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希米尔有记忆开始，他就开始独自生存。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冬天之前尽可能的积攒食物，然后在冬天的时候找个温暖些的角落过冬——和真正的野兽一样。独自成长的岁月很艰辛，幼兽时期的他甚至一度靠着乞讨和偷窃过活。毕竟是幼兽，没有成兽的机敏和矫健的体质，他经常被人逮到，运气好的话，别人会怜悯他，把他放走，运气不好的话，他会和其他被逮到的小偷一起，吊起来挨一顿鞭子。
    
他还记得自己最最困窘的那个冬天。那年秋天，他没能筹备到足够的食物。所以当冬天来临的时候，他惊惶失措的四处寻找食物，却痛苦的发现自己连一只兔子都逮不到——流浪者里不乏成年兽，他们的力量和敏捷都不是一只幼狼可以比拟的。

他还依稀记得那个冬天的味道，那是饥饿的味道。饿了两天的希米尔甚至需要强迫自己吃下从雪下拔出来的嫩草根，那些带着苦味的植物根茎散发着轻微的腐烂的味道，咬上一口，除了水分以外就只有塞牙的纤维，甚至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怪味。希米尔第一次吃的时候，差点吐出来，但是他还是使劲儿的捂住自己的嘴，把草根吃了下去，因为那是唯一他可以弄到的食物了，不能浪费。

草根很多，整个郊外的雪下都是这些东西，但是，狼的胃并不能适应这种食物，粗纤维带来的饱足感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然后就被饥饿以及不适所替代。在因为腹部的不适感整整蜷缩了两天后，希米尔实在没法再忍耐下去了，他花了整整两小时的时间，辛辛苦苦的用石头磨尖了他在郊外捡到的钢制水管。

在漫长的蹲点后，他用那根水管刺穿了一只兔子的腹部，并成功的抓住了它。终于有东西吃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他面对的是比他大两岁流浪者的一顿毒打，以及到手猎物被抢走的耻辱。“废物，抓得住兔子又怎么样，哼？很高兴？笑一个试试啊？呸！”那个比他高上一个头的豹人少年踩着他的头，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那是希米尔第一次打架，从未有父母教导过的战斗本能仿佛与生俱来的支撑着这具瘦弱的身体，他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果断和狠辣打退了那个豹人。代价是喉咙上的两道抓痕，伤口很深，血液顺着伤口滴落到胸膛。可是希米尔没有在意那些，他低下头，扯开兔子的皮，大口大口的吞咽着自己好不容易夺回的食物。

第二年的秋天，希米尔想要去森林里收集过冬的食粮。他在森林里找了整整两天，却没能遇上一个猎物，细密的树枝在希米尔的面颊上留下细长的伤口，泥浆几乎覆盖了他的皮毛。终于，长时间的寻觅让希米尔感觉困倦了，又脏又累的他靠在树下休息，却碰上了一个路过的老猎户。那是一个年岁有些大的虎人，时间的长河夺去了他矫健的身姿，却赋予了他无人能比的狩猎经验。老猎户看到希米尔似乎有点惊讶，随即便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

老猎人将希米尔带回家，细细的给他清洗身体和伤口，并且给他准备了食物。希米尔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老猎人制作的食物很好吃，那些温暖的东西让希米尔的身体很快恢复了体力。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并对老猎人道谢，准备继续筹备过冬的食物。老人很明显被触动的样子，请求他留下。老猎人没有子嗣，他恳求希米尔以自己子嗣的身份继承自己的技艺，并为自己送终。希米尔想了想，答应了。

就这样，老猎人开始教授希米尔如何狩猎，老猎人并不温柔，相对的来说，反而有些严厉，但是希米尔丝毫不在意。等自己能够独自打猎了，就让老爹休息吧——希米尔这样想到。虽然老猎人并没有给希米尔一个明确的称呼，希米尔在心中却已经认可了老猎人长辈的身份。

希米尔的天赋很棒，他的嗅觉和狩猎本能得到了老猎人高度的赞誉，在冬天来临前，希米尔已经能够独自完成小型猎物的狩猎了。但是他无意中发现一个问题，老猎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像是看着猎物的目光。尽管只有一瞬间，希米尔还是感觉自己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一开始希米尔并没有在意，甚至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些糟糕的细节，例如：他晚上睡觉时，房间门似乎悄悄从外面被锁上了。而且，他能够闻出来，自己的食物里似乎被加入了一些奇怪的佐料。希米尔感觉到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但是他却没有妄动，他决定等了解一切之后再作判断。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吃下食物，然后在出门打猎离开老猎人视线之后扣喉吐掉。

终于，在某天的早饭后，老猎户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起希米尔的盘子然后招呼他出门打猎，而是起身锁上了门。然后，他慢慢收敛了脸上祥和的笑容，板着脸告诉希米尔，这些天在希米尔的食物里都加入了慢性毒药，这种药能够让人四肢无力，如果不吃下解药，就会痛苦的死去。然后，老猎户满脸淫笑的要求希米尔脱下裤子，像狗一样趴在地板上。

希米尔震惊地看了老猎户一眼，然后委屈地问他为什么。“开玩笑，不过是个流浪的小崽子，还真以为我会把你当做子嗣么？你不过是玩物和工具罢了。”老猎户冷笑着看着希米尔，“现在，趴在地上！先好好让我爽爽吧！”

看着失魂落魄的希米尔绝望地跪在地上，然后一点点趴下去，老猎人一脸冷笑的脱掉了自己的裤子，缓缓靠近。然后，他被暴起的希米尔一刀捅在了腹部。“呃……为什么……”老猎人踉跄着后退，低头看了看捅在自己腹部的猎刀，声音嘶哑地问出了几分钟前和希米尔相同的问题。

沉默，希米尔沉默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爪，上面沾染了老猎人温热的血液。在刚才的短短几秒钟里，他回想了很多东西，之前老人如同父上一样的抚摸，那些温暖而精致的食物，以及或温柔或严厉的叮嘱，回想到老人变脸的前一刻中断了，希米尔抬起头，长长的叹息，他不知道老人是打算问为什么自己没有中毒还是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但是不管问的是什么，他都不打算回答了。“没有为什么，谢谢你最初带给我的温暖，对不起……以及，再见……”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希米尔开始在城郊和贫民区流浪，他本能的觉得兽多的地方会安全一些，却又不肯太过接近别的兽。尽管那次的事情已经过了很久，但是他依然觉得有些后怕，之前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不是任何一只兽都怀着善意，因此，不要轻信任何一只兽。

不过让人有些不解的是，虽然希米尔不再接近任何成兽，但是他对幼兽却还保留着亲近的态度，尤其是对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兽们。或许是感同身受的缘故，他看着那些幼兽瑟缩的身体和空洞无神的眼睛的时候，会觉得莫名的心痛。他也开始仗着自己精湛的打猎技术，多打一些小动物，这样就可以分一些自己富余的食物给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流浪幼兽。大家都不容易，一起过的话，总比自己一个人要容易熬吧，他这样想。

就这样，一开始仅仅是简单的帮助，但是渐渐地，随着幼兽们和希米尔的关系越来越好。幼兽们就干脆以希米尔为首，聚集起了一个小团体。他们白天由希米尔零头一起去围猎小动物，晚上回到庇护所蜷在一起烤火取暖讲故事。其实，兽多了之后生活质量反而下降了，毕竟不是每只小兽都能猎到足够自己食用的食物。但是，没有一只兽觉得分给同伴食物是一种“吃亏”，他们反而觉得异常的温暖和充实。

