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h之章,这是它的名。高位世界的下降是它的总谱,创世是它的词义。它将赋予每一个听者以“崭新的意义”……
极昼在昏迷中看见那惨白的苍穹中一股巨大的黑色粘稠液缓缓降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歌声没有告诉他,歌声只是叫他接受它。他不敢,他从生理层面抗拒着那黑色的物质,但又无可奈何——他被固定在苍白虚空的中央,任凭黑液缓缓逼近……
咕咚一下,什么东西重重拍在他脸上,骤然间,他被拖回了现实世界。
他啊地叫了一声,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被填满了他半个视野的大脸吓了一跳。这是极夜的脸。
“你还好吗?我们快走吧!”
极昼挣扎着站起来,期间跌倒了好几次。没有小腿与脚的身体协调性差的可怕。极夜想扶他,结果忘了自己没有手和小臂,把自己也弄倒了。
他们费了好些功夫才掌握膝盖走路的诀窍。万幸,他们的位置比较偏里。在稍外的地方,情绪不稳定的家伙已经打了起来,不论是用拳头,用肘,还是用相式。极昼极夜贴着边走,借昏暗的灯光避开斗争中心。
缓慢——毕竟用膝盖走路也快不到哪里去,他们靠近了门口。让震波冲破的闸门在门框上留下了相当锋利的边缘,走廊的光照射进来,照出参差的影子。
这时,第二乐章的歌声飘了进来……
不似第一乐章那样猛烈,这歌声很轻柔,轻柔得令人不适。如果听着这歌闭上双眼,就会看到头顶上什么黑色的液体灌了过来。
那就是极昼昏迷时看到的东西。
如果在昏迷状态下被那东西淹没的话……
这时,那些晕厥的惩戒部员工和极欲之子爬了起来,双目紧闭,直挺挺地杵在那儿。打斗波及到了他们,相式让肠肚流了出来,他们依旧杵在那儿,甚至连生理的抽搐都没有。仿佛体内的肉已经不见了,转而被别的什么东西取代了。
诡异的站立者们,把门也一同堵住了。
极昼和极夜只好退回到阴影中,等待事态发展。
另一边,疯狂的极欲之子渐渐压倒发疯的惩戒队员,不过没关系,他们内部又打了起来。
站立者依旧杵在门口,仿佛下定决心要把他们看守到直至曲毕。
极夜感觉到有谁碰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但见他们身后不止何时多了许多人。他们是还没丧失理智的极欲之子,蜷缩在黑暗里,和他一样,等待发疯的人自相残杀殆尽后,逃出去。
极昼尽力不去看那些一滩又一滩的血肉……第四赞歌把这些生物质的信息提取出来,散播到空间中,就像一个过于尽职的解说,把厮杀的每一个细节都面面俱到地讲了出来。
这是脾,这是肾,这是被拦腰切断的盲肠。
但知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不适感。
小黑龙背后的极欲之子等不及了,两个胆大的蹑手蹑脚摸了过去,挤着站立者钻到了走廊上
站立者依旧没反应,就是让挤歪了……
可以通过!
抱着这个论断,剩下的玩偶们一拥而上,裹挟着极昼和极夜往前挤去。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尖叫。
极昼看到发生了什么,是那些站立者动了起来。他们要么把玩偶掐着提到半空中,要么挥动拳头把周围人脑袋砸个稀烂。一群极欲之子想往回跑,但更多的玩偶只顾着往外冲。
极昼和极夜也被推搡着往前挤。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踩到了什么软塌塌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张布满血污的脸。
第四咏叹调也毫不避讳地告诉他,这叫踩踏。如果跟不上人群的节奏,下一个被踩的就是他。
于是,前面是被赞歌唤起的活死人,后面是被恐惧支配的人群。极昼和极夜夹在中间,不知会被浪潮推到何处去。
站立者用诡异的姿态挥动拳头,就像是拳头带动着身体,而不是身体挥舞着拳头。无论怎样,他们都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每一个靠近他们的极欲之子,根本没人过得去!
照这样下去,被打爆头的迟早是他自己!
