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姆感觉自己的大脑在沸腾。

　　王权，身世，血液，被绑缚于荒诞的命运之上。

　　冰冷残酷的过去，不可预知的未来，以及暗流汹涌的现在。

　　这些他从未思考过的事情，被在这短短的一小时内塞入他疲倦的大脑，如果有可能，他更想现在就闭上眼睛入眠。

　　但很可惜他不能，左手侧的这个男人正把玩着杯子，等待着他的回答，他似乎总是这样傲慢，笃信着他所构想的一切。

　　不，也许他真的没有在等一个回答，卓姆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也许只是像刚才一样，不管自己做何种反应，都早已在他的预期之中，也许只是自己觉得，该做出一个回答。

　　卓姆觉得自己应该给出一个回答。

　　于是他说道。

  “不可能，想都别想。”

　　这句话出口，卓姆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似乎有些沙哑，浓度过高的饮料夺走了他太多水分，大概。

  “嗯。”奥博森抬头看了卓姆一眼，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一个壶，给卓姆倒了一杯水，才继续说道，“站在个人，你一个堂哥的立场上，我愿意尊重你的想法，不过可惜，你没得选。”

  “不……门都没有，你知不知……”卓姆死死的盯着奥博森，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当然知道，比任何人都更加知道，“你在重复他们之前的事！！”

  “不是重复，是继续。”奥博森一本正经的指正道，抬起手，又给卓姆倒了一杯水。

  “有什么区别吗？”这次卓姆没有喝，只是将那杯水握在手中，“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区别在于，他们失败了，”奥博森抬起头，看着卓姆的眼睛，没有坚定，没有激动，没有高亢，只是单纯的，平静的回应着卓姆的目光，“只要成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当然，仍会有一些不可避免的……牺牲。”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卓姆甚至感觉自己有点难以理解眼前这个人的思路，“一旦失败所有人都会死。”

  “所以，只要成功就好了。”

  “万一呢？！”

  “那又如何，”奥博森又喝了口饮料，将这个沉重的可能性轻飘飘的扔了回去，“如果害怕坠落，就不要靠近悬崖。”

  “那你家人呢？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的手下仆人……”无法理喻，无法理喻，无法理喻，接着一瞬间的顿悟，沉默，“他们被你害死也无所谓吗？你凭什么……”

  “因为我是家主，所以我替他们做出选择，”奥博森回答了那个他没问出口的问题，“我站在前方，带领他们前行，哪怕会是一个……过早的终点。”

  “……你的家人，你的孩子，你……”头痛，卓姆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然而这种理解只是让他更加的不适，甚至有些……作呕，“你难道……不爱他们吗。”

  “爱？”奥博森顿了一下，少见的抛出一个反问，双眼微眯，看不出神采，“什么是爱？就像我们的父辈，你我的父母那样，用一个美好的愿景，将所有人拖入地狱吗？”

  “他要是不爱你，就不会被活剐，也不肯说一个字了。”

  “倒是我的父母，从事情开始到结束，我也没能再见到他们，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做什么。”

  “……哼，哈哈……”卓姆扶着自己的额头，他总感觉自己应该狂怒，或者愤恨，或者什么其他激烈的情绪，对奥博森，对国家，对父亲，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此刻他只感到深深的无力，以至于干笑出声，这一切对他来说太过宏大，他没经历奥博森经历过的那些事，也无法对他的所想感同身受，但此刻他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这位兄弟，恐怕早就已经陷入了癫狂，卓姆甚至生出一丝怜悯，与奥博森相比，他确实说得上幸运，“所以我不可能帮你啊，我也做不到……对不起，我没你那么坚强，我只是个普通人……”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你只是想逃避，”短暂的沉默后，奥博森摇摇头，看上去并不出乎意料，“而且我说过了，你没得选，你一定会帮我的。”

  “怎么，又打算威胁我吗。”卓姆连头都没抬，就这样扶着额，即便奥博森计算安排好了一切，他也必须把这一切问清楚。

  “并不，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我说了不会伤害你，那就不会，”奥博森晃晃瓶子，将最后一点果汁一饮而尽，瓶子随手扔到旁边，“抛开你是我弟弟这件事，我也不倾向使用威胁这种手段来胁迫合作者，太不牢靠了。”

  “首先，假设我真的放你走了，让你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那这位辛伽尔先生就必须死，没有讨论的余地，他知道的太多了，不参与计划，没有深度的立场绑定，这太危险了，没有任何事物能保证他不会跳反。”

  “其次，哪怕抛开这一点，你真能不管这位被你卷进来的辛伽尔先生，也还有别的问题。”

  “这个家族的领地和权力就一直在被拆解。”

