体盘成他最习惯和最感到舒适的圆形；但芃伊却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点也没觉得困，甚至连劳累感都没有，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
并且，随着时间逐渐变晚，周围的环境逐渐开始寂静下来时，一种芃伊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了上来，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隔壁洛泽打鼾的声音，听见客厅的两个大学生聊天的声音……但除此之外，她还听见了一些其他东西，许多她熟悉的，她的父母、妹妹和其他亲戚的声音，也不断在她脑中浮现，但他们明显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芃伊烦闷地叹了口气，拿起了手机准备放一些音乐把这些声音盖过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社交软件上已经攒了一大堆红点，是天晶。
‘我一直工作到现在，但我一点不觉得疲倦，这不正常。’
‘我听见了一些我不应该听见的声音，芃伊，你呢？’
芃伊闭上眼，静下了心，那些声音依然在她脑中环绕。
‘我也一样。’
‘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
‘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那块晶体。我下午发现它在晶爆中会释放明显有一定规律的各类辐射，它们的强度不高，理论上不应该对我们造成影响，但我们现在的状态只可能是因为那次晶爆。’
芃伊深吸了口气，停顿了很久，才慢慢地在输入框里拼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有危险吗？’
过了许久，下一条消息才出现在屏幕上。
‘不清楚。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很抱歉，芃伊。这是我的错。’
芃伊把手机熄屏，轻轻把它放在了身边。她很想安慰天晶，她也不认为天晶该对她负责，但她发现她开不了口……她的脑中浮现出过去在一个核事故纪录片中看到的画面，看见了那些在镜头下皮肤溃烂，身上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消防员们，这些她本应该已经忘记的残酷画面被她从脑海最深处挖掘了出来，每一个像素、每一个录音设备采集到的痛苦呻吟，都极其清晰地再现在她的脑中，逐渐转化为了巨大的恐惧。
芃伊不安地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双爪有些颤抖地拿起手机。
‘我们该怎么办？’
发完信息，芃伊就摇了摇头，关掉了软件，播放起了她运动时才听的富有节奏感的音乐，随后，她把手机直接扔到了自己的桌上，然后就这么坐在床上，靠着墙壁、闭着眼睛，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音乐的鼓点上，拼尽全力不让恐惧将她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