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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与心》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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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ublish Time:2024-01-01 18:16

《血与心》 第十五章



  当卓姆见到辛伽尔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奥博森告诉了卓姆辛伽尔醒来的消息,当时卓姆就想去书房找他,但奥博森坚持要先吃完饭,让辛伽尔缓一会的同时,也让卓姆想想一会该说些什么,他要在一旁旁听。

  奥博森完全没有掩饰他的一些可能称得上险恶的意图,卓姆也自然对此感到了不适,回问他想做些什么,而奥博森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他会根据辛伽尔的反应和回答,决定该拿他作何用处。

  “他对我肯定不会全说真话的,虽然对你也未必就是了。”

  “在攻击我之前,先想清楚一件事,他不会是跟你一路的,我才是那个不会伤害你的。”

  于是,想着奥博森的话语,卓姆在这个金色的下午,站到了白色的围帘前,奥博森则倚靠在了近处的墙上,没发出丝毫的声响。

  卓姆最后看了他一眼,决定不去想,不刻意去想那两句话,轻轻把手搭在帘子上,拉开了围帘。

  围帘后,辛伽尔正躺在临时的床上,赤裸着上半身,被子被蹬在下面的角落,一只脚撂在床上,另一只脚点在地面,右手搭在小腹,怔怔的看着半举起的左手,午后纯净的阳光穿过指缝,落在他胸口的鬃毛上,铺展出浓郁的金黄。

  甚至有些耀眼。

  卓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构思的那些话语,以及歉意,尽数被堵在嗓眼,在真正的受害者前显得如此苍白,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和资格去道歉。

  一个纯粹的利益既得者,去向一个被控制住的完美的受害者道歉,这样的事未免有些太滑稽太讽刺了。

  而辛伽尔此时也注意到了有人进来,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是卓姆,顿了一下,才把手放下,撑着床坐了起来,双肘支在腿上看向他,神色平静,但带着一股连卓姆都能看出来的,迷茫与失落。

  辛伽尔没有说话,卓姆也没有,片刻之后,还是卓姆先开了口。

  “你醒了啊。”踌躇半晌,也只能吐出半句。

  “嗯……算是活下来了,”辛伽尔轻轻说道,声音略有嘶哑,从语气听不出什么,但还是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刺,“暂时。”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历经一整天的思考,卓姆尽量无视了那些隐藏的刺,最终吐出了他能想到的最委婉的一句说辞。

  “这件事由我吗,”似乎是有些不忍看卓姆越来越难过神情,说完辛伽尔就撇过头去,补了一句,“还是由你?”

  “我是真的,没有骗你。”声音更低了些,卓姆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句在辩解些什么。

  “我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谁,我自己都不知道……”辛伽尔低声念着,缓缓低头,用右手支着额头,脑袋几乎扎进自己的鬃毛里,“你,呵……你怎么可能设计这种计划,你根本不是这块料……”

  经历了这样的巨变,哪怕是辛伽尔也有些失态,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也才刚刚醒了几个小时。

  只有当你真的置身于一段传说,才能体会到那些笔触难以勾勒的阴影与细节,能够怎样影响一个人的人生。

  “那你,会恨我吗。”

  若是在什么小说或是画本中,这句话定是在背后充满了冷漠与险恶,年轻的兔子要以一个答案所代表的态度,来裁定面前困兽的生死。但他此刻的声音是如此哀伤低落,以至于像是在乞求一件他早已知晓不可能的事。

  “……恨你有用吗,”经久的沉默后,辛伽尔才回答道,“能改变什么?更何况,你什么都没有参与,也更没得选。”

  一个至少不坏的答案,但卓姆并没有感到任何一点的宽慰,他意识到自己看不到辛伽尔低垂着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回答里所蕴含的复杂情绪。卓姆只是觉得,这句回答相对于二人所遭遇的沉重一切,太过轻飘飘了,所以他猜辛伽尔没有说完,所以沉默还在继续。

  “呵……所以呢,就算我这么说了,你会相信吗,”最终,冰冷的现实摧垮了沉默,辛伽尔抬起头,神色脆弱的狰狞,但就连辛伽尔都能看出,那扭曲的表情下,是不知该指向谁的委屈,渐红的眼眶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敢相信吗,你能相信吗!”