  “这是我正式接手这个家族时发现的，在我正式接手后，我翻查了从那件事事发当天之后，所有的农业相关政策与管辖事宜，最后发现从那天起至今日，这个家族所有的权力，生意，领地，乃至家族产业，都一直在被拆解，移交给皇室，或者其他的家族。”

  “事发当时，先王碍于我们家族掌管着农业事宜，不好下手直接杀绝，这之后的事就很好理解了，他想将我们家赶尽杀绝，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当时我还惶恐了一段时间，但是我随即就发现，这个拆解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很慢，而且如果我尽力去周旋，交易，沟通，尝试阻止，甚至还能再延缓，推迟。”

  “然后我意识到了，先王大概是故意的，他想要……凌迟，将这个家族一点一点，不可逆转的蚕食殆尽，他想要我们一直活在惶恐中。”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来灭门的狮子们放过了我，我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巧合，虽然我当时活下来了，但事后想要追查，再简单不过了，况且我坐在家主这个位置上，就算身份处理过，也依旧显眼，而在这种情况下至今没人在意……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先王下了命令，特意留下了一个，来感受这一切。”

  “说实话，当我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心情还挺复杂的，也不清楚是后怕还是庆幸，不过知道自己的生还并非奇迹，总会是让人有些失落的。”

  “话说回来，经过这么多年的拆解，我们家的权力基本已经散了一半了，领地也小了不少，再加上商业上的损失，这些累积起来……我现在养这些私兵就已经有些吃力了，这还是我这些年一直想办法拖延的情况。”

  “而且……这是一场凌迟，等到身上无肉可割，接下来的恐怕就是断头一刀了。”

  “这个家族能活下来多少人不好说，我反正是必死无疑的，来为这件事画个句号。”

  “等到那一天，这个家族失去了爵位，权力，封地，商业，甚至所有的纯血，基本可以说是散了，这还是得有人活下来的前提。”

  “所以我才会继续抗争，尽管这只是理由之一。”

  “那么你呢，你会怎么选，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族，还有最后的血亲被屠戮殆尽吗？或者干脆远走高飞，忘记这一切？”

  “卓姆.因塞恩。”

  “……”

  “我甚至并不急于一个回答，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你在犹豫，犹豫就会动摇。”

  “好了，如果你……”

  “你们最开始，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卓姆仍低沉着头，但声音已经趋于平静，只是依旧带着一股遮掩不住的疲倦。

  “……什么？”奥博森愣了一下。

  “我说，你们一开始，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他抬起头直视着奥博森的双眼，表情略显痛苦，“是狮子的领导有问题，还是你们不满意他们的一些政策方针，还是，还是……”

　　奥博森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许错愕，随即就变为了略显复杂的苦笑。

  “非要我评价的话，做的还挺不错的，当然，这只是我作为一个贵族的看法，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放到我自己身上，这种事，我没有做过，也不敢说我能做的怎样，”奥博森说着摇摇头，“至于政策政见这方面的……或许会有不少意见，但是在我看来并没有多少称得上错误的，再之后更不用说了，就一直有意识的在针对我们家族……”

  “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理由？”卓姆捏着自己的额头，“我不懂，他们更强，做的也够好，那为什么要……攻击他们。”

  “呵呵，为什么……”奥博森再次笑了笑。

  “狮子们依仗着血液的力量，成为所谓的强者，占居高位，将他们的血奉为神圣的事物，而其余的生命只需要在他们的座下俯首……”

  “或许你觉得这样很合理，但我不这么觉得，他们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太久了，久到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圣的东西，而忘记了最基本的道理。”

  “不是强者得胜，而是胜者为强。”

  “利益的争夺已经是最纯粹的理由了，难道还需要别的？”

  “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你心里不安，那我告诉你一个更好听一点的。”

  “我来代表所有的，在狮子之下的弱者，向他们发起反击，我要把他们从那个神圣的位置上，拉下来。”

　　说完，奥博森站起来，走到卓姆身边，从兜里拿出之前的两把钥匙，拆出一把递给他，“这是我书房的钥匙，以后你会经常来学习的，就给你了，密码是12313。”

  “其余别的，我也吩咐过了，你在城堡里的权限只低于我，身份是卓克斯家的私生子，只要没人拦你，做什么请便就好。”

  “至于你……辛伽尔先生，”奥博森说罢，走倒一直沉默不敢发言的辛伽尔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弟弟，就拜托你了，之后，请多关照。”

　　说完，奥博森便自顾自的走到了门口处，打开了门。

  “今天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会给你们安排好些的房间的，我也很累要休息了。”

  “至于我说的那些话，还请你好好考虑。”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