希米尔的感受是最强烈的，每天眯着眼睛和兄弟姐妹们躺在火堆边上，希米尔都会满足的蹭蹭同伴的皮毛，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和其他的同伴嬉笑打闹。虽然他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也很成熟了，但是在和同伴在一起的时候，他所暴露的，永远是自己最最孩子气的一面。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家人吧，希米尔这样想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三年开春，那年希米尔十岁，帝国下达了新的法案：所有的流浪儿童都必须得到妥善的处理，具体处理方案如下，主战兽族的流浪幼兽，经其本兽同意，可以直接进入军营进行预备兵员训练，如果其不同意，则可以进入学校进修或者是被同族的家长收养，非主战兽族的流浪幼兽将进入学校，但是学费需要自己打工来解决，帝国会提供打工的地点，同时，他们也享有进入军营的权利，但是需要经过测试，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接受收养。

希米尔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就召集所有的流浪幼兽宣布了这个消息。当希米尔提出要他们各奔前程的时候，幼兽们一片寂静，然后，某只兽弱弱冒出了一句，似乎声音里还有些哽咽，“希米尔你要赶咱们走么？”“嗯？”希米尔扭头，然后发现说话的是一只叫做白尾的狐女，流浪的幼兽大部分都不认识字，甚至有一部分连名字都没有，仅有一个凭借外表取的绰号。但是希米尔还是对这只雌狐有很深的印象，因为，她是这里的幼兽里最聪明的。而此刻，这只白尾正泪汪汪的看着希米尔，一幅被抛弃的小宠物的无助感。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希米尔忽然就觉得有点头疼，连最冷静的白尾都这样，那么……果然，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希米尔被泪汪汪的幼兽们扯住了衣角。“我们不走！我们喜欢希米尔，别赶我们走！我们想一直在一起！”幼兽们幼稚的声音带着名为执拗的情绪，那种强烈的感情几乎让希米尔都要改变主意。

沉默良久，希米尔还是硬着心说：“你们不可能一辈子跟着我这样，所以，都走吧，各自报名然后选择各自喜欢的前程，都走吧，流浪的日子已经太久了，你们尝过的苦已经够了，去过安定的生活吧。”“不！”“我们绝不离开！”幼兽们依旧执拗着拉扯着希米尔，似乎自己一松手，希米尔就会消失。

又是长久的沉默，然后希米尔陡然站立起来，“那么，我走！我要去过好日子！你们别拦着我！”希米尔挣脱了幼兽们扯着他衣角的爪子，大踏步的走出门，当幼兽们终于反应过来，追出门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他跑向报名点方向的背影。

“怎么办！白尾姐姐！希米尔哥哥真的走了！”幼兽们看着公认最聪明的白尾，惊惶着，被抛弃的惊慌感毫不掩饰的出现在他们的眼神里。“不会的！我相信希米尔不会抛下大家的！他一定是吓大家的！过几天……过几天他就会回来！”白尾坚决的说，“只要……只要在这里等下去……”但是为什么自己的眼睛那么酸涩，语气那么不敢肯定呢……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言吧……如果没有自己这些拖油瓶……希米尔大哥大概在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的吧……

“总之，我们再等三天吧，三天之内，希米尔不回来，我们就都追随着他的脚步，各奔前程吧。”白尾的声音里带着苦涩，她是知道的，对方大概不会回来了，只不过她真的不忍心直面幼兽们那些令人心碎的眼神，所以神使鬼差的说出了三天之约的谎言。

整整三天，幼兽们都待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即使是平时最好动的幼兽也没有外出，他们盼望着，盼望着希米尔能够回来，但是……没有……整整三天，有不计其数的流浪兽从小屋外走过，前往登记点，但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第四天的早上，“走吧，我们也出发去登记点吧，希米尔不会回来了。”白尾的脸上充满了憔悴，连续三个夜晚睡眠不足的疲劳感让她有些眩晕，却异常坚定的决定带队出发前往登记点。“白尾姐姐……希米尔哥哥他……”幼兽们有些犹豫的看着白尾。

“走吧！我们要追随他的脚步呢，就好像那时候我们追随着他一起去郊外捕猎一样，想想那段最艰苦的日子！想想大家一起饿肚子的日子！是希米尔哥哥，让我们能够在冬天里活下来！现在，他已经给我们指出了前路，我们要跟随他的脚步！就好像那时候学习捕猎一样，不能落后哦！”白尾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以掩饰自己的泪水，然后她站起来，开始笑着鼓励幼兽们。

“哦……那，我们可以再见到希米尔哥哥么？”幼兽们似懂非懂的跟着白尾站起来，一起出门，走向登记点，边走便问道。“会的哦，会有那一天的～要好好加油，好好活着，不要让哥哥笑你们哦～”白尾笑着点头，然后挨个摸摸那些幼兽们的脑袋。她所能做的，唯有鼓励和微笑——即使她自己也完全看不清未来的路。但是，现在希米尔不在了，那么，自己就应该理所应当地担起鼓励这群孩子的责任吧。

笨蛋，下次见到你我一定要问个清楚，虽然我不信你真的会就这样抛下我们——但是，无论如何，如果在未来相见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的惩罚你的。白尾这样想着，然后她微笑起来，“走吧，向着新生活，以及我们的未来。”她拍了拍手，领着幼兽们渐行渐远。

“呼……终于走了啊……”希米尔从不远处的废墟里冒出个脑袋，他盯着幼兽们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浮沉，大大咧咧的回到之前破败的小屋门口。三天前他离开之后，想办法拐了个弯，找到了以前自己独居时住过的的某个废墟住下，等待幼兽们离去。

伸爪，开门，屋门没有锁，屋子里和之前自己离去时一模一样，一块异常干净的平地——这是他们平时睡觉的地方，以及一个火坑，还有火坑边上的一张纸条——

“致希米尔哥哥：
哥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从这间屋子里搬走了。哥哥千万千万不要担心我们哦，我们会好好地生活下去，并且在再一次与哥哥相见之前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兽的哦。
啊对了，我们应该会在城南的登记点登记，然后按照帝国的法律自己选择自己的路，哥哥如果想找我们的话，在登记点可以找到我们的信息，随时欢迎哥哥再来找我们哟～最后，哥哥，我们爱你～^ _ ^
——深爱着你的  大家”
    
纸条上很明显的有褶皱的痕迹，这是被什么打湿过的所导致的。纸条上的内容很短，字也很难看，一群不识字的小兽们是怎么写出这样一张纸条的。希米尔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把那张纸条折了折，贴着身子放在怀里，然后他走到那块平地边上，躺下，蜷缩成一团，躺在之前自己睡的位置。

本来狭小的房间此刻却显得那么空旷，再怎么伸开身体，也不会碰到那些熟悉的毛茸茸躯体。希米尔忽然就觉得有些冷，他又蜷拢了一点，

“已经春天了啊……不该这么冷啊……”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自言自语。

“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都一直嫌弃这个屋子太小……现在看来……为什么觉得好空旷呢……”呜咽的声音

“大家……大家都走了，嗯，我应该高兴啊……我终于……终于带着大家走向美好的未来了……嗯……这张纸条，纸条带着大家的味道，我……我要好好保存……”希米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蜷成一团的身体颤抖着。

“我应该高兴啊……对嘛！我应该高兴啊！……大家都再也不用挨饿了啊！可是……我，我……呜……为什么眼泪一直都止不住……不要……这样的自己好难看……作为坚强的狼族……我才不要哭……可是……呜……我……我还是不想和你们分开啊……”希米尔蜷缩着，紧紧地搂着那张纸，哭的像个孩子。