  “就算能,那你能帮我吗!”

  “甚至,他妈的,所有人都死了,所有当事人都他妈死了!只留下我自己面对这他妈扯淡的一切!”

  眉峰与声音不同频的不自然震颤,泪水已然濒临决堤的边缘,痛苦的嘶喊盖过一丝幽幽的轻叹。

  喊叫过后,辛伽尔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

  “现在我算是全明白了……原来师傅说我是个孤儿,他在路上捡到了我,就带着我一起相依为命,现在看来,就只是我被放弃了,而已,他接受命令带我隐居乡下,而已。”

  “就只是这样而已,就只是因为我失去了部分纯血。”

  “我早就该怀疑了,一个普通的游侠怎么会这么厉害,懂的还这么多……到最后甚至他还是死于非命,什么都没来得及跟我说。”

  “真他妈扯淡……”

  卓姆低头沉默着,有几个沉默的瞬间,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未切实经历过辛伽尔这样曲折的身世,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资格,能说些什么,所以他只是默默的站在这里,至少朋友悲伤哭泣的时候,他能陪在一旁。

  如果他还被当做是朋友的话。

  “就只因为我们是外来的人,所以村子里的人会若有若无的排挤我们,就因为这种排挤,所以我想变得更强,爬的更高,不想再让人看不起,所以我才会去当守卫,才会遇到这些危险,所以才会知道这些该死的,真相……”

  “真是他妈的,荒谬……”

  “我原本以为那是一个,原因,却没想到,那只是一个,我不知道的结果。”

  “我想要抓住的,竟然只是原本应,弃之如履的。”

  “甚至,甚至,我都已经想要停下来了,我不想变成,你哥哥那样,冷血的人。”

  “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没来得及问,他,他们,是不是爱我……”

  说完之后,辛伽尔便垂下了头,没再正视卓姆。

  空气愈发的沉重,卓姆开始有些焦虑,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些什么,但他的人生阅历还是太过浅薄,所以在他抉择好之前,一只手掀开了帘子。

  奥博森走了进来,神色少见的未带有冷漠与高傲,只有些许的怜悯。

  短暂的站定后,他闭了下眼,停顿两秒才睁开,随后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下辛伽尔的头,像是一个大人,长辈。

  “如果要说世界上还有谁最能与你感同身受,那应该就是我们两个了。”

  “虽然我没法给你答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的父母真的不爱你,就不会派人把你送出去,教你武艺和知识了。”

  “你可以想想,失去了完整纯血的你,怎么跟你可能存在的弟弟斗,你又会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 况。”

  “都只是因为这些……血液。”

  “言止于此吧。”

  说罢,奥博森拉起了卓姆的手,带他走向外面。

  “该走了,有些眼泪是需要独自品味的。”

……………………

  卓姆放下手中刚刚看完的书,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向书房角落的阳台,向外面看去,视线越过围墙与树林,隐约能看到极远处的农田。

  倚靠在围栏上,他稍稍闭上了眼睛,略作休息,享受着午后的温暖,尽管炽热的阳光不讲道理的穿过眼皮,在黑暗的视野中摸上一层金黄,但卓姆依然在舒适中感到了困意。

  狼的那件事彻底结束没多久,奥博森就要求他开始了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包括体能、武术与基础知识,而当时卓姆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依旧处于过负荷后的拉伤状态,很容易疲劳脱力,自然对此有些怨言,但他最后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些安排。

  一来他很清楚奥博森说过的话,他已经没有逃避的权力了,二来,他在这个城堡里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好做,尽管就像奥博森说的,他的假身份算是很高贵,几乎能去这个城堡里的所有地方,做任何事情,除了去找辛伽尔,但卓姆是真的有些受不了周围人看他的眼神,疑惑、猜忌、谄媚、厌恶、幸灾乐祸……一切的想法掩盖在表面的恭敬下,像是人性的沼泽,甚至不如奥博森眼中的余烬来的纯粹。