凭借第四咏叹调告诉他的方法,他启动了人生中第一道相式。小白龙不知道这个相式叫什么名字,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演绎的,直觉告诉他这应该可以扭转形式。
一道压缩的空气在空中一闪而过,径奔站立者的脖颈。
但那怪物躲开了。
就像在即将命中的一瞬有一个强大的力量把它往旁侧一拉,使气刃擦着怪物耳朵而过。
站立者看到了施术者,它锁定了极昼,两步作一步窜到极昼面前,那拳头就从天而降,砸了过来。极昼奋力往旁边一倒,让拳头没落在头顶,落在了膝盖处的限制器上。咣当一声,把那钛钢制的限制器砸出一个大窝。
怪物见没有命中,另一只拳头也捶落下来。
想凭借这点时间调整姿势躲开,对没有四肢的极欲之子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咚。一声闷响。
极昼睁眼一看,但见小黑龙不知什么时候扑在了他身上……这家伙是被挤倒了吗?!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重拳落在了极夜身上,一下又一下。即便隔着小黑龙的身体,极昼也能感觉到拳头的分量。就算隔着一个人,他也能感到拳头几乎快把自己肋骨擂断。
直觉告诉他,极夜死了。这个也许和他存在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小龙,出生不到十分钟就死了。
极昼懵掉了。
后面的极欲之子依旧推推搡搡地往前挤,一个又一个被打飞回去,呻吟和哭喊此起彼伏,点缀着舒缓的Heh之章。
这时,小黑龙突然演绎相式,一跃而起,扑到站立者的脸上。那怪物大概也没想到这一出,被扑倒在地……
他还活着?极昼回过神来。他还活着!
极昼爬起身来,这时,小黑龙已经把站立者扑倒了大半。
小白龙再次启用相式。因为怪物的注意力全都被极夜吸引住,气刃也成功地削下了两三个怪物的脑袋。黑色的粘液从脖子断口喷涌而出,肢体随之倒地。
至于那些倒下的怪物,极欲之子们或用踩踏,或用相式,让它们纷纷停止了活动。
“你……你怎么做到的?”极昼追了上去问道。小黑龙虽然有些佝偻,但却是是在尽最大速度往外走。
“不知道,”极夜说,“天生的吧。我们快走吧。”
如是,极欲之子的大潮冲出了培养室,冲到走廊上。当带头的极欲之子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时,极昼大喊道:
“跟我来!”
他可再也不想被挤着往前走了。这一次,他来领头。
真理之歌整合了建筑的信息,将其送到每一个尚存的意识里。极昼因此知道距这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有直达地面的楼梯间。
玩偶向楼梯间的方向冲去。途中,一个屋子的房门开了,从里面滚出来一个鼬兽人,横在走廊上,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被歌声影响的极欲之子。
极昼用相式切开了那怪物的头。果不其然,里面装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莫名的黑液。
他们绕开鼬兽人,继续前进。生物部长就这么倒在走廊上,看着玩偶们看也不看她地路过了。薇薇安歪着嘴巴,兴许是被发狂的极欲之子打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咕哝着什么,像是在恳求,伸手去抓,结果手骨被踩碎了。
随着人群远离了她,她大叫了起来,哇哇地说着什么,但依旧没人回头。她眼睛一翻,再也没了动静。
这时,地板摇动一下,倾斜了五度。许多极欲之子没站稳,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Heh之章的歌声忽然热切起来……
人群之后,一个淡黑色的“弧”从墙壁和地板间穿了过来。黑弧过处,钢铁水泥和尸首均化为细粉,在弧中团团打转。
这个淡黑色的弧是某个巨大球体的一部分——从第四咏叹调的奏乐中央渐渐膨胀的黑球,是乐声对空间不断影响的结果。球最终将吞没一切受歌声波及的空间,把块体碾成颗粒,把颗粒变成分子,再把分子变成某种信息,化作歌声的一部分。
第四咏叹调向所有聆听者坦白了自己的企图,也整合了整个建筑群的知识,释放到还未沉没的空间中:
这湮没的黑球,正是真理之歌所造。它的球心正是真理之歌的发源地。
培养室所在的楼层接近顶层,而赞歌的爆心在整个极欲工程中央。当黑球边际在这里都能看得到时,就意味着中央主楼的绝大部分已经没入球体之中。如果走中央主楼的楼梯间,那必定会一头扎进黑球里。
极昼在脑海中搜寻,从真理之歌强行塞到他脑海中的那一大堆知识里,找到了另一条路。
“从附楼下去,从居住区下去!”
