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博森坐在椅子上,观察着眼前的环境。
这是城堡内的一间侧宴会厅,空间不算很大,比主厅要小了几圈,只能容下十几人的宴席,不过这间屋子位于城堡的最外侧,风景不错,坐在主座时能看到窗外的月亮,所以奥博森偶尔会在这里吃饭,宴请贵客,得益于此,这间宴会厅的装潢也相当不错。
他自然对这个房间无比熟悉,事实上,这间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奥博森都相当熟悉,但尽管房间的装潢没有任何异常,他仍旧认真的观察着四周,因为这房间中散发着浓烈的……狼的气味。
有四只狼正在这个不大的房间中巡逻监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奥博森……配剑随扔在房间的一角,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受了些轻伤,甚至还是被绑在正中的主座上,显得有些讽刺。
“还好,皮肉伤不影响身体活动……”奥博森稍微动了下手腕,默默计算着这几只狼的巡逻路线,以及战斗力,“但是不行啊……没有武器不可能打得过这几个精锐,要是找机会夺刀呢,马刀倒是也用得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奥博森耳朵动了动,揣测着任何可能的信息。
“脚步声要轻些,不是标准装备,是谁?说起来之前他们的阵型好像也是在围绕着什么人,跟这个有关?是打算来交涉了吗……说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间在这里……”
脚步声愈走愈近,奥博森便把脑子里那些小心思按下,小动作收起,准备专心处理眼下的情况。
几秒钟后那脚步声行至奥博森身后,他本以为这狼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指爪勾划,略至他的喉间,透过松软的毛发,温暖柔软的动脉与冰冷尖锐的利爪相触,奥博森身体本能的绷了一下,下一瞬才反应过来,装作挺直了腰背,但他怀疑自己已经露怯了。
不过这接触也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秒,那只手便转到了奥博森的衣襟处,为他掸了掸灰尘,随后拉开一张椅子,坐到了奥博森135°的侧方。
“闹得有些难看啊……”
一个有些轻冷的声音传来,洒入奥博森耳中,竟让他精神微微绷紧了些。这声音似乎有些奇异,轻得有些虚弱,甚至有些缥缈虚无,但却丝毫没有无力感,反而充满着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冷得有些发寒,甚至显得透入骨血,但却并非冷酷与残暴,只是无情,单纯的无血与无情。
像是谷间的夜风,或者说……林间的月霜,平等的洒向每一个人。
“久闻大名,幸会,负罪的困兽,奥博森.因塞恩伯爵。”
“……”奥博森抬起头,平视向眼前的之人,少见产生了些许错愕。
这是一只白狼,身形相当的瘦削,比奥博森这样偏瘦的体型还要再瘦上两分,能清晰看到他指爪上的骨结,与面颊下的颧骨,乍一眼看上去甚至显得有些羸弱,但同时衣袖中紧绷的肌肉,也说明了这个人并非表面那么脆弱。
他穿着一身繁杂的猎装,仅在几个要害部位着有皮甲,其余的部位则配装着一些奇怪的机扩,几对意义不明的钩挂,和几道相互交错,绷紧绑缚在身上的半透明丝线,背后背着一把弓,腰间右侧别着着一把长刀,对侧则是两把短匕,左袖略显臃肿,似乎还装着什么。
落座之后,这狼很自然的将双手搭在右侧的桌面上,单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兔子,看上去相当的放松,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
奥博森注意到,这只狼并没有戴绑腿,完全的赤足,就像传说中的那样。
“不敢……”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失态,奥博森便调整好了自己的仪态,缓声道,“倒是我的荣幸,天妒的白狼,草原的可汗,年轻的狼主……”
“大汗,霜痕.莫恩殿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我还以为与您的会面,会在一些……”
“更私密,更正式的场合,来商讨进一步的合作事宜。”
“哦?不够正式吗?”白狼环顾了一下四周,缓缓答道,“我倒是觉得挺合适的,反正你的事,总是要交涉一下的。”