希米尔在那间承载着自己回忆的屋子里住了半个月，除了必要的觅食以外，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自己常睡的那个位置，抱着那张纸条，就这样睁着眼睛呆呆的躺着。偶尔他也会习惯性的伸出爪子摸摸身边，但是很快就会带着自嘲的笑容，缩回爪子，继续蜷成一团。

半个月之后，希米尔从房子里走出来，对着那间已经空无一人的屋子挥了挥爪，“再见了，大家，如果有缘再能相见，我会好好地道歉的。”他深深地弯腰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登记点。

他并没有去城南的登记点，而是绕了整整半天的路去了城北的登记点，他不希望再遇上那些幼兽，那些幼兽们总是需要独自前行的，跟在自己身边的话，只会无法独当一面，最后被无情的社会淘汰而已。

“哦？狼族的？”登记的军官也是个狼族的兽人，他有些惊讶的上下打量着无比淡然的希米尔，10岁的希米尔显得有些矮小瘦弱，但是心智上似乎已经相当成熟了。“嗯，狼族。”希米尔点头。“主战种族的孩子啊……照理来说很少会被抛弃的啊，啊抱歉……”军官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然后反应过来慌忙道歉，他想了想，拿出一本军队宣传册，翻开来给希米尔看看，“那么，要参加军队的预备役么？预备役的话，别的不敢说，肉食管饱！”“不了，我还是想去上学试试。”希米尔淡然的摇了摇头。“诶？这个……你确定么？”狼族军官很是意外的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的再度确认。

希米尔选择了入学，登记的军官表示很不能理解，即使希米尔长得稍微矮了一点，但是作为主战种族的狼族如果肯加入军队的话是默认为拥有低级军衔的，而且帝国最近一直处于和平时期，军队的待遇肯定比学校要好，一般来说，流浪的幼兽都会挑选待遇较好的前路，不是因为别的，真的是饿怕了。

“真的不加入军队预备役？那边的待遇可比学校好多了，如果努力的话甚至可以获得和贵族比肩的地位哦，再考虑一下？”或许是因为希米尔与身份不匹配的沉稳获得了对方的好感，军官还是拍着希米尔的肩膀多问了一句。“不了，我还是比较向往平稳安定的生活。”或许是因为被军官的善意触动，希米尔抬起头，对着军官微笑，“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比什么都要好啊。”“那，你不考虑一下被领养么？”军官愣了愣，然后继续追问希米尔。“不了吧，比起领养，我更希望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呢。”希米尔挥了挥爪子示意拒绝。“嗯，好的，你的安排大概几周内就会下来，在此之前的话，在这附近找个宿舍住下吧。”军官填好了希米尔的申请表格，然后点头示意他去另一边拿个宿舍钥匙。

希米尔分到了一间大约15平方米的宿舍。那是一间赶工建造的宿舍，希米尔没有带行李，所以他在拿到房间钥匙的那个下午就搬了进去。

插入钥匙，推开门，希米尔站在门口，静静的凝视这个自己的新家。宿舍很狭小，里面只有一扇窗，一个衣柜，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或许是因为刚刚完工的缘故，房间里还有一点淡淡的油漆味道。看着自己的居所，希米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关上门，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房间看上去很狭窄，但希米尔还是觉得有些空旷。大概是因为这一次没有家人在身边的缘故吧，这一次，终于是要独自前行了啊，希米尔这样想着，他摸了摸放在贴胸口袋里的纸条，一点点躺倒在床上。

两周后，安排分发下来了，希米尔由于年龄较大的缘故，被安排到平民学校，他将作为插班生与四年级的学生们一起学习。

希米尔的学习压力相当沉重，因为直接插入到四年级的缘故，之前的前置课程也只能自学。而且，由于学费需要自费的缘故，他的空闲时间几乎都用于打工攒钱，他的兼职是帮附近的一个小卖部看店，那家小卖部是一个猫人老妪开的，由于年纪大了精力不足的缘故，需要招收一个帮忙开店的年轻人，希米尔是从帝国分发的工作列表上找到这个工作的，在和老奶奶见了一面以后，他就正式决定留下工作。

老奶奶很温柔，在知道了希米尔之前的流浪经历后，她经常会给希米尔做一些饭食，也偶尔允许希米尔提早一些下班。“行啦，收拾什么的我来就好了，你去玩吧，小家伙要多交点朋友哦。”老奶奶总是这样说，然后把希米尔哄走，独自留下收拾店铺，关门。

这个兼职的工资其实不是很多，希米尔选择这个兼职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离学校比较近，另一个是因为，这样的话可以偶尔得到一些将近到期的食物，可以省下一些饭钱。

希米尔的学习能力比老师预期的要高很多，或者说是他比较聪颖的缘故，他很快的就跟上了大家的进度，并且能够在考试中取得较好的成绩。但是让他有些不满的是，他的身高一直比同龄兽要矮上一些。

而且，更让他烦恼的是，他之前校方答应帮忙保密的流浪身份不知道为什么被泄露了。同学们开始疏远他，那些同龄的兽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希米尔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他们偶尔看向自己的嫌恶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敢于接近希米尔的兽越来越少，仿佛一接近希米尔，就会和希米尔一样被大家排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然后希米尔发现自己彻底被孤立了。

没有一只兽敢于接近希米尔，就好像他的身上带着致命的病菌。希米尔了开始形影单只的校园生活，独自上学，独自吃饭，独自复习，好像周围同学的嫌恶眼神和恶意排挤都与他无关一样。希米尔能够很轻易地获得前几的排名，也频繁收获来自老师的青睐。但是依然没有一只兽愿意接近希米尔，即使他是最优秀的，即使他是最聪明的，“不过是个流浪的小崽子而已，学习再怎么好又有什么用？”这样的言论不止一次的从那些“高贵”的贵族少爷嘴里说出来，带着轻蔑和厌恶。他们站在离希米尔不远的地方，冷笑着看着他，丝毫不压低音量的发表着侮辱的言论，“笑话，以为和我们在一起学习就可以和我们并肩了？本质上也只是个流浪的贱民罢了。”

“……”希米尔头也不抬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咧了咧嘴，“无聊的小孩子把戏。”

“你说什么？！想打架么？！”领头的豹人浑身一个激灵，凶狠的抬起头，边上的一群兽也都纷纷围上来。

“哦？”希米尔缓缓的抬头，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凶悍，“你确定？不怕死的话就来啊。”在流浪的几年里，希米尔早就已经学会了战斗的技巧。在市郊的贫民区，为了抢夺食物而产生的争斗几乎天天都在发生。在那些流浪者眼中，没有食物，就将面临饿死的窘境。因此，每一次的争斗几乎都是赌上了性命相拼拼斗。在经历了这样的日子之后，希米尔觉得这些幼兽所说的打架不过是过家家而已。

“你这个混蛋……”或许是希米尔的眼神太过凶狠，领头的豹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但是他在下一秒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他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身高以及瘦弱的体型，然后他咬了咬牙，挥手，“大家一起上，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

“嗯，贵族么，似乎不能弄死啊。不过，留个教训还是可以的吧，哈，不管嘴上再怎么说着不在意，心里到底还是有点难受啊，都是拜这群混蛋所赐，本来还想安稳点的过日子来着……”希米尔心里想着事情，手上却没有留情，他用最快的速度击打豹人的腹部，然后趁对方捂着肚子弓腰的时候，用脚勾住对方的关节，直接把对方放倒，然后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踩在对方的腹部——这个地方肉厚，被打了也不会留下痕迹，这也是他在贫民区学到的知识之一。