虽然远一点,但却是唯一的办法。
极昼跑了起来,极夜也跑了起来,领着身后所有极欲之子都跑了起来。
膝盖上的限制器在地板上打滑,擦出火花,在小腿被截去的情况下奔跑非常困难,他们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态,紧紧盯着前面的人群。几个玩偶滑倒了,一些躲闪不及的撞了上去,摔倒在地。但好在人群速度并不快,他们爬了起来,虽然落后一点,但好歹没掉队。
黑球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膨胀着。
忽然,灯灭了,黑暗突然淹没了他们。电力系统终于扛不住真理之歌的侵蚀,倒下了。
许多玩偶随之摔倒在地。
那些没有摔倒的,借着窗外微光往前狂奔。那些摔倒的,奋力在人堆中找回姿势。极夜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湮没球体发出的微光,他看到摔做一堆的玩偶们。
“快起来呀!”他大喊。
极昼在脑海中焦急地搜寻着知识,想要翻出和照明相式的知识来。
但不必劳驾了,因为在下一秒,整个走廊被照了个通明。
那是能源部的一座反应炉发生了熔毁——透过走廊的玻璃幕墙正好能看到那边的景象。但见整个反应塔烧了起来……突然,塔涨成了一个纺锤状,耀眼的流体从胀开的裂缝钟缓缓渗落。
伽马射线和光,一起照亮了前方的路。
摔倒的玩偶们艰难地爬了起来。重新整顿起前进地队伍。有一些一直找不到姿态的,落在了后面,甚至掉了队。但被求生欲和恐惧趋势的人群可等不了人。很快,求救和哭喊就像幽灵一样追逐着逃生的大部队。
他们冲进了居住区附楼。当然,电梯已经停摆。楼梯是唯一的选择。
但仅凭大臂和大腿,怎么才下得去楼梯?
手脚并用,爬着下去,这就是答案。
与此同时,轻柔的Heh之章结束了。第四咏叹调从那深渊一样的口中喊出了第三章名:
Vau之章,回归无序之章。诞生的世界不可避免地滑向毁灭是它的总谱,不断累积的疯狂与混乱是它的词义……
由于需要手脚并用下楼梯,极欲之子们甚至连捂住耳朵都做不到。最终,真理之音将令一切聆听的灵魂深陷其中。
一瞬间,大概就是在极昼听到魔音的一刹那,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忽然消失不见了。楼梯间还是那个楼梯间,在湮没球体面前战栗着。金红的火光从走廊门口照进来,在墙壁上跳着怪诞的舞蹈。
空间中弥漫着嗡嗡声,夹杂着一点喊叫和打斗的声音,有玩偶的,有员工的,有理智尚存的,有被赞歌支配的,当然,夹杂着一点杂音。
极昼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他这是幻觉。他不知道在真实世界中的身体怎么样了。但是现在,既然面前有楼梯,他就得爬下去。
恐惧和焦虑在他内心里缓缓膨胀成茫然,向下爬行的动作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三乐章与整座建筑发生着共鸣,夹杂着一点杂音。
不知从何时起,极昼渐渐丧失了方向感,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形。看起来像是幻觉,又不像是。楼梯间在歌声的作用下拉长,拉长,变成一道漫长的,向下倾斜的隧道。猩红的火光照亮前路,出口闪着珍宝一般的光,而在身后那些没照亮的地方,发生了某种异变。
几乎就在同时,极昼感觉到一股恶寒从身后涌来。受这恶寒驱使,一种莫名而又巨大的恐惧吞没了他。
小白龙拼命往下爬,但四肢截断的情况下他又能爬多快呢?恐惧在这过程中焚烧着他的心智,就像被小火苗蚕食的纸。
他奋力坐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爬行,并且忍受折磨。第三乐章在火光中回响,夹杂着杂音。