  所以他宁愿给自己找些事做,所以他有些累了,所以他有些想要稍微眯一会。

  可惜没享受多久闲暇,感光神经所接收到的金黄,就被一片阴影遮蔽,卓姆睁开眼,发觉奥博森不知何时也趴在了围栏上,眺望着远方。

  “觉得漂亮吗,这一切,”片刻之后,奥博森转头看向了卓姆,“或者说美好。”

  “……好吧,应该。”这个问题让卓姆有些猝不及防,而且有些难以回答,外面是他曾经所拥有的向往的,但最近发生的事却难免让他有些改观,片刻之后,他才给出了一个相对确定的答案。

  “只要你想,这一切都可以是你的,”就像是兄弟间闲聊的碎语,奥博森轻飘飘的说着,“不如说这些本来就该是你的,我才是那个被迫接手的。”

  “可我从来没想要过这些……不管是这个郡,还是别的什么,”但卓姆很清楚,奥博森的话总是有弦外之音的,只不过他不想撒谎,此刻也没这个必要,“我最多也只是想过,去保护什么东西,某些人。”

  “保护一些事物并不是只能通过个人的武力,”奥博森摇摇头,再次看向远方,“很多时候,必要的占有和政治也是不可或缺的。”

  “……”卓姆张张嘴,没能说出什么,他想不出如何反驳,所以只能变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我们是不是就能一直像刚才那样,坐在书房里,你给我讲那些书里的知识,不用想这么扭曲的问题。”

  “呵……倒是挺美好的幻想。”奥博森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惨剧,我就不会是家主,你才是继承人,会有专门的老师来教你的。”

  “而你我……大概只是普通的亲戚,也许还会有权力的纠纷和斗争。”

  “不过也许……我会在某个年纪成为你的伴读或是老师,也许这样也还不错。”

  “不过这样,你就要变成我这样,或者你我父辈那样的人了,我感觉,现在的你应该不会喜欢的。”

  “至少会有时间悠闲的活着,吧,”卓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不会有这种可以预见的……死亡逼近。”

  “也许是这样,但……”奥博森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有些问题总是要面对的,而幻想也总是会消磨意志。”

  “也是啊,”卓姆轻叹了一口气,“那你到底打算拿辛伽尔怎么样,又要我怎么做,我觉得你应该已经想好了。”

  “真的是……这才没多久,我就已经会这样说话了。”

  “嗯……应该想好了,”沉吟了片刻,奥博森才缓缓回答道,话语中少见的带上了明显的犹疑,“但我觉得,我可能是没想好。”

  沉默。

  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卓姆已经大致了解了奥博森的性格,过往的经历逼迫着他永远冷静,永远理智,永远果决,被迫着无懈可击,而他此时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种犹疑,虽然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对他也意义非凡,但更大的可能,应该是另一个原因。

  “……很危险吗?”最终,还是卓姆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没关系,我会帮你的,应该。”

  “哦?只是这些时日,你就已经生出这种觉悟了吗,”奥博森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就像是兄弟在讨论晚上的酒局,而不是自己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对这个家族产生归属感了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转移话题是更加不妙的征兆,卓姆有些不敢承受奥博森的笑容,不自觉的偏移开了眼神。

  “……是啊,很危险。”见卓姆这样的反应,奥博森意识到自己的防备已经低到了有些拙劣的程度,与卓姆这样能够说真话的人相处,对一个狂徒来说,慰藉有些过大了,于是他默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

  “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如今甚至把意料之外的牌都捏在手中,但……这些天我才真切的发现,我能做出最优的选择,竟还是一场惊天的豪赌。”

  “牌面差距太大了,而他们甚至跟我坐的不是一张桌子。”

  “那你到底想怎么做,”卓姆抚摸了下自己指节间的老茧,话已至此,他竟也有些紧张,毕竟他大概会是这漩涡的最中心,“说说吧,反正我早晚也要知道的。”

  “我……”奥博森看着卓姆,瞳孔中的火焰飘摇,“我想要把你托举上那个王座。”