“喔……”脚下的豹人发出一声惨嚎，然后就是稀里哗啦的一阵呕吐。或许是希米尔果断的放倒对方领头者的行为吓到了其余的兽，其余的兽在愣了两秒之后轰然散去，只留下一个被踩在脚下的倒霉蛋。“嗯？现在知道了？你们在我眼里不过也就这样而已。”希米尔蹲下来，锐利的眼神在对方的咽喉上流连。

豹人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杀意，他的大脑快速的转动着，然后他咳嗽着，开始叫嚣，“唔……咳咳咳……你……你不能杀我！我爸爸是王国贵族！你私自杀死贵族的话，要受到帝国法规的惩罚，也就是说，就算你杀我，你也得给我赔命！”

“哈？那你不觉得，一条贱民的命换你一条‘贵族’的命，很划算呢？”希米尔冷笑着，一只爪子拍了拍对方的脸，另一只爪子慢慢伸向对方的咽喉。

“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我再也不惹你了！”豹人尖叫着求饶，他的身体颤抖着，对死亡的恐惧让他的膀胱尿意充盈。

“嗯，你说以后再也不来惹我了？”希米尔伸向对方咽喉的爪子顿了顿。

“对对对！我以贵族的身份发誓：从今天起，再也不来惹你了！别杀我！”豹人看到希米尔停下，飞快的点头立誓。

“那么，希望你能记住今天你说的话，滚吧！”希米尔满意的收回爪子，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他站起身来，挥了挥爪子示意对方滚蛋。他觉得这样程度的威胁足够让对方恐惧，然后这辈子都不来招惹自己。但是……他似乎是低估了那些所谓“贵族”的无耻程度，也高估了他们誓言的可靠程度。

很快的，希米尔就为了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一开始的日子里，那些贵族的同学似乎的确是收敛了自己的行为，这让希米尔难得的过上了几天安静的日子。但是没过几天，希米尔发现自己的工作似乎是出了点小问题。

刚开始的时候，小卖部的顾客似乎少了一些，但是这些并没有引起希米尔的注意。后的几天，小卖部几乎门可罗雀，顾客的减少让希米尔觉得有些疑惑，但是偶尔几天没客人也属于正常事件，他还是没在意。但是后来，情况就开始渐渐地就开始变得恶劣了，某天早上希米尔上班的时候发现玻璃窗被砸破了，他也没在意，自己买了新的换上。但是第二天当他到店铺的时候，窗户又被砸破了。之后的几天，窗户连续被砸破，希米尔并没告诉老奶奶，他不想惹麻烦，所以只是自己垫钱换上新的窗户玻璃。但是，之后的某天，希米尔开门的时候，发现店门上被泼满了油漆。

希米尔强忍着愤怒，瞒着老奶奶独自清理了店门上的油漆，然后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开门营业。然后在当天晚上，他蹲在店铺附近，抓住了前来泼油漆的兽。那只兽似乎是个小混混，被抓的时候嘴还挺硬，但是被希米尔用爪子卡在脖子上就什么都说了。果然，这群兽是那些贵族少年指派来捣乱的。他们要让希米尔在这一片区无法正常工作，直到自己因为无法交付学费而被退学为止。

第二天，希米尔就以学业不便为由，辞去了小卖铺的工作，他不想给老奶奶带来麻烦，也不想让对方担心，同时他也不想放弃自己的学业。想要让自己失去经济来源么？只可惜，这算盘怕是打不响了，希米尔在心里冷笑。对于希米尔来说，流浪的日子让他掌握了多的可怕的生活技巧，他完全可以通过分散打工来让对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而且就算希米尔不打工，他也可以通过打猎来获得足够的经济来源。不过是奔波和劳碌罢了，这些都是希米尔在常年流浪的岁月里早已习惯的事物。

就这样，希米尔开始了自己劳碌的生活，希米尔利用闲散时间四处做兼职，学习加上工作的压力让他几乎没有空闲时间。每天深夜回家，关上房门，他倒头就睡。每一天似乎都一样，上学，放学，去兼职，回家睡觉。除了兼职隔几天就换一个以外，每一天几乎都是前一天的重复。

但是希米尔并不觉得这样苦，他反而觉得这样安定的日子很好，和之前流离的日子相比，至少现在自己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了，不用担心会被赶出去，也不用担心冬天会冻死。一切似乎都很好，除了……没有人陪伴以外，希米尔看了看桌子上，空荡荡的桌面上唯一摆放着的是自己做的一个木质相框，里面存放着自己的家人们写给自己的信。希米尔摸了摸那个相框，然后他微笑着，躺下去，“晚安，大家。”

周末或许是希米尔最为忙碌的日子了，他给自己安排了整整一天半的工作，留出半天时间休息。那些临时的工作并不算稳定，但是希米尔干劲十足——他需要攒钱，虽然还不知道钱有什么用，但是能够攒起一些积蓄总是好的。或许在未来相见的时候可以给大家买一些礼物吧——希米尔偶尔也这样想。

时间过得很快，小学的日子很快在希米尔努力的工作与学习中过去，这是独自经过的三年，没有挚友和伙伴，一直孤身前行。就好像在幼时没有遇到大家之前的一样啊，希米尔感慨着。他毫无悬念的以全校前几的成绩获得了进入贵族初中的权利——以一个平民的身份，贵族初中在全市招收的平民也只有寥寥数名。三年的时间，平坦而琐碎，忙碌而充实，也让希米尔完完全全地洗去了自己身上流浪留下的印记。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举止粗鲁，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缺乏安全感。他变得落落大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孤僻，虽然主动找他交朋友的兽依旧很少，但是他至少已经学会了不拒绝别人的好意。

初中的生活明显要比小学闲适的多。由于希米尔是以平民学生的身份入学的缘故，他获得了经济上的补贴，同时，他也不需要自己支付学费了。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希米尔已经不需要忙得团团转来养活自己了。这对希米尔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他终于可以空闲下来，像个正常的学生一样享受迟到三年的校园生活了。

也不是所有的贵族都是那种趾高气昂令人讨厌的兽——这是希米尔入学第二天的唯一感受。早起上学的希米尔在校园里碰到了一只很奇怪的豹人。

“嘿哥们儿我能闻到你身上食物的味道，能分我点不？我快饿死了！”这是那个豹人停在希米尔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希米尔看了看这只衣服邋邋遢遢的豹人，或许是和自己一样的平民吧，急着上课没来得及吃饭？希米尔很随意的把自己的午饭递了过去。小豹子以一种相当自来熟的态度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希米尔的午饭，然后他咂了砸嘴，打了个饱嗝，“谢了啊哥们儿，真是帮了大忙了，刚刚差点饿死我，多谢你的食物了，虽然味道不咋样。”

“有的吃就不错了啊喂！”希米尔撇了撇嘴，哭笑不得“那还是我的午饭呢。”
“不是吧……我记得这学校有午饭供应的啊？”小豹子很惊讶。
“那个要钱啊！你不会没看开学时候发的校园指南吧？学费是免了，但是饭菜价格高得要命，我们这样的平民哪里吃得起啊。”希米尔摊了摊爪子。
“哦……那我吃了你的午饭，你的午饭我请你吧。”小豹子想了想，然后嬉笑着拍了拍希米尔的肩膀——希米尔比小豹子矮半个头。

在前往教室的路上，希米尔很快就知道了，这只自来熟的小豹子名字叫齐格，是和自己同届入学的学生，而且，很巧合的，他们分在同一个班。“嘿！咱们还是同班！那我们以后就是伙伴啦～”齐格很热情的拍了拍希米尔的肩膀。