这个杂音正变得越来越响。
极昼竭尽所能不去理会杂音,但杂音反而变得越来越坚决,甚至从他体内响了起来。这杂音起初只是没有意义的噪声,但他感觉有些熟悉……
陡然之间,他想起来了,这是极夜的声音。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隧道的幻象消散开来,恶寒与恐惧一扫而空,就像突然从水中坐起一样,感官陡然间清晰了,楼梯间又回来了,周围的极欲之子又都回来了。极夜正在他身边,一张脸凑得很近,看着他。
“谢谢。”小白龙说。
“好了吗?我们快走吧。”极夜道。
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出逃地极欲之子们绝大部分都陷入了极昼刚才的处境:被第三乐章蛊惑心智,陷入幻象,被莫须有的恐惧驱使,本能地往前爬动,同时丧失了感知周围的能力。极昼大声呼喊着想把他们唤醒,但话语对他们而言只是杂音而已。
一些心智较差的,眼泪已经从无神的眼睛中滚落出来,嘴中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
这是第三乐章即将把他们的心智蚕食殆尽时发出的声响。
而极夜,似乎出于一些特别的原因,对魔音毫无反应。也许果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天生的”吧。
不幸中的万幸,受魔音驱使的极欲之子们速度快的出奇,竟逐渐把原本领头的极昼和极夜甩在后面。不论如何,他们就快下到底层了……
但这个时候,天花板塌了——确切来说,是上一层楼梯塌了。轰然一下,一座巨大的混凝土石就这样落了下来,像一座巨碑一样赫然耸立在极昼和极夜前面,将他们和大部队一刀两断,顺带砸断了几个逃亡者的身躯。
突然之间,没路了。
极昼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极夜的双眼忽然失神。但求生的欲望驱使着小白龙从那一大堆知识中翻出了另一条逃生路线:距离这个楼梯间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楼梯间,离这儿就只有几步路,可以走那边!
他们当即调转方向,进了第二层走廊。
但就在小黑龙要往前狂奔的时候,极昼拦住了他……
他听到了对话的声音。
准确来说,极昼没有听到,是歌声整合了对话的信息告诉他的。他往走廊探头,但见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冲进了走廊上一个房门,在一阵枪响之后,他们从里面拖出一个赤条条的家伙。
“这是主管吗?”其中一个人问。
“就是他,看样子有点不妙。花精。”另一个人说。
一个香水一样的小瓶子递了过去。
他拧开盖子,把瓶子凑到裸体的鼻子前,约莫过了半分钟,那赤条条的家伙依旧没有反应。
“死了。”他说。
“可是仪器现实还有生理反应……”
“死了,”他肯定地说,“心死。就算救回来,神智也不可能复原了,倒不如让他就这么躺在这里,反倒慈悲。”
“可是……”
“走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极昼和极夜看着那两人收拾好花精,就要往楼梯间跑过去,但这时,伴随一声尖厉的哀嚎,一个身影从房门里扑了过来,扑倒了其中一个人。他们扭打起来,伴随着枪响,但子弹似乎对那存在不起作用。
那是站立者的进化体,从第三乐章中汲取了更多的权能,变成相当棘手的存在。
趁着守卫和怪物打成一团,极昼带头,极夜随后,他们溜了过去,来到另一处楼梯口。
不论守卫和怪物有没有看到他们,不论造物主原本给他们安排的命运是去往何方,此时此刻,只消再努力爬下一个楼梯间,到了一楼,他们就自由了!