  虽然听上去有些荒唐,但依然是一个预想中的可能,不过在此刻,这反而是一个更加不妙的信号。

  “但这只是一个结果,不是吗,”卓姆遏制住低下头的冲动,强迫自己直视奥博森的双眼,像是在等待那余烬将自己也引燃,“你想怎么实现这个……目标。”

  “我想,我想……”言语也随之飘摇,炽烈,乃至恶毒,“我想,把狮子拉到同一张桌子上,玩一场不得不玩的明牌游戏。”

  “我要你和辛伽尔决斗,用一场盛大的赌局决定王座的归属。”

  “……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像是什么小说中的情节。”

  “但……这依然是一个结果,不是吗,”卓姆轻叹一声,“你要怎么做,告诉我吧,你也没有退路的,不是吗。”

  “……呵呵,你确实学的很快啊,也许你不喜欢,但你真的有天赋的,”奥博森再次摇头笑了笑,只不过这次是出自真切的欣慰,“虽然我也有些失态了。”

  “你想的没错,我的计划非常的……激进。”

  “我想要先尝试接触可能拉拢来的其他领主,透露一些风声,以及我的激进立场,迫使他们在短时间内站队。”

  “在争取一定数量,起码可能保证中立的家族后,我会向王族摊牌,告知他们辛伽尔未死,同时你也未死,逼迫他们昭告天下,举行一场决斗,来决定王座的归属。”

  “……感觉更像什么小说了,而且似乎漏洞百出……”只是简单的思索,就连卓姆都觉着有些荒诞,但他却先放下了那些疑问,提出了他最关心的,“你不觉的这对辛伽尔很不公平吗。”

  “难道命运对我们很公平吗,”奥博森神色如常,“而且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可行的办法了,明或暗的博弈都太不切实际。”

  “另外……虽然我并不想逼你站队,但我想你应该早就清楚了,我或是辛伽尔,你总要选一个的,也许你想匍匐在他的脚下乞求宽恕?”

  “……那你怎么打算说服那些,没准比你还奸滑的贵族入局?”卓姆眼稍微低了些,选择无视了他的告诫,“他们没道理参与这种几乎没赢面的计划吧。”

  “只要他们插手掣肘,就有赢面,”奥博森没有在意卓姆的回避,继续解释道,“不只有我们想过反抗狮子,能做到顶点的贵族,又有几个甘愿屈居人下,只不过他们没机会从狮子身上啃下块肉来而已。”

  “现在他们有了。”

  “我可以许诺一些东西,并现在支付一些,我现在还是有些东西可以付的。”

  “……那,我们又该以什么立场去举行并参加这种决斗,”就当是默认了奥博森的回答,卓姆继续问着,“曾经被剿灭叛徒的后裔,现在来争夺王位?怎么都站不住脚吧。”

  “这样你逼迫他们昭告天下只会产生反效果,就算他们被迫接受了这场决斗,人们也不会接受的。”

  “所以我会给你换一个身份,你会成为……”奥博森平静的陈述着,“先帝与你母亲私通所诞下的私生子。”

  “什么?”卓姆以为自己听错了。

  “字面意思,如果你的身份成为了私生子,那么你身上流淌的纯血,就可以成为你争夺王位的立场。”

  “这会有人信吗?”这设想有些太过荒诞不经,卓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质疑起。

  “有没有人信无所谓,重要的是它能够摆上台面,而且能够得到王族的认可,”奥博森阐述着与卓姆迥异的思维逻辑,“而且当你在决斗的舞台上,展现出纯血的力量后,这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他只能是真的,就连王族都不会去否认,他们不敢进一步破坏狮子血液的纯洁性,也不能。”

  “你在位的这段时间就会成为,我们与狮子之间不得不合作的缓冲期,就算他们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就算按你说的能行,可你这样……等于在侮辱先王,还要让他们一起,”卓姆眉头微皱,“你觉得他们能够答应?”

  “先王……一个死人而已,”奥博森轻蔑的摇摇头,“死人可以是最昂贵,也可以是最廉价的筹码。”

  “有的时候,发起战争只需要一句口头上的侮辱作为理由,但必要时……死人的尊严毫无价值,能被用来当做筹码,是他们的荣幸。”

  “换个角度来说,就算他们的尊严很昂贵,现在还有人会为他的尊严兑现价值吗?纯血和亲族都快被他杀一遍了,至于我们的父母……难道你会?”