在分座位的时候，齐格主动坐在了希米尔的边上。“真好……这大概是第一只主动要求和我坐的兽吧，兽生的第一个同桌啊。”希米尔歪头看了看齐格，暗自欣喜。然后这份欣喜在半小时后被希米尔自己收回了——原因是半小时全程不停的碎碎念，来自热情齐格的不间断问候。

中午下课的时候，齐格拖着还有些晕乎乎的希米尔去食堂吃午餐，然后他在打饭的时候向希米尔坦白了自己的贵族身份。“哈？啥玩意儿？你是贵族？！”希米尔上下打量着坐在桌子对面的齐格，尽管齐格很自豪地挺着腰使劲儿坐直，希米尔还是没能从他皱巴巴的衣服上找出一点贵族的证明来。“行了行了，不就是个身份嘛，看不出来可正常了——我管家也说看不出来，他每次看见我都忙着数落我衣冠不整来着……先说好啊，你可不许因为我是贵族就嫌弃我，我简直受够了，能找个坐在一起玩的同伴多不容易啊。”齐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然后他低下头，开始对着自己面前的食物狼吞虎咽。

“……”希米尔无奈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然后他摇了摇头，无奈的笑。就这样，希米尔在贵族中学交到了他学生生涯的第一个朋友，那是一只喜欢碎碎念的自来熟贵族小豹子。

齐格的出现彻底的颠覆了希米尔对于“贵族”的印象。当然希米尔也知道齐格这样的贵族毕竟是少数。但是不管怎么说，希米尔心底对贵族的小小委屈和嫉妒还是渐渐地烟消云散。当然了，如果那件事情不出现的话，希米尔说不定真的会摒弃对贵族的偏见。

那天是一个放晴的周末下午，希米尔结束了自己的工作，正被齐格拉着到处乱逛。自从齐格和希米尔混熟之后，齐格周末没事儿就溜出来去希米尔工作的地方玩。然后等到周日下午希米尔休息了，齐格就拉着他到处乱逛。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希米尔真的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看到那件事情。

他看到了一个猫人女孩儿穿着粗布的旧短袖，颈子上戴着项圈，被一个龙人粗暴地牵着，跌跌撞撞的赤脚走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已经入冬的天气有些凉意，可怜的女孩儿显然是冻得不清，她狗搂着身子，双爪蜷缩在胸前，时不时的哈上一口气取暖。但是龙人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他几乎用一种近乎拖拽的方式牵引着女孩儿前进，女孩儿不得不一步深一步浅得紧跟着主人前行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窒息。

周围的群众窃窃私语，偶尔还带着激愤或是厌恶的眼神，让他们激愤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个猫人女孩儿，是那个龙人贵族名义上的养女。但是，在龙人的目光扫过的瞬间，群众的声音寂静下来。无人上前劝阻，每一只兽都诡异的沉默着，他们在惧怕，对于他们来说，龙人是帝国的上位贵族，是绝对武力的象征，是不可反抗的存在。

那个猫人女孩儿是和自己一样的流浪兽，但是，和自己不一样，无一所长的猫人女孩儿选的是被收养。但是，她并没有收获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是被当成仆从一样役使。收养她的龙人粗暴的对待她，她能获得的食物甚至比一般的仆从还要少，却要做成倍于其他仆役的工作。但是，一旦做错哪怕一丁点的小事，苛责到极致的惩罚就会毫不留情的降下来，就像这次一样——她只是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盘子，就被罚着要穿着夏天的衣服在冰冷的大街上像个宠物一样被“溜”上两个小时。

希米尔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心中无明业火驱使着他做点什么。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在大腿上拍了拍，然后他装作一脸若无其事地挤过人群，向着那个贵族走去。

第一声惊叫声响起的时候，希米尔手上的砖头已经结结实实的嗑在了那条龙的后脑勺。“砰！”沉闷的钝响。龙人的身子歪了歪，似乎想扭过脖子看看是谁偷袭自己，但是还没等他转头，第二下，第三下……希米尔像疯了一样一下一下狠狠地拍击下去。

龙人渐渐跪倒在地上，血液自他的后脑不断地流淌出来。希米尔冷笑着扔开手里剩下的半截砖，伸爪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然后，他牵起那个猫人女孩儿的手，准备带着对方逃跑。

但是，女孩儿并没有像希米尔那样顺从的跟上，而是狠狠的一口咬在希米尔的爪子上。希米尔吃痛，吃惊的回头，却只能看到女孩儿愤恨地盯着自己。“为什么？”希米尔惊愕地盯着那个咬着自己爪子不放的猫人女孩儿，疼痛让他下意识的松开了爪子，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尽管对方在自己松开爪子之后就松了嘴，希米尔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的爪子已经有血液流淌出来。

“为什么？”希米尔再一次重复。“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主人？”女孩儿盯着希米尔，表情狰狞。
“主人？他这样对你……为什么？！”希米尔愣了楞，下意识的看了看对方的破旧衣物和冷得发抖的躯体，一幅不敢置信的样子。
 “不需要你管！给我滚！”女孩儿顺着希米尔的目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颈子上的项圈，然后她低下头，语气冰冷“别自作多情了！我不需要你同情，赶紧给我滚吧！”

后面的事情，希米尔记得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被从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齐格拽着逃跑，四周似乎都是涌上来的卫兵。一向来无比温和的齐格却仿佛是变成了另外一只兽，他嘶吼着恐吓着周围的卫兵，趁着卫兵还没彻底围拢之前，领着希米尔逃入一个小巷子，然后他把希米尔一把塞进了垃圾箱里。“你呆着别动！我是贵族，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的。”他小声对着希米尔说，还顺便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哥哥安抚不懂事的弟弟。然后他扯开喉咙嘶吼咆哮，那是希米尔从未听到过的愤怒声音，“来追我啊，你们这群傻蛋！垃圾！”

希米尔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浑浑噩噩的躺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了身边还躺着的齐格。齐格的脸上泛着青肿，侧着身子在床上蜷成小小的一团。听见希米尔起来的声音，齐格皱了皱眉头，然后勉强地睁开了眼睛，“嗯？醒了？”小豹子的声音很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嗯……”希米尔费劲的撑起身体，他还记得那天的事情，要不是齐格的话……像自己这样的贱民，说不定会死在那里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咳咳咳！”齐格上下打量了一下希米尔，然后重重地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那帮孙子下手真重啊……”

“你没事吧？”忽如其来的咳嗽让希米尔有些慌神，“没事……就是有点困，他们哪敢找我麻烦，就是被打了一顿罢了，过会儿找点水喝……”齐格有些艰难地坐起来，“这次是我们运气好才逃过一劫，下次没那么幸运说不定我们都得挂在那儿。”

顿了顿，齐格把爪子按在希米尔的肩膀上，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的和希米尔说话。“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而且，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应该已经做好承受这一切的觉悟了吧……”

沉默，良久的沉默，然后希米尔抬起头，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地落下，“可是……那是曾经和我一样身份的流浪兽啊……那些贵族……居然……居然……”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甘和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齐格拍着希米尔的后背，“但是那些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么？不过我觉得……你的伙伴应该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的，能够被你这家伙认同的伙伴，才不会那么软弱吧？好啦好啦，下次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找找你的伙伴吧……”齐格的语气很温柔，他一边轻轻拍着对方的背，一边安慰对方。在他的安慰下，希米尔渐渐地停下了抽泣。

