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认识猎欧的时候，他还很小，是他爸带着他来的。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有点胆小，又很聪明。他怕自己一个人来，知道路了以后，还是叫爸爸跟着，或者哥哥陪着来。科学家的孩子嘛，看起来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他爸常常到前台跟我聊天，明明其他顾客大都是他同侪和熟人，就随意问候一声，走了。他爸和一般顾客不一样，不会对指标参数这类吹毛求疵，却在某些地方偏执到令人发狂。我通常倒杯生柠檬水给他们，小猎欧在旁边听着，也不闹，也不像他哥一样好奇。总觉得像他这样的小孩，长大以后的样子特别让人期待呢。
猎欧上学还是蛮顺利的，到了中学也是在很好的班级里念书。奇怪的是这时候他开始独自到店里来了，甚至也不和同学结队。每次来他都只要一种东西，“我要止咳糖浆！”原本店里是不卖的，菜单上也从来不会有，我这不就一家平常的饮料店。但是自从猎欧第一次点了之后，我每次都会常备止咳糖浆。反正又不是处方药，糖浆就跟含片一样，不超量就没事。可能这也怪他爸，对他要求太高，都逼出什么怪毛病来了。那时候听猎欧说，他想学生物和化学，我觉得有点可惜，却又不好直言让他改学工科，只能默默祝福他。
后来毫不意外地，猎欧考上了零零班，愈发证实他本是一个天才。店里的顾客很快就传开了，有说他从小就是神童的，有称赞他爸教导有方的，反正他哥小时候这些话我都听过。没想到的是，竟然连猎欧喜欢喝的止咳糖浆也被吹捧起来了，说有什么安神补脑的功效！真是滑稽！猎欧跟往常一样进门，平时不怎么搭理他的家伙，使劲给他谄媚。一起来的另一个同班同学，同样也是很出色的天才学生，被冷落在一边。猎欧很有礼貌地跟前辈们问好，还把同学也介绍给了他们，才挤到了前台。
“中午好，雷师傅！”
“你好，猎欧。你好，欢迎光临。”
“这是我同班同学，狼梓。这是雷师傅，在学校里开了很久了。”
“狼梓，好好听的名字啊～”
“谢谢雷师傅！”
“自从猎欧上大学以后，止咳糖浆都成抢手货了，好在我给你们留了，要来点吗？”
猎欧不自在地笑了，点了一杯“特别推荐”菜单上的冷饮：“要这个吧，盐口杯乳酸情欲果汁。”猎欧说得格外大声，店里的顾客都看过来了。盐口杯做法很麻烦，又很少人点，我让他们等了稍微久一点。猎欧喝的时候，小心地用舌头伸进杯子汲水，尽量不去碰杯口的细盐，而狼梓拿起杯每喝一口都会转一个方向。
我笑着说：“如果这杯果汁喝完，盐还有剩，那就是盐放多了；如果果汁还剩，盐却吃完了，那就是盐少了：都是彻底的失败。”
“那不是还没喝完嘛？”猎欧继续漫不经心地回答。
等到快喝完的时候，猎欧一口气把杯口全舔干净了，我觉得这小家伙，有点意思。
没过多久，果汁取代了止咳糖浆，成为热卖单品，让我赚了一把。不得不感叹猎欧待人接物与我们这些糙汉子不同，是谨言慎行的。有时候店里人太多，我就让猎欧进到吧台里来坐，再后来，我留了后门让他溜进来。听说狼梓后来去了四院，对猎欧打击很大，进而决心学物理和工程学。
“雷师傅，你以前是个很出色的工程师吧？”猎欧看着我墙上的工具。
“好汉不提当年勇——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
“你做过又轻又硬的东西吗？”
“复合材料？碳纤还是泡沫铝？”
“我想用钢来做。”
“做不了，铁的熔点会把中空微球熔化。”
“用中空石英玻纤呢？”
“你已经进实验室了？我可不会帮你做作业。铁合金已经穷途末路了，稀土才是未来。”
“我想做一把刀。”
这想法很疯狂，我怀疑我懂的他全都懂，我低声说：“今晚八点过来这里。”
“谢谢雷师傅！”
那天我早早地打了烊，从地下室翻出很久以前遗留的坯材、手札。
猎欧如约而至，带上了他最早的设想：刀柄是一个等离子发生器，将等离子束沿刀刃喷射出来。
“富有想象力的想法，就像电锯一样，太棒了！但是如果这把刀落到别人手上，是不是也会对你造成伤害？”
猎欧拿出一张图纸：“我想到了，做了改进，通过手套传输等离子体，刀刃做成微管结构。”
“不错，这个能做，我给你找了一块钢坯，可以用作铸剑，但是做不了特别锋利的薄刀。”
“是担心太脆吗？”
“对的，玻纤直径太粗了，反而影响会钢结构强度，加上刀刃上会有小孔的磨损，很容易报废。除非能在原子排列结构……”
猎欧又拿出一张图纸：“石墨烯微管！”
“果然你全想到了啊！太聪明了！那你认为距离实现还缺什么呢？”
“目前还做不了肉眼可见长度的产品呢，雷师傅试过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太有序了，太纯了，制造负熵的过程会需要大量的能量，同时还给外界造成极大的熵增。”
