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苍白天堂

第五章

遗世之外

 

 

 

 

 

　　第二天早上，极昼醒的很早。

 

　　他的目光顺着极夜的肩背延伸，越过自己和弟弟的脚尖，穿过纸箱那方形的洞口，看到外面的世界。幽蓝的沙漠渐渐被金红色的太阳光占据，高草叶尖浮动着金光。

 

　　夜里的寒风很快被煲热，气温以体表可感的速度上升着……

 

　　在渐渐蒸腾起的燥热中，极昼在高草之间看到了什么……那是两个灰白光溜的脚站在草丛里，脚连接着脚踝，脚踝连接着小腿，小腿连接着余下的部分，因为纸箱的遮挡而处于盲区中。

 

　　极昼看着那双脚……那脚的皮肤很怪异，灰滑而紧致，奇怪的突起和经络在其中搏动。它虽然看起来很像人类的脚，这又似乎不是一双人的脚——不论是人类还是兽人。

 

　　它要么来自天外，要么就是某个大突变的产物，要么便是某种恶趣味的拟态生物，专以模仿人类为乐……但是，它究竟是什么？

 

　　极昼的精神脱离了惺忪的泥潭，更仔细地观察起那对“下肢”。他发现那双脚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微光，光是灰白色的，就像阴天中的废墟。他能感觉到那双脚的主人在看着他。在三米之外投下难以名状的目光……

 

　　渐渐的，渐渐的，在极昼的双眼中，纸箱四壁在变得透明，就好像那存在的目光改变着纸箱的物理性质。那站在高草中的实体和他背后还未完全消隐在晨光中的星辰一道，渐渐浮现，渐渐清晰。

 

　　而又在极昼即将看清他们真面目的一瞬之间，它像风中烟雾，消逝不见。纸箱四壁恢复了原初的状态，变成囚笼，再度困住了他的视野。

 

　　“嗯？”小白龙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奋力眨了眨眼睛，就好像这事都赖眼珠一样。

 

　　他奋力想看清楚外面的情况，但因为极夜把他抱的死死的，所以他也看不甚清楚——极夜和自己的身体把视野挡了大半。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方才那双脚站立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极昼放弃了，更何况小黑龙也完全没有要睡醒的意思。

 

　　这是极夜第一次睡觉，他不想让那个东西破坏了它。

 

　　小黑龙和毯子散发的热气把极昼再度逼入梦乡。不管怎样，他可得尽可能享受生活。

 

　　一个半小时后，极夜醒了。

 

　　此时的天空已经变得白亮白亮的了。沙漠冒着难以忍受的热气。虽然生理需求对双子来说形同虚设，但总归有一点点影响。动来动去的极夜弄醒了极昼。于是双子爬出了箱子，站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伸拦腰。

 

　　一无所有也醒了，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发出哄哄的声音。

 

　　隐形相式依然奏效，普通人们对迎来人生第二天的小生灵们毫不察觉。

 

　　双子收拾了毯子，放进购物车里。箱子让一无所有驮着。极昼舒展开地图，确认接下来要往哪里走。这时他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两件事情要做。

 

　　一、给极夜偷一点知识读物。二、偷一点衣服，合身的衣服。他们可不能赤条条地走完整个旅程。

 

　　幸运的是，这个小镇虽然没有旅馆，但的确有一家童装店。

 

　　极昼和极夜先是把脸贴在玻璃橱窗前，尽可能看清楚里面衣服，指出自己想要的，然后由极昼潜入行窃，由极夜安抚一无所有，免得它又把门卡住了。有两个小孩也在里面，确切来说是两个家庭。极夜的目光在那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极昼只是单纯看那些家伙不爽。所以出来的时候，极昼身上捧着三套衣服，一套自己的，一套弟弟的，一套不知道给谁的。

 

　　极昼把其中一个小孩想要的衣服也偷了出来，这是这个尺码的最后一件了，只不过不是给小男孩穿的。

 

　　“这是给一无所有的吗？”极夜很不解。

 

　　“不是，”极昼说，“但料子不错，可以用来做床垫。”

 

　　他们把衣服穿上，摊开地图，确认往哪个方向前进之后，推着车子走上了干道。

 

　　街道上都是看不穿隐形的人类。即便有兽人他们也不怕，衣服里的双子看起来就和普通兽人一模一样，没什么好奇怪的。除了一无所有。极昼琢磨着也许他们该找一个大点的箱子，把一无所有扣在里面，再钻几个小孔让它看清楚路。这样一来，这团千变万化的，用肋骨走路的肉团看起来就和小狗没什么两样了。