  “……唉,我果然很讨厌……你这种样子,”短暂的沉默过后,卓姆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觉得我能去当皇帝的。”

  “不是我觉得你能,而是你必须能,”奥博森将视线转回了远处,“这是能让你,我,辛伽尔,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办法。”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当皇帝是没必要变成我的这样的,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极端的权力能把责任转嫁出去,我只是必须自己背负一切而已。”

  “绝大部分时候,你只需要选择相信该相信的人而已。”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你也可以相信我。”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总感觉还有哪有些不对劲,”卓姆的声音也愈发低沉,“就算是豪赌,你这样的人,会不带任何保障就坐上牌桌吗。”

  “你能让大部分人围观,并把他们按上牌桌,但……你要怎么保证他们不会掀桌子离席?”

  “你还有其他准备,对不对。”

  “是啊,我就说你学的很快,”被卓姆这样点破,奥博森也没有丝毫懊恼,依然平静的陈述着,“反正早晚要告诉你的。”

  “我会在一定程度上对辛伽尔进行心理诱导,让他更加迷茫,减少对王座与权力的向往,增加他对所谓正义、公平与自由的渴求,以及对血统论的厌恶和抵触。”

  “总之是一定限度内,让他的倾向对我们有利,让对方同样唯一的牌保护我们,扯住自认为胜券在握的人,不让他们掀桌子。”

  “当然,我会尽量温柔的,把他弄坏了,狮子就真不接这一局了。”

  “我就知道……”听完奥博森的陈述,卓姆发觉自己竟也平静的出奇,让他不禁怀疑这种天赋也一同流淌在血液中,“从那天你听到一半,最后走进围帘里,你就已经想好了对不对,最后说的那些话也是……”

  “我当时就该感觉不对劲的。”

  “当然,我不否认,”奥博森甚至低头看了看指甲,似乎对他而言,对他者的操弄只是这个计划中最不值一提的一环,“我当时说的话,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在他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对他施加影响,但我必须得说,那些话也确实是我发自真心的。”

  “你果然,足够恶毒。”卓姆无视了奥博森那堪称狡辩的陈述,凝视着奥博森的侧脸,一字一句的说道。

  “过奖了,虽然我是被迫的,”奥博森转过头,带着些许笑意,平静的回应着卓姆的注视,“而且,我想活下去,还有很多其他想做的事。”

  “这件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当然,如果你还想就此争辩些什么,我也不介意再陪你浪费些时间。”

  冗长的沉默,长到像是二人在心照不宣的享受午后的阳光。

  “我好像明白了。”最终在某个时刻,卓姆抬起手,遮挡住已经有些刺眼了的阳光,开口道。

  “你从来就没想要站在过弱者、所有人那边,你跟他们,跟那些狮子,压根没什么区别,你所有的行为,也都是源于内心的贪婪、恶毒和疯狂。”

  “只不过你的这些行为,在所谓‘弱者’表象的保护下,看上去像是在自卫而已。”

  “你和他们都一个样。”

  卓姆平静的陈述着,他本以为这些言语会足够炽烈,但此刻只是如泉水般从他口中淌出,就像是奥博森。

  “也许我已经被他点燃了。”卓姆这样想着,只可惜此刻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眼。

  奥博森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卓姆,片刻后才有些轻松的笑起来,转过身,双手托着扶手轻跳,坐到了围栏上,毫不在意背后就是几十米的高度。

  “我还以为你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想明白这件事呢。”

  “也许吧,我不否认,也无法否认,更没说过我是在做什么正确的事。不过我得提醒你,在这件事上没有中立的选择,你终究要选择的,帮我,还是去帮他,乞求他的怜悯?”