白狼的声音依然很轻,没什么起伏波动,就像是日常闲聊一般,听不出丝毫胁迫的意思,但奥博森却丝毫没有放松或是轻视的想法,哪怕不提他现在是被俘虏绑着的状态,这头白狼所拥有的恶名与力量,也足以让他根本不需要去做“威胁”这种行为。
更何况奥博森觉得,自己现在恐怕只能通过交涉来破局了,而且大概要放弃不少东西。
“那看来我是没有什么有意见的权力了……”奥博森微微拉起嘴角,做出一个礼仪性的微笑,看不出丝毫的恐惧与恼怒,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为什么会有意见?你损失什么了吗?”白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也看不出什么,“只不过死了几个人而已,我没让人下杀手……而且这些不是你的亲卫吧,水平太差了些。”
“……您这话说得,”奥博森嘴角弧度收敛,再次做出一个态度,“我带人出去,被一群狼押回来,城堡内的人还都被您的人关起来了……”
“这对我的威信和颜面,恐怕是很大的打击啊。”
“呵……命都在我手上,你还在意这个,”白狼嗤笑一声,明显对这种想法很是不屑,“再说了,权力不就是这时候用的吗,你这种人,应该比我会用吧。”
“那也是严重损失,处理不好影响很大啊……”奥博森摇摇头,看向眼前的白狼,语气平缓,姿态倒是很低,“寒暄的也差不多了,不如您还是说说,您这大费周章的前来,究竟所求为何,想要怎样进一步的合作?”
“我该用什么,买我这条命呢?”
“哦,我之前的表达似乎有些问题,准,咳咳咳……”白狼说着,忽然咳嗽了几下,面色竟是有些泛红,不过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继续说道,“准确的来说,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需要更新一下。”
“我要你完全的臣服于我,秘密宣誓效忠。”
“……这不可能,您这是在让我叛国。”
“还在预料之中,甚至没到最坏的预期……”奥博森默默想着,但做生意总是要有讨有还,哪怕筹码是自己的命,一来就露底裤也太不明智了,于是他还是轻轻挑眉,开口拒绝道,“您要我背叛我的国家。”
“叛国?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个?”白狼的眼皮微微抬高,似乎有些惊讶于这些中原人竟虚伪至此,“虽然我没有过目你究竟跟我那几个手下交易过什么,也不清楚你们的律法,但是从他们能送我带人到你们境内夜猎,以及对附近几个郡展开的行动来看,只是算你一个叛国罪,应该一点问题也没有吧。”
“这恐怕不是一码事啊……我之前所做的,都只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而您这说法,恐怕没有听上去这么简单啊。”
无数想法在奥博森脑海流转,思考着自己该怎样交涉,又该给出怎样的价码,他很清楚自己能够带来的作用,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所以莫恩肯定不会轻易动他的命,所以他就必须借此多换取些东西,而且……如果有可能,他是真的很不想跳入莫恩话语背后的那个陷阱。
他想要做的是权力,然后击碎神圣的事物,而不是换一个强权臣服,成为另一个神圣事物的拥趸,在这一点上,狼跟狮子没什么两样。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能活着的前提下。
“您这要求说得轻巧,但是您要怎么保证我恢复自由之后,不会再次翻脸呢?我猜您大概会要求我签署并带走一些,能够让我万劫不复的证据吧。”
“也就是说,您要我的命一直在您手上攥着,我没猜错吧,殿下。”
“没错,”白狼竟然很坦然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被点破后的羞恼,“那我就不多废话了,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在问,“你是要活,还是要死。”
“……年轻的狼王啊,您倒是真如同传闻般的贪婪,”奥博森直视着眼前的白狼,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是不可能接受的,这种事,我不可能让我的把柄一直攥在您这样……危险的人手中。”
“更何况是这样的价码。”
“不知道您能给我什么?”
“战争结束之后,那些就不会是把柄了,而是……功勋。”
“我许你活着,战争胜利之后,你的封地与职权不会比现在小,”白狼眯了眯眼,指爪在桌子上轻扣,慢慢吐出几个条件,“而且,咳咳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允许你参与对狮子的处刑,我记得你们之间是有仇的,说到底,你不会觉得,你能一直呆在这边吧?”