接下来的时间，希米尔就这么静静低着头坐着，沉默了很久。沉默漫长得让齐格心慌，当他准备开口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时候，希米尔忽然就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开口，“呐，齐格？”
“嗯？”
“你说……在你们贵族的眼中……我们这些流浪的兽……是不是天生就比你们要低贱呢？”
“啪！”回答希米尔的，是齐格重重的一巴掌，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齐格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笨蛋，永远不要这样想，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是你的兄弟，我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永远！”
“……”希米尔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伸出爪子，抱住了齐格，然后他把头埋在对方怀里，发出和撒娇似的呜咽声。
“我在呢……别怕……”齐格摸了摸希米尔的后背，动作温柔的就好像母亲在哄幼兽入睡。

一周后，齐格带着希米尔回到了学校，也是难为了齐格给希米尔请这么长的假期，但是由于齐格身份的缘故，老师也没有过多的干预。

日子过得很快，学校的普通日子让希米尔渐渐地恢复过来，沉默从他身上消退了，他开始变回往常那个欢快的自己。

日子过得很快，那是周四的下午，在数学课下课后，老师忽然登上讲台，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明天就是万圣节了，这次万圣节的假期算上周末一共三天，放学之后你们可以开始准备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要糖吃啦。就这样吧，下课！”然后老师整理了一下手头的书本和教具，挥了挥手示意放学。

“嗯……希米尔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是万圣节吧？”齐格一边理东西对希米尔挤了挤眼睛。“呃……别这样看着我，其实我知道的……”希米尔受不了对方一脸要给小孩子讲故事的表情，有些尴尬的回答。

“诶？那你之前有过过那个节日么？来来来跟我讲件你想打扮成啥？”齐格有些好奇的挠了挠脑袋，他忽视了希米尔尴尬的表情，继续追问。

“我不喜欢打扮……大概所有的流浪幼兽都不喜欢打扮——我们没有那个钱。”希米尔一边理东西一边说。“呃……那你第一次圣诞节怎么过的……”齐格有些尴尬，他打算叉开话题，却不知道自己把话题引向了更糟糕的一面。 

希米尔稍微停了一下整理东西的动作，揉了揉太阳穴，“呃……大概算是记得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过那个节日是在我8岁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在饭店刷盘子，刷完盘子看见有人要糖，我看着老板笑盈盈的给了那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小家伙一把糖果。于是我也去试着问老板可不可以给我几块糖，我想带回去给大家来着。然后你猜怎么着？那个老板看了我，撇了撇嘴，给了我一脚，他说的话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连爹妈都不要的小孩子，还想要糖？哈？’”希米尔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记忆中那个老板的语气，最后以一个拖长了尾音表示了自己的不屑，他看了看已经一脸呆滞的齐格，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拍了拍理好的书包。“明天见吧。”

    然后他留下愣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齐格，独自走出了教室。

但是第二天的晚上，希米尔还是强行被齐格拉去了城南的大广场——因为城南的民众比较富有，他们准备的糖果比较高级。“就是因为你没有体验过万圣节所以才让你跟着我来啦，就算在广场上坐着也好，等会儿我要到糖了会分你一些的。”一路上齐格兴奋地不停碎碎念，希米尔瞥了一眼披着床单，在脸前剪了两个眼洞打扮成幽灵的小豹子，然后他捂着脸默默地走开了一些——他打算装作不认识齐格，因为齐格的装扮实在是太没有创意了。

“真是的……你什么都没穿……就不能跟我一起去要糖了，那么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了，我去要点来然后一起吃呗。”齐格碎碎念地指了指广场边上的坐椅，示意希米尔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然后他整了整床单，把提着篮子的爪子从床单下伸出来，兴冲冲的走向广场边上的居民区。

唉……这家伙……希米尔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按照一般来说，初中生对于万圣节的态度并没有以前那么热衷，去不去其实都无所谓。自己昨天还明确地拒绝了这货来着，但是这货今天依旧这么热衷于拉自己来，这其中的缘故，大概是——他是真的很想吃糖……

希米尔有些无奈的抚了抚额，他觉得自己的兄弟是不是太脱线了……明明可以表现的像兄长一样成熟，有时候却一定要弄得自己和个孩子似的。不过说起来，还真是有点怀念啊，希米尔看着一群孩子一起结伴挨家挨户的提着篮子要糖吃，不知怎么的莫名就想起了之前一起生活的家人们，希米尔喂喂抬起头，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今天晚上的夜空也是一样的美丽啊……

“诶？大家都在要糖吃，为什么你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来着。唔，要糖么？咱可以分你一些哦～”清脆的女孩子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些许调皮的意味。“嗯？”希米尔下意识的回头，然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僵住了。

希米尔曾经一直幻想着自己将以一种不那么平凡的方式与自己幼时的家人们相遇。或许是在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自己走进一家商店，然后惊讶的发现老板是自己幼时的伙伴，又或许是在某天早上的早报上意外读到自己幼时伙伴现已担任要职的新闻。他也无数次的幻想着，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可能上演的意外相遇。

但是，他从未想过，重逢会来的这么快。这一刻，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们俩呆呆地对视着，然后他挠了挠头，有些笨拙的笑了。“啪嗒”，小狐狸提着的木篮子掉在了地上，她“呜”地惊叫了一声，有些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她飞快地伸出双爪，似乎是想伸出爪子拥抱一下希米尔，来证明对方并不是自己的臆想。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她只是缩回了双爪，用力地捂住了嘴，无声的哭了出来。

希米尔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对方，然后他笑了，伸出爪子，把对方轻轻地抱在怀里。“好久不见……我可爱的小白尾。”

有很多东西，即使过了很多年，都不会变，比如，眼前这只狼温暖的怀抱。白尾像儿时一样乖乖地被对方抱着。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感觉，白尾习惯性的用脸颊摩挲着对方的胸膛，然后她开始低声地啜泣起来，呜咽的声音渐渐变响，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出来，她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终于，白尾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呐，为什么那时候哥哥要假装离开呢，明明可以和大家在一起的不是么？”白尾和希米尔并排坐在长椅上，夜晚的风有点凉，白尾像个孩子一样轻轻的摇晃着脚爪，她已经擦干了眼泪，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呜咽。

“很难说啊……大概是因为，担心你们过于依赖我吧？太过依赖别人的话，会被淘汰的吧。”希米尔挠了挠头，似乎是有些尴尬的样子。“而且，那时候自己也太幼稚，觉得这样你们或许就会不再想我，为了自己更好的活下去，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我错了啊……”然后他忽然就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白尾的头发，叹息了一声，“白尾，对不起……”

白尾歪着头，安静地听着，一直听到希米尔道歉，她忽然就轻笑起来，伸出爪子轻轻地在对方的头上敲了一下，“哥哥是笨蛋。”认真的语气。

“好好好，笨蛋就笨蛋，你们原谅我就好啦。”希米尔有些无奈的摊了摊爪子，然后他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那，大家怎么样了？”

“希尔和霍克两兄弟在餐厅当伙计，艾利在花店打工，卡帕已经快凑够钱开个小铺面了，萨利去了军队预备役，再过几年就要转正了……”白尾掰着爪子一个个向希米尔诉说着他过去的小伙伴的去向。

“那，你呢？”希米尔耐心的听完所有伙伴的去向，然后扭过头问白尾。
“我的话，我可是找了个新家哦～希米尔要来看看么？”白尾拽着希米尔的爪子晃啊晃。
“诶？可以么？”希米尔有些惊讶。
“当然可以啦，雷纳德叔叔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家长呢～他一定会很欢迎希米尔的～”白尾开心的摇了摇尾巴，像个孩子一样炫耀起来。
“雷纳德？是你的监护兽么？”希米尔摸了摸白尾的脑袋。
“是的是的！雷纳德叔叔可是龙族哦！是上位贵族呢～超厉害的！”白尾的表情充满了崇拜。和其他小孩子和自己的同伴炫耀自己的家长一样，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希米尔有些异样的脸色，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自己和雷纳德之间的温馨经历。