 

　　所以得找两个箱子，极昼在心里盘算道。一个用来改善睡觉环境，另一个用来让肉团子看起来正常一点……

 

　　这个时候，极昼看到一个兽人在街对面盯着自己看。小白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对方好像没什么反应。

 

　　“这个精神病。”极昼骂道。

 

　　“哦？啊。”极夜也注意到了那家伙，“换条路吧，那人好奇怪。”

 

　　于是双子稍稍绕了下远。然后抄了条小巷的近道想要弥补一下，但那人也跟进了小巷中，躲在拐角处，以为极昼没有注意到他。

 

　　极昼当然知道他。

 

　　而且用屁股想都知道他想干嘛。

 

　　极昼知道极欲之子的那些事情，知道诸如伴随欲望属性而来的“超凡绝伦的美”以及随之而来的大小屁事。但真理之歌没有告诉他这种“美”的原理，因此也不可能开发出抵消“美”的相式。穿上衣服就能大摇大摆出现在兽人世界中？不，他其实在赌，赌“美”不至于那般极致，以至于他要把全身裹严才能安度余生。

 

　　在那兽人纵身一跃，飞跃一无所有，飞向极夜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赌输了，但也无伤大雅。

 

　　但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一无所有的一个头骨连着筋肉飞了出来，像悠悠球一样击中那人的胯部中央，余下的动能把那人打飞出三四米。但见那家伙蜷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胯，一只手捏着拳，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听起来性别都变了。

 

　　极昼看着他，思忖着要不要把这家伙也解决掉，就像他们对那些士兵做的那样。他应该这样做，如果这家伙跑到集团联盟哪儿打小报告，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走吧。”极昼说，“我们还需要两副面具。”

 

　　他到底还是放过了那家伙。

 

　　“哦。”极夜回头看了眼那人，回答道。

 

　　一无所有哄哄地叫，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他们又在城里停留了一会儿，想找到两副合适的面具，但人脸和龙脸差异太大，短吻总是让面具顶起一块。极昼和极夜放弃了，现在小镇中的面具绝大部分都是白胡子老头。极昼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过后的第三天。

 

　　呵，反正外理遗珍不过节。小白龙这么想到。

 

　　于是，12月27日，他们踏上了第二天的旅途。将小镇抛在身后，继续在对地平线保持戒备心的同时，沿着高速公路前进。

 

　　“昼，”极夜忽然捏了捏小白龙的尾巴尖，说，“刚才那个人到底想干嘛呀。”

 

　　小白龙可没料到自己的尾巴尖会被碰，吓得他往前一跳，险些把购物车撞下公路。“哎呀，干嘛呀，”他一边摸着自己的尾巴尖，一边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被蝎子蛰了。”

 

　　“蝎子是什么呀？”极夜问，“会蜇人吗？”

 

　　“会呀，”极昼说，“这片土地得绝大多数生物都会蜇人，小心点。”

 

　　“噫。”极夜说，“烦。”

 

　　过了一会儿，极夜忽然反应过来了，继续问：“所以那人想干嘛呀？”

 

　　“不知道，”极昼说，“不感兴趣，不在乎。”

 

　　“我们找面具也是因为那个吗？”极夜问。

 

　　极昼沉默了一下，然后答道：“是的。”

 

　　“其实你不回答我也知道，”小黑龙说，“极欲之子的事情。”

 

　　“是的，”极昼说，“是因为极欲之子。”

 

　　“活着好累哦，”极夜道，“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想着怎么把你推倒。那好多地方都不能去了。”

 

　　的确，昼想到，从某些角度来说，极欲之子算得上是个犯罪吸铁石。

 

　　“我会找到屏蔽极欲之子影响的办法的，不用操心。”极昼说道。

 

　　“真的？”极夜问，“如果不仅仅只有这个影响，还有其他影响呢？”

 

　　“都会有办法的，”昼说，“你可以相信我。”

 

　　“好吧。”小黑龙说着，捉住小白龙的尾巴，左右荡了起来。

 

　　“别闹，站不稳了。”

 

　　极夜于是力度稍微了轻一点。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哥哥的尾巴似乎成了他的消遣。

 

　　毕竟这篇沙漠真是荒凉得要死，无聊得要命。集团联盟似乎还在百里之外沉浸在失去极欲工程的悲痛之中，对这两个小生命爱管不理的。偶尔有几辆车飞也似地驶过，因为靠得太近，差点被一无所有打飞。

 

　　除此之外，没什么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