“如果你对我有了解,应该也听说过,我许诺的,就会做到。”
“……”奥博森微微皱眉,倒不是对这个条件不满意,这个价码已经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他甚至真没想到白狼能这么爽快的抛出这么优厚的条件,听得出来是真的想拉拢自己。
虽然听说过白狼言出必行的传闻,各种方面,从御下,到屠杀,但他同时也很清楚,即便他真的会给许诺的这些,也有很多实现的方式,还有更多种的实现后的干涉方式。
位高权重者,从来不可尽信,尽管这白狼表现的很“草原”,但这样的伪装实在太过简单,他若心底流淌的不是狠辣,也不可能戮尽所有同辈纯血雄性,成为了大汗。
这实际上还是一个窘境,奥博森现在真的成了一只笼中的困兽。
“相比这些,不如我们还是谈些更实际的吧。”千般思绪一瞬而过,奥博森决定还是再拖延点时间,顺便再用能透露的信息探一下白狼的底线,以及自己弟弟的信息,他必须收集更多的信息,来辅佐判断,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相信您应该也注意到了,我亲自带兵出去是为了抓人,那是两个很重要的人,如果他们两个逃掉,并泄漏了信息,我的家族顷刻之间就会毁灭,我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果您能派人去把那两个人抓回来,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向您献上我的忠诚。”
虽然奥博森觉着卓姆能带着辛伽尔逃跑,问题不会很大,但他还是故意夸大了说辞,来以此威胁白狼。然后,白狼如他意料之中的做出了行动,奥博森注意到白狼的视线微不可查的后移,看向了后方的什么,一瞬之后再回到了他的身上,而他也顺势垂目,装作思索,未曾察觉。
在奥博森视线之外,一个守卫摇了摇头,虽然他没能看到,但白狼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白狼作为首领统御着战场,他能发现并带人袭击自己,没道理看不到在前方逃跑的二人,而他此时向什么人寻求反馈,也就意味着,他之前已经做出了什么行动,在此之上,如果他直言已经抓到了,那卓姆和辛伽尔应该就是真的落网了,而如果并非如此……
“咯吱。”锋利的指爪尖端砸进木桌,同油漆与木质发出了轻微的挤压声。
“你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霜痕再次同月光洒落,白狼平静的语气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张狂,桀骜,以及自我。
“坦白的说,我并不在意你或是你家族的死活,活的可以,死的也可以,如果就在这里杀了你,再把这里屠杀殆尽,让整个郡陷入大乱,我照样能达成目的。反正这个国家早晚都会是我的,你在历史的必然前无关紧要,更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你能得到的,都是我本就允诺的。”
“你最好别再,试探我的底线。”
“不过如果你要是现在向我献上忠诚,我也不是不能派人去把那两人抓回来。”
意料之外的,但也还在预期之中的回应。
“……还好,卓姆他们没被抓到,他们也应该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奥博森暗自叹了口气,但眼下的情况还容不得他放松,于是他沉声道,“这种大事,还请给些时间,容我思考决断。”
“……好,我赐你时间思考,”凝视了奥博森数秒,白狼才点点头,缓声道,“不过你最好快些,那两个人不会等,我也不会等,所以你拖不起。”
“现在你的身份还只是俘虏,等我失去兴趣之后,你和你家人的身份,也许会变成猎物,玩物,食物?我不保证,你,自己斟酌。”
“自然,感谢您的宽容。”奥博森低头致意,“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说。”白狼抬眉瞥了一眼奥博森,没有说自己会不会回答。
“您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目光短视,城府浅薄的人,我想知道,您这些豪言的背后,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白狼无声的笑了,嘴角上咧,本来还算得上清秀的脸竟是显得有些狰狞,“我要土地,我双脚无法丈量的广袤土地,你们能够生长作物的,土地。”
“殿下远见。”
“完蛋。”奥博森眉峰微挑,说完便两眼一闭,瘫倒在椅背上,心中再次沉了几分,“这人不能支持啊,他……高瞻远瞩过头了。”
“弟弟啊……希望你能尽快想办法回来破局吧,我恐怕只能拖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