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

　　天空从清晨开始就布满了云，和昨天的晴空万里截然不同，但也没有乌云密布的压抑感，被云散射的阳光还是将这个世界照亮了不少。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额头开始出现白色毛发的灰狼，打理刚穿上的正装。镜子里的灰狼额头上斑驳的白毛混杂其中，眼角也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样锋芒毕露了，不过眼神还是那样锐利，和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一样。简单打理完毕，自己对着镜子笑了一下，镜中的灰狼也随之抿起嘴角，随后拿起电话拨出那个前一天晚上聊了大半个小时的号码。

　　“提尔，要出发了吗？”电话接通后，听筒那头传来熟悉的有些沧桑的声音。

　　“准备好了，大概十五分钟后到。”我对着电话说着，“巴德尔今天也这么早就醒了吗？”

　　“年纪大了也不需要睡太久，习惯早起之后还真的不知道多睡一会是什么感觉，现在也挺精神的。要给你准备早餐吗？”巴德尔在电话那头说着，话筒中隐约还能听到一点油锅吱吱作响的声音，看样子巴德尔应该晨运回来不太久。

　　“多谢了，一个三文治就差不多了。”其实只有自己才知道，刚过去的那个夜晚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多少次，不知道半夜几点才睡过去，刚才还是给自己灌了两杯浓茶才算是恢复到正常状态，早餐也做得有点随便了。

　　“那好，等会见。”

　　“等会见。”我挂掉电话，拿起提前一天准备好的行装走进车库启动汽车。

　　开着车在郊区的马路上狂奔十来分钟后，将车停在半山腰上的白色房子前的我按响门铃。“来了。”在电话里刚听到不久的沧桑声音从门后传来，一阵稳健而安心的脚步声响起，片刻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但精神饱满的白虎兽人出现在被打开的门后。他拥抱了我一下，“快进来吧提尔，早餐很快就好。”

　　“谢谢指挥官安东尼。”我一边向巴德尔道谢一边跟着他走进屋内，顺便将门关上，跟着他走进饭厅。

　　“私人时间不需要喊代号，不然你就等着我喊你一整天的流星。”巴德尔看着我假装生气地说着。

　　“好好好巴德尔大哥。” 我连忙改口回去，“只是你这名字一样的代号有时候很容易脱口而出呢。”

　　“那也不是能随便叫的理由。”巴德尔在厨房里面拿着锅铲翻搅，听声音锅里应该是在煎什么。

　　从饭桌上往窗外看去能看到巴德尔在庭院照料的植物，其中有些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在九月末的风中不断摇曳。天空的云没散去也没变厚，透过云层的阳光比刚才出门强了一些，甚至能隐约看出一点太阳的轮廓。

　　巴德尔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出来。“还是你喜欢的早餐。”将盘子放在餐桌上的巴德尔在我对面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向两个杯子倒入热奶茶，随后将其中一杯递了过来。盘子上盛着一个一个巨大的三文治，里面夹着一大片还带着油泡的培根还有煎蛋，整个三文治散发出带着温度的肉香，抚慰着自己有些不安分的灵魂。

　　“谢谢。”我拿起那块三文治大口啃了起来。还是那样熟悉的弗雷做出来的味道，我不禁想起那时自己找弗雷学做三文治的经历，只是自从弗雷那次任务中殉职之后自己就没再做过了，不过却机缘巧合自己教会了巴德尔怎么做出这种味道。现在吃着三文治的我忍不住又开始想起以前和弗雷在一起时的点滴，想拿起面前的奶茶喝了一大口冲走刚才想到的东西——可是到了入口的时候才发现巴德尔加的奶不是很多——奶茶带着的些许涩味还是挽留了一些来不及冲走的思绪。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一边吃着一边问坐在对面的巴德尔，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思绪。

　　“已经准备好了。”白虎兽人指了指放在饭厅角落中的一个背包，“随时都可以出发。不过今天可能会下雨，尽量越早越好。”

　　“没问题。”我默默加快了自己咀嚼的速度。
 

　　法尔基里墓园在城市北部的一处山坡上，特殊部队的行动基地旁边，刀刃特别行动组的区域在墓园的一个角落中。

　　和墓园入口驻守的士兵接洽后，我和巴德尔一起步行进入，走向安葬特别行动组殉职成员的那片墓地。这时天色稍稍变暗，天空中的云层稠密了些许，潮湿的气息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趁着雨还没开始下，我带着巴德尔稍微加快脚步，向着那棵大树的位置走去，在记忆的指引下最后和巴德尔来到了一个墓碑前。