“真的不可能吗？那学材料还有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说着我取出一柄平凡的细剑，“刀剑永远离不开钢铁。看看有什么不同。”
猎欧接过剑细看，有点沉，尽管涂了防锈油，表面也已经失去光亮。
“好像没什么不同吧？”
“试一下看看。”
猎欧上手甩了一甩：“真不好意思，我不太会使用这种剑。”
我接过剑握在手里，用手指捏着末端弯折出难以置信的弧度。猎欧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面向侧边，将剑刃甩出去，剑尾在木柜上划出了深深的痕迹。
“这是马氏体时效钢，通过热处理获得的高强度和高韧度。”
“第一次见识到呢。今天在雷师傅这里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送走猎欧之后，没过几个星期，那块黑色石碑上就出现了批量生产碳炔和石墨烯的方法，被微尺度实验室证实可行，三个月后工厂开始批量生产。猎欧带着石墨烯样品又来找我。
“没想到竟然能够这么快做出来……”我觉得猎欧一定是有过人的天赋，会给整个箕星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
“石墨烯有可能跟马氏体时效钢结合在一起吗？”
“从来没有尝试过呢，不过交给我好了，猎欧负责制作等离子体发生器吧。”
后来尝试了很多次，做了很多把钢坯，挑了最理想的样品磨制成刀，效果非常好。
“刀背也能削铁如泥！——我打算起名为‘天灭’。”
能跟猎欧合作是非常愉快的事，我常常想要是能和他同岁一起长大就好了，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是他爸不具备的。如果“灾难”没有那么快到来的话，如果那块石碑还在的话，他肯定还能实现更多跨时代意义的发明。
战争爆发后，我作为学校后勤，负责搬运物资，时不时还能见到猎欧来回奔波。他变得比以前更勇敢了，实力也更强大了。猎欧和狼普斯住过一次院，但身体没大碍，之后他们就开始能使用一种巨大的外星能量，在前线效力。狼普斯常常跟我抱怨，猎欧总是做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这是猎欧的风格。
几天前猎欧带着一个小孩子回来，战地孤儿。我原本担心猎欧不会照顾，但是那个小孩意外地很听他话。猎欧打算按法律规定的那样，把他送入福利院，不料第一天晚上福利院就赶紧打电话让猎欧接回去了，总是嚷嚷要猎欧抱。即使是带来我这里，我也不讨他喜欢呢，怎么哄也没用。
“他叫柔。”
“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大难。”
“我们的命运全改变了。”
“这不是你的错。”
“我打算带他回家。”
“也许你也帮不上忙。”
“我想看看我爸。”
“现在你和他关系怎么样了？”
“还行吧，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对的。”
“孩子，他也没有责怪你。”
“我总想做点什么。”
“你哥也在家。”
我从杂物堆里掏出一瓶止咳糖浆：“还要点吗？”
“谢谢。”
“什么时候回前线？”
“等我把柔安顿好就马上回去。”
“走之前再过来一趟，我有东西要给你。”
“没问题！”
这几天过去了，都没有见到猎欧，我猜他是不是偷偷离开了。听广播说，时不时会有避难警报，估计是怪兽数量太多，前线招架不过来，着陆地表了。到了今天傍晚的时候，猎欧带着柔过来找我，我正在救助点发放物资。
“雷师傅，现在方便吗？”
“哟，你来了，柔也一起来了？找不到愿意收养的？”
“现在他听话多了，我打算带他回前线。”
“猎欧，只要你能承担做事的后果的话，那你就能做任何事，但是别让他人帮你擦屁股。”
“记住了。”
“不，也许我误会你了，让我想想……两权相害取其轻，别去冒险。是这样吧？”
“雷师傅，你总是会支持我的，不是吗？”
我看了一眼猎欧背着的“天灭”，便不再多说了。我从口袋掏出了一块系着绳的石头，交给了猎欧。
“你会用上的，关键时刻会保护你。”
“我要怎么用？”
“你知道如何使用，这是陨石，祝你平安归来。”
“谢谢，雷师傅。那我走了。”
猎欧拨通了卫星电话。
“猎欧报道！猎欧报道！请求应答！请求应答！”
延迟有些明显。
“狼普斯，柔跟我一起，还在避难所。
“没事，但柔总是缠着我，根本脱不开身……
“……只能带上柔一起了……
“等我一句话的时间……”
猎欧找我借了一条布带，把柔抱在胸前，让我帮他绑好。然后一瞬间跑远了，只留下一道橙色的光芒。
猎欧的镇定让我害怕，总感觉会出什么事情。不详的预感在我心里弥漫，而我却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拜托狼普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