希米尔僵住了，他打了个寒战，白尾被贵族收养这件事情似乎触动了他心中最黑暗的回忆，他开始回想起之前如同噩梦一般的回忆。那个瑟瑟发抖的的猫人女孩儿戴的项圈，那些群众敢怒不敢言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个龙人无比嚣张的笑容……

那些渣滓贵族们，大概从来没有把流浪兽当成和他们平等的生命吧？就连已经恢复平民身份的自己，也不过是他们随意玩弄、践踏尊严的对象吧？希米尔咬着牙，他使劲儿的攥紧自己的爪子，怒火从他的心底一点点的涌出来，逐渐将理智淹没。

他很想就这样牵着白尾的手带着对方远远的离开。就算再次过着流浪的生活也好，就算再苦也好……收养什么的，不过是给了贵族合法玩弄平民的借口罢了吧？希米尔颤抖着，压抑着心中越来越无法抑制的愤怒。他很想站起来怒吼，或是做点什么，但是在最后的瞬间，回忆中浮现的……是齐格不要命地拉着自己奔逃的身影，那个像哥哥一样摸着自己头安慰自己的兽会因为自己被伤害而发出咆哮嘶吼，却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打醒自己从而阻止自己走上弯路。

希米尔摇了摇头，关于齐格的记忆让他从憎恨与愤怒中退出来。白尾还在自顾自的说着雷纳德带给自己的温暖。希米尔拉了拉她的爪子，“明天，你带我去你家看看吧？”“嗯？嗯嗯！！好啊好啊！雷纳德会很开心的！我一直和他说我有个哥哥来着。”白尾开心的点头，她连比带划地告诉希米尔自己家住在哪里。

“嗯……我知道了，明天我会来找你的～”希米尔抱了抱白尾，又亲了亲她的脸颊，“现在去玩吧～玩累了就回来，我就在这里，今天是万圣节哦，我记得那时候你们这群小馋猫最喜欢吃甜食来着。”希米尔轻轻的刮了刮白尾的鼻子，后者马上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哥哥！真是的，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啦！不过，如果要到好吃的糖，我会分你一半的哦～我去啦～”白尾踮起脚尖，在希米尔的脸侧亲了一口，然后一路小跑着去挨家挨户的要糖吃了。大概是明天哥哥要来参观自己的新家的兴奋让这只小狐狸有些兴奋过头，她甚至像个孩子一样连蹦带跳。

希米尔失笑地看着白尾撒欢的背影，摇了摇头，明天先去看看那个所谓的雷纳德是怎么样的一条龙吧。自己首先要谢谢对方收留白尾的善举，然后，要是对方真的像白尾说的那么善良，那自己就不打扰他们的生活了。但是如果对方是别有用心，那么自己立马带着白尾远走，就算继续带着白尾流浪也比让白尾被贵族玩弄要强。希米尔暗自下定决心，他对自己的眼光相当自信，多年的流浪让他练就了趋利避害的本能，他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对方是否包藏祸心。

第二天，希米尔拉着齐格一起去白尾的新家参观，“话说为什么你一定要拉着我去啊……”路上齐格一路碎碎念，“那是你的青梅竹马来着我可不想做电灯泡啊。”虽然知道小豹子是好意要让自己不那么紧张，但是希米尔还是有一种想离他远点的冲动。希米尔很想冲着齐格吼上一句：“你能不能稍微严肃点啊喂！”但是转念一想，似乎齐格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一只很严肃的兽，所以希米尔也只有叹了口气，默默地继续带路了。

按着白尾指的路一路前行，希米尔来到了城南居住区一所有些古旧的建筑门口，那幢建筑与其说像是居所，不如说像是个教堂。“呃？”希米尔有些困惑的开始寻找门牌，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欢迎来到雷纳德的收容所。”一个年轻的龙人从建筑里走出来，彬彬有礼的对着希米尔点头致意。那个龙人有着一双异色的瞳孔，淡蓝色的鳞片和白色的毛发让他显得很精神。他穿着修身的白色西装，踏着褐色长靴，顺着门口的阶梯缓缓走下来。

“诶诶诶！！雷纳德老师！”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希米尔浑身一僵，他有些僵硬的偏头轻声问身后的小豹子，“喂喂你认识那家伙？”“当然认识！！那是我启蒙老师啊！诶这下你放心吧，老师可是这个帝国里性格最好的龙了——虽然被许多贵族称为烂好人来着，啊这句别传出去。总之，他可是收养了好多好多的流浪幼兽。放心，老师和上次那个龙人渣滓不一样，你的青梅竹马绝对不会受到任何的虐待的。”小豹子一脸兴奋的拍了拍希米尔的肩膀，然后他伸出爪子咋咋忽忽地对着那条龙打招呼，“哟，雷纳德老师～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齐格你长高了不少，你刚刚说的我可全听到了啊！下次再这样说我我要考虑让你爸爸教育教育你了。”雷纳德走到齐格面前，伸出爪子轻轻敲了敲齐格的脑袋，满脸笑意。齐格很兴奋的扑到雷纳德怀里给了他一个拥抱，对方抱着他转了个圈，然后补充道，“嗯……不仅高了，还重了不少。”

“你就是白尾的哥哥吧？白尾一直和我提起你。”雷纳德走到希米尔面前，友好的伸出爪子，和希米尔握了握，“我叫雷纳德，如你所见，是个龙人，是这里的家长，也是这里所有孩子的主人——名义上的，我只负责提供成长必要的物质条件，以及一些小小的精神关怀，并不限制他们的自由。”龙人青年似乎很健谈，他一边示意希米尔和齐格跟着自己进去，一边给希米尔介绍自己的收容所。

建筑物有着尖顶的阁楼和宽阔的大门，往房顶上看看，似乎曾经还有过十字架的痕迹。希米尔站在大门前仔细的打量着这座有些年头的建筑。

“是不是觉得这里像个教堂？”雷纳德侧着脸看了看正在打量四周的希米尔，“呃……的确”,希米尔点头。“这里本来是个老教堂来着，但是后来被我买下来了，你知道的，这类的建筑因为拆起来比较麻烦，所以出售价格就相对来说比较便宜，而且我也需要大量的空间来安置我的孩子们，所以我就干脆雇了一支装修队，稍微修葺了一下这间大房子的内部结构，比如把内部结构改成了三层，二楼改成了活动室，然后在三层加了很多的房间之类的——当然了，我没改外面的外观，因为孩子们说这样看上去比较棒。”

雷纳德颇为自豪的炫耀着自己的收容所。齐格知道他们或许要谈一些东西，于是他和雷纳德说了一声，提前离开了。“放心吧我老师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嗯……他的取向是正常的，应该吧。”离开前他贼兮兮的俯身在希米尔耳边嘀咕。“哦！你这个捣蛋鬼……”雷纳德轻轻的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下次说人坏话的时候再小点儿声儿，话说回来，到底是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现在大家刚刚吃完早餐，平常这时候一部分年纪大的孩子应该已经去工作或者上学了，不过今天放假……”雷纳德一边说一边他领着希米尔走上二楼。他拐进了二楼的走廊，然后推开了活动室的门。“小家伙们，今天我们有个特殊的客人～”雷纳德拍了拍手，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过来，然后他往侧面挪了挪，把身后的希米尔让到大家面前。“这是白尾的哥哥，希米尔，今天来看白尾，顺便也来看看大家。”