　　墓碑上面刻着黑熊的名字，弗雷・墨菲，以及两个不同的年份——分别是五十年前和二十年前——那是他的生卒年。“弗雷，生日快乐。”我近前一步蹲下向墓碑说着，将白色勿忘我和弗雷最喜欢的工艺品放在墓碑前，伸出右手摸向墓碑的一角。

　　巴德尔从上衣口袋取出一串编织好的托思环小心地放在墓碑前，那是一个黑色尼龙绳编制环，上面按照一根指头宽的距离缀着一些白色的小珍珠，在传统中这是用来表达哀思的信物之一。“这是埃尔编织好之后前天拿来给我的……她知道今天我们会来这里，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带过来。”埃尔是巴德尔在担任行动指挥官时下属的白狐侦查员。

　　“谢谢。”我望着墓碑上那个名字，思绪不禁回到了执行任务那天出发前。“埃尔她现在还好吗？”

　　“她过得还不错。”巴德尔说完蹲下来，看着墓碑停顿了一会，对着墓碑说：“弗雷，早上好，老指挥官来跟你说声生日快乐。那个很重要的狼也来了，就让他多和你聊几句吧。”随后巴德尔望向我，“提尔，去陪陪他吧。”随后他起身往后稍微退了两步留出空间。

　　几颗液滴打在我额头的毛发上，没过几秒毛毛雨便从空中散落，逐渐濡湿身上的衣物和毛发。

　　巴德尔从背包里面取出伞撑开，示意我需不需要遮盖，而我摇了摇头，“现在这样正好。”我向巴德尔稍稍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巴德尔像刚才那样往后退了一些，只是这次没有退后那么远。

　　“总觉得一切都在不久之前发生，没想到其实已经二十年了。”我面对着墓碑说着，“不知道弗雷你现在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如何，如果可以的话不管是什么时候，或许是梦里，又或者是在哪个隐蔽的角落，来找我聊聊吧。”

　　“没有你的第二十个夏季过去了，要是说我有没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是自从做了行动指挥官之后自己的行动变得更成熟些，要考虑的东西也变多了。在这个夏天要结束的时候我当上了新兽教官，开始带教新成员，希望能在其中找到能和你一样配合出色的队员吧。”我摸了摸墓碑的边沿，“……我觉得自己比之前更加适应你不在的生活了，但是至今都没习惯，有时候躺在床上会想着要是你在旁边的话该有多好……有时候晨运或者登山远足的时候甚至会不经意地想着你在旁边，会想和你聊聊自己见到的东西，或者想和你玩玩恶作剧什么的……只是现在感觉自己也不像那时候能这么随性了，再说是现在你也不在现世……”

　　雨没有停，也没继续变大，还是那样的毛毛雨。额头上的毛已经被濡湿得差不多了，自己暴露在衣服外面的毛发已经被浸得湿润，全身上下都能感到潮湿，竟和那天晚上的感觉十分相似。

　　“……我还记得那天的晚上也下着雨，不过不是这样的毛毛雨，而是雷雨，那时候还是夏天，此后我都会感觉夏天过得特别快，春天好像才过去没多久，一眨眼就到了秋天一样，但是今年却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个夏天变得有些漫长。”

　　“我还想像那时候一样，在春天开始的时候一起挂风铃，在夏天开始的时候一起远足，在秋天开始的时候一起露营，在冬天开始的时候一起狩猎……”我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眼里的是什么，是积聚的雨水还是泪水。“……我还记得和你庆祝你的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那天我迟到了还挂了彩，你却还乐呵呵地带着我进房间吹蜡烛吃蛋糕，后来我还说在你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一定要给你搞个最好的生日庆典……可是却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那时候我还悄悄写了个计划表呢……”

　　“……可以的话能在梦中找我吗？我想在九月的最后一个梦的最后时刻被你唤醒。”

　　毛毛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空中的云也逐渐散去，世界也在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

　　我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吊坠，打开吊坠后里面是一张有点轻微发黄的照片——一个灰狼和一个黑熊在商场的休息区坐着一起自拍，照片里的熊和狼笑得正开心。这张照片不管换了多少台电话都留存着，后来自己冲洗出来放在吊坠里面作为纪念，偶尔会拿出来。照片里的商场经过时间变迁，现在已经不如当年火热，休息区的布置也早已更换。

　　 “回去吧。”在墓碑前不知道多久，我在墓碑前站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向巴德尔示意道，随后和巴德尔缓步沿着来时的路走去。巴德尔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简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