  “而且你可以想想,那是谁把我变疯的?仇恨的螺旋一旦开始,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了,生存的斗争更没有。”

  奥博森顿一下,见卓姆没有打断的意思,就继续说道。

  “至于你说的‘弱者’和‘所有人’……”

  “血液带来了客观上的强弱区别,虽然相对于狮子,所有人都可以算是弱者,但相对于那些普通人,不止我,现在的你也绝对属于强者,分歧和沟壑是天然存在的,你要怎么让他们相信,你会为了他们斗争、发声,还会把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分给他们?这是反直觉,反本能的。”

  “所有人……这更是一个伪命题,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当人群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后,他们之间的利益是不可能不犯冲突的。强者会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取更多,而弱者……呵呵,他们会不会相信你都要两说。”

  “那就为了弱者,为了绝大多数人,”卓姆回答道,“我会去做,身体力行。”

  “唉……你只是现在这样说而已,”奥博森轻轻叹了一口气,向下挪了挪身体,随后以腰部为着力点,几乎对折的躺倒在围栏上,蔑视着坠落的可能性,“现在的你,根本意识不到这会是多宏大的事,相比之下,我经历的,做到的,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所以你也必然要付出更多。”

  “况且在这个过程中,你总是要选择的,‘弱者’中不包括谁,“所有人”中不包括谁。”

  “而且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冷酷的政治生物,你总会有自己的情感,私人的想法,而每一个在人们眼中不完美的决断,都有可能使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你承担的住吗,弟弟。”

  “我可以问一个最简答的问题,有两方人需要帮助,一方是你的爷爷……或者我,另一方是你期许中完美的‘弱者’或者‘被害者’,你会去帮谁?”

  “这个问题你不需要回答我,但你需要知道会有这样一个问题存在。”

  “那我就,去获取那比你更大的权力,”卓姆的头更低了些,但火焰此消彼长,“为了……所有人。”

  “哦?”奥博森透过围栏的缝隙,看了卓姆一眼,神情第一次有些惊讶,随后坐起身,跳回了阳台,“那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我记得之前你说关于提纯和转移血液的那些书和东西,都被带走毁掉了,对吧。”卓姆回想着那天晚上的对话。

  “你是想说,那些知识和仪器,在王室那里还有留存?”奥博森微微皱眉,“不是没可能,但是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所有人都变成强者。”年轻的兔子平静的说着疯狂的设想。

  “呃………………”奥博森第一次怔住了,甚至下意识的摸了摸左手上的戒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想让这里变成奇美拉之国?”

  “什么?让所有人都变强不是好事吗?”卓姆似乎有些疑惑,“而且奇美拉又是什么?”

  “……唉,你爷爷除了那点历史,还真是什么都没教你啊,”奥博森盯着卓姆看了数秒,才确定他是真的没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这样几乎以血统决定一切的国家,试图弥消血统所带来的影响,这是真正……比天还大的事。”

  “你这是在彻底抹杀血液的神圣性,会损害到无数人的利益,甚至你想帮助的那些人,他们都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卓姆的反应,在此刻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这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因为血液的观念植根在他们心中,就这么简单,”奥博森轻轻摇了摇头,开始思考该给卓姆补习些什么,“你这样做,相当于在改变他们赖以维系生活和亲族的逻辑,哪怕是为了他们……好。”

  “为他们好,你问过他们了吗。”

  “再说了,你可以看看你自己,只是接受了一部分狮子的纯血,就长出了鬃毛,让其他种族接受混合的血液,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更不要说那些被你损害了利益的,本属于‘强者’的贵族们。”

  “但我会去做,总要试试的,”卓姆语气第一次变得如此坚定,“你觉得我做不到吗,还是会我失败。”

  “也许吧,我想象不到能怎样成功,虽然我愿意相信,这种……未来,”奥博森看向卓姆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而且我更加相信,即使你能做到,这种未来真的能够发生,那个时间……也过太遥远了,你或者我,都不会看到的。”

  “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卓姆的话语像是承接,也像是一种回避,“就像你之前说的,只要我坐上王座,就是在血液的神圣性上,敲开了第一个口子。”

  “是啊……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不义的,”语气也变得有些飘忽,奥博森轻声说着,“但我们所完成的客观成就,没人能否认。”

  “愿天火焚烧这永恒的阶梯。”

  “某一天,我们的后代,能脱离这血液所铸成的螺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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