三步、两步、一步,楼梯结束了……极昼和极夜冲出了楼梯间,冲出了极欲工程。在午夜的沙地上,他们看到那群极欲之子在不远处成片成片地狂奔,径直朝大门奔去。
极昼和极夜也加入到奔逃的洪流中去。
远处,三艘飞行器悬停在月光下,似乎是在观察着这边。忽而,伴随一声呼啸,另一台飞行器划过头顶,丢下三个黑峻峻的立方体到大门处,而后加入到那三艘飞行器中去,一同飞走了。
真理之歌唱出了飞行器中载着谁:侥幸逃脱的高层和一些走运的员工,同时也说出了那立方体的名字。
“点防御。”
刚降世不到半个小时的极欲之子们,自然不知道点防御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甚至比第四咏叹调开始解释还要快,他们知道了。
但见那立方体进行了简短的变形,探出一个炮塔一样的东西,指着最排头的玩偶。
尖利的呼啸声响起,眨眼间,他们的身体断成了两截,断成了三截,变成了碎片。
前面的生灵发现异常,停住了脚步,但后面的生灵毫不知情,一退一进,加之膝盖走路的不便,两拨人撞到了一起,一座小山转眼间就堆了起来。
山的一边,是金属、断肢和碎肉,混杂一点还没来得及震响声带的哀嚎。
山的另一边,是奋力往前挤动攀登的极欲之子。被第三乐章迷了心窍的他们,置子弹风暴于不顾。
在他们身后,脓黑肿胀的球体已经吞没了整个极欲工程,并越来越快地追赶着他们。
极昼和极夜冲到了尸丘前,伏倒在地,躲开从上方以及打透尸体穿过来的子弹。
“前面怎么了?”传心频道里,极夜问。
“是机枪。”极昼答道。
大门前空旷平坦,无遮无拦,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
极昼和极夜没有小臂,抓不住任何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求生欲冲昏头脑的生灵们翻越肉山,而后成为肉山的一部分。
此时,第三乐章毕。第四赞歌开启了它的终章,第四章,Heh。
越过阈值,历经毁灭,重回创世前的混沌是它的总谱,循环的完毕是它的词义。
它将穿透一切概念,模糊意识与物质的界限,声所及的一切都将回归为一。因它是至理之声,是世之理在大地的映现。理生而为王。
就这样,这个外理遗珍完成了所有的吟唱,开始起爆。
最先响应闭环之理的是湮没的球体。它和它吞没的建筑和生灵发生内爆,化作一片洁白的球形空间——或者该说是圆形,因为它是如此洁白,以至于无法看出任何体积感。立体的概念,变得不再真切。
而后是从第四咏叹调为圆心,半径为五十公里的空间相应了真理的召唤。在这空间里,沙尘飞扬而起,因底层法则不断受到真理之歌影响,引力已经不再真切。
受第四乐章影响,点防御的系统发生了故障,金属风暴停止了。
极昼和极夜开始翻越尸山肉海。因四肢截断,于其说是翻越,不如说是蠕行。脸对脸,肉堆肉,浑身血污,但他们并不感到恶心,因生理反应被真理之歌钳制,恶心的概念,以及舒适的概念,已经不再真切。
事实上,在颂唱唯一真实的歌声面前,除了那循环的至理,没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
失去了真实的束缚,物质和意识交织在一起。肉海中残存的欲念,让骨渣和筋肉又重新活动起来,吸纳着一切它们能够得到的生物质,重新组织起来。
极昼和极夜往肉山顶峰爬去,而肉山在不断收缩,汇聚,成型,最终像沼泽一样,把唯二的幸存者吞进内部。
恐惧、悲伤、愤怒和求生欲越过物质和意识的界限,把所有的肉编织成最符合它们欲念的模样。骨变得无坚不摧,肉变得紧凑坚韧。尸骸化作某种难以置信的“活”体,把求生和复仇的欲望推向极致,铸成了绝无仅有的活体装甲。
“一无所有”
这些降生于世还不到半小时的生灵们,除了血肉与不甘之外,一无所有。
在歌声作用下,它们的意识此时此刻变得空前一致:它们中的一些人必须替他们活下去……
“倘若你能承担如山似海的愤怒与不甘,那么你便能穿上这件来自亡者最后欲念的活体装甲,一切暴力将再无可能伤你分毫。”
真理之歌替肉甲的意识如是说道。
它紧紧地抱住了极昼和极夜。极昼不慌张,因它的意识失去了真实约束,已经和肉甲相互贯通。而极夜似乎对真理之歌毫无反应,只是因为极昼的缘故,才姑且待在温暖潮湿的黑暗里。
肉甲之外,终章唱毕……
世界将为真理的降世献上热烈的掌声。
2020年12月25日11时20分许,澳大利亚维多利亚沙漠腹地,约合1.5亿公吨物质被突然抹除,留下半径为五十公里的半球型深坑,其最大深度约为马里亚纳海沟的3.5倍。坑洞中残留着彩色的云状物质。一个门状物悬停在爆心处。一个肉球被云状物托起,位于爆心1公里的位置。
同日11时30分许,岩浆填满了深坑的三分之一,在热风的吹动下,肉球飘到了坑洞边缘,降落到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