“哥哥！”白尾最先扑了上来，希米尔抱着白尾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希米尔抬头打量房间，这是一个很温馨的房间，明亮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房间的主色调是海蓝色，地板是软质的，就算跌倒也不会有问题。大部分幼兽们似乎依旧在各自玩耍着，也有不怕生的幼兽围上来嗅嗅希米尔的味道，然后扯扯他的袖子，七嘴八舌的问候着希米尔各种问题。“哦好了好了，有什么问题稍微过会儿再问……我和希米尔还有点事情要说，你们稍微让一下。那个，白尾你过会儿再和你哥亲热，其他的幼兽继续玩耍就好。”雷纳德上来给希米尔解围，然后示意希米尔跟着他走。

“孩子们很可爱吧？”雷纳德靠在墙壁上，偏过头问跟在自己后面走出活动室的希米尔。
“嗯！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他们，他们也都很尊敬你。”希米尔点了点头。
“其实你也应该猜到了，他们过去大部分其实都和你一样是流浪兽。”雷纳德扭头看了看希米尔。
“嗯……”希米尔淡然的点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流浪兽。”雷纳德摊了摊手，然后他走了两步，趴在走廊的扶手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已经没有了家人，每天面临着比这个社会文明的一面更加残酷的生活。当知道我即将收养他们的时候，他们甚至对我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长久的面对各种背叛和欺骗，他们的心里已经留下了‘除了自己以外都不可信’的心理。”雷纳德换了个姿势，他的尾巴轻微的摇晃着，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流浪的日子赋予他们超出同龄兽类的成熟心智，却也夺去了他们对这个社会的最后一点爱，很可悲吧，那些孩子……所以那一次帝国新的律法下发的时候，我收养了他们。”雷纳德抬起头看了希米尔一眼，然后笑了笑，“我很高兴看见还有像你这样坚强的幼兽。但是大部分的幼兽并不像你这么坚强，他们需要更多的关怀和温暖，这样才能修复他们对这个社会黑暗的认知。而这就是我正在做的。”雷纳德看着希米尔笑了笑，那种丝毫不做作的爽朗笑容让希米尔愣了愣。这是希米尔从未想过的—— 一个帝国的贵族也会有这样烂好人的一面。他仔细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仿佛想从他脸上脱下伪善的面具。

“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予他们家人的温暖，让他们重拾爱和信任——我并不期待让他们完全忘却那些黑暗的日子，但是如果真的无法淡然面对的话，至少不要仇视。而且，他们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生活，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要保证它们有独自活下去的能力。毕竟，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好事情发生的，不是么？哦别这样看着我，齐格不是跟你说了我的性格么，我也知道我这样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婆子——为了这事儿我可没少被我老爸说道。”雷纳德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笑了。

“你很…嗯…特别……”希米尔沉吟片刻，然后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贵族都不一样……”

“哈！那当然啊！顺便……别把那群脑子进屎的渣滓称作贵族。他们不配和我相提并论。”即使只有一瞬间，希米尔还是感受到了雷纳德锋锐的眼神，尽管雷纳德很快的又眯着眼睛笑起来，他伸爪子指了指背后活动室的门，“他们每一个都是我最喜欢的孩子，每一个都是我的骄傲，不过我不会去干涉他们自己的梦想，只会去支持他们努力的行为。当然我偶尔也会去教导他们，尽量让他们远离那些错误的路，我是他们的家长，也是他们的主人。所以，我要负起作为主人的责任。”

“嗯，所以……你要加入我们么，正好你的妹妹也在这里……哦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想玩主仆游戏，对你这样的雄性也没啥兴趣。不过是个名义上的教父罢了，这样的话你生活会比较方便。嗯对了，顺便我也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我最近打算让我的孩子们去帮助更多的流浪幼兽，似乎同龄人之间的帮助比较好接受，我们缺一个领队，怎么样，考虑一下？”雷纳德的话刚出口就看见希米尔异样的眼神，他摊了摊手调侃了一句，然后很认真的问问希米尔能不能加入他们。

“嗯……还是暂时算了吧。”希米尔想了想，然后拒绝了对方。“唔……这样，不过也没事儿，走吧我们去陪那群孩子玩一会儿。”雷纳德摸了摸下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毕竟对于一只经历过流浪的兽来说，警戒和怀疑已经几乎是生命的一部分，要是希米尔这么轻易的答应自己，雷纳德才会觉得奇怪。

他们回到了之前的活动室，雷纳德打开了窗户，眯着眼睛趴在窗台上吹风，几只幼兽蜷在他脚边蹭了几下，其中大胆的某只甚至捉着他的尾巴玩了一会儿，然后趁着他不注意悄悄地咬了一口。

十月底的风已经有些凉意，但是阳光很好，希米尔安静的在屋子的某个角落席地而坐。白尾乖巧的坐在他身边发呆，似乎是坐久了有些无聊，她打了个哈欠，然后把头枕在希米尔的腿上，蜷着身子躺下来。在嗅了嗅希米尔身上熟悉的味道后，她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地睡去。周围的小兽都自觉地退开了一些范围，调皮一些的小兽还挥了挥爪子，无声的向着希米尔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到远一些的地方继续玩闹。

希米尔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白尾的身上，然后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些脸上带着笑容的玩耍中的幼兽们。那些本该四处流浪的幼兽们现在却像一大家子一样和谐——那只有些碎嘴的龙说的没错，他是家长，而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家人。

看着那些嬉戏打闹的幼兽，希米尔忽然就有些感慨，他们中的某一些从出生开始就面临抛弃。这些流浪的幼兽本该脏兮兮的睡在贫民窟的破旧房子里，吃着别人丢下的食物残渣。任何其他的幼兽对于他们来讲都是敌人，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活着的每一天都只能孤身一人。他们甚至要注意躲避平民和贵族，冬天的时候说不定还会面临冻死的窘境。这一切的一切，希米尔都经历过，他觉得自己能活下来仅仅是因为运气好，那些运气不够好的同龄幼兽早就已经变成了护城河底腐朽的尸骨。

或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过这一切，所以才不想看到别人也和自己一样失去吧。希米尔轻叹，他看看眼前的这些孩子们，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为了一小块果腹的食物而去拼命，也不再需要因为挨不过寒冷的冬天而惧怕。在经历了痛苦之后，命运将幸福送到了他们身边。希米尔忽然就觉得，那个有些唠叨的家长，是一只好龙。

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好事情发生……么？希米尔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幼时的伙伴。或许，自己也应该去看看自己的家人了吧，那些和自己一样坚强的伙伴们，如今也应该有着自己的幸福生活。有空的话……就去看看他们吧，希米尔摸了摸白尾的头发，然后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窗外的阳光很好，十月的阳光依旧给人温暖的感觉，窗外的天很蓝，不知名的鸟类在天空盘旋，希米尔甚至可以看到郊外袅袅升起的炊烟，他忽然就无声地笑了，他发现，自己从前似乎从来没有时间去仔细地欣赏天空。

在希米尔十四岁那年，他遇到了自己的教父，那个下午阳光很好，风很轻，幼兽们的玩闹声就像是幸福的轻语，在他的耳边悄悄回响，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有幸福降临。”希米尔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他本来是不相信这些的，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直觉得每个人的命运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但是现在这一刻，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每一只兽，在自己未来的生活里，都有无数的幸福在等待着，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努力的去拥抱自己的未来，然后，你就会深深地感受到，幸福的甜蜜。

故事，在这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