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洛泽和琼纳斯的劝阻下，芃伊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提出的，由她自己跟着白石出一起前往极光峡谷研究中心，再让洛泽和琼纳斯分头前往今晚的食肉动物互助会聚会，两边一起调查的计划。
冷静分析后，他们认为这时候最好的选择，是尽量不暴露白石出和他们的关系，让她融入进研究中心收集线索——所以，芃伊花了十多分钟，和即将带着晶体自己开车过去的那只白猫详细解释了他们的调查进度和疑点，然后拜托她帮忙进行些调查，而白石出也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在目送着白石出离开之后，时间也来到了下午三点。
芃伊估算了一下，这时候赶快先回趟公寓整理下线索，再马上往聚会地赶，应该可以在五点半左右到达那里，尽管司机会辛苦些，但反正……开车的是琼纳斯。
公寓的门几乎是被直接撞开的。
那只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手机的老赤狐又被吓了一大跳，诧异地看着那兔子和灰狼冲进了客厅中央的那堆白板中间，拿着笔在上面添加着信息，同时还用打印机打出了好几张资料和照片，贴在了那白板上。
“丛林猫，莫顿，越野车，极光峡谷研究中心……”芃伊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把洛泽递给她的刚打印出的资料贴在对应的位置，上面有网上查出来的研究中心的公开信息，有洛泽偷拍下来的盗窃案的信息，同时也有关于莫顿的信息，但他们还没打算细看，只是先把它们粘贴了上去。这些工作做完后，他们就急急忙忙地又冲出了公寓、重重带上了门，开始往聚会现场赶去……
“唔，真是有干劲。”赤翎在他们离开后，便笑着叹了口气，随后站起了身，打开了她手机的摄像头，朝那些白板拍了一张照片，用短信发了出去。
“年轻就是好呐，潜力无穷。”赤翎苦笑了几声，靠回到了沙发上，静静看着那些白板。
……
“食肉动物互助会……这看起来是个慈善组织啊。”芃伊坐在反恐车的后车厢里，翻看着手机上那个组织的官网和它的论坛，“评价都挺高，好像连食草动物都给了不少好评。这是个什么组织？”
“怎么说呢，这组织只要是个食肉动物都能免费加入……然后就可以每个月领补助金，申请无息贷，参加免费的聚会和活动，他们甚至还有自个的律师团队，全免费给会员提供服务。”
“哟，待遇这么高？”芃伊苦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食草动物怎么就没这么个组织？”
“我哪知道？可能自打我们吃不了你们之后，你们就不需要‘互助’了？”洛泽轻笑了几声，但他才刚说完，芃伊的爪子就立刻捅进了他的腰，差点把他戳出了座位。
“所以你这只那么爱占便宜的灰狼怎么没加这互助会？我看它什么要求都没有。”
“也有要求的好吗……”洛泽揉着自己的腰，艰难地说道，“它要求入会的食肉动物必须和食草动物和平相处。一不能参与网上不友好的讨论，二不能去找那些提供‘进口肉’的餐馆打牙祭，三不能和食草动物斗殴……”
“啊——那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食草动物对它的评价也这么高了。”芃伊点了点头，但依然带着困惑，“所以这是个，在促进和平的好组织咯？”
“也许，算吧？”
“那你更没理由不加入了啊？”
“别别……这种给钱就闭嘴，吃亏也要忍着的和平方式，就和给我们戴上项圈、套上嘴套一样。”洛泽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种和平。这互助会里的很多食肉动物已经变得……太温顺了。”
“这说的也是。换作是我，可能我也不乐意。”芃伊轻叹了口气，低头沉默着继续翻看起了那些讨论着这个组织的论坛。
车辆很快就离开了城区，开上了道路状况更差一些的乡道，他们四周的景色也变成了一片片农田，和偶尔出现的几栋小房子；在穿过两个很小的镇子之后，下午五点半左右，这辆反恐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个建在海边悬崖上大庄园。
在把车停到庄园门口的一个面积宽阔，且已经停满了一半车辆的场地之后，几只兽才一起下了车，打量起了这个地方。
不算上停车场，面前那整块地皮差不多有八千多平米，是一个呈梯形的，塞在悬崖突出的那一大块平地上的庄园。
庄园只有最里端靠海的那个梯形的短边处修建了一座不大的三层别墅，而剩下的，差不多一个足球场面积大小的部分，就像一个小公园的广场一样，其中首先建有一个露天的泳池，然后是集中在它附近的临时帐篷一样的小建筑，里面摆着各种小摊子，紧接着便是许多露天的烧烤摊、游戏机，随机地摆在各处，以及一大堆可以随意到处搬动的大小各异的桌子和椅子，而场地的正中间，有一小块被长桌子围出来方形空地，其中央有一个搭高了数米的舞台。
此时，那个小广场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兽，他们互相热烈地说笑、讨论的声音，从芃伊一行下车开始就不停地轰击着他们的耳朵……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会场的入口处，两只穿着正装、长相完全一样的胡狼也把他们拦了下来。
“我们是警察。来这里是为了调查案件，请配合工作。”芃伊和洛泽一起从身上摸出了证件，展示给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
“……不不，你们误会了。”其中一只胡狼立刻笑了起来，眼睛看着芃伊，说道，“聚会是完全开放的。但因为是食肉动物互助会的聚会，与会者基本都是食肉动物，我们只是负责把这点提醒给想参与的食草动物们，比如您。”
“呃？”芃伊歪了下头，语塞了几秒后，才继续道，“那，聚会的邀请函是……”
“啊，那只是宣传用的，参会不需要这个。”另一只胡狼立刻回复道，“我们鼓励成员带上这种邀请函，把互助会宣传给他们的朋友，当然也鼓励在大街上发。我们的大部分成员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参加了聚会，最后选择加入互助会的。”
“所以……聚会是完全开放的？包括对警察？”芃伊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继续问道。
“当然，这里什么职业的都有……不过大部分不会选择穿工作服过来。”胡狼笑着，看向了站在他们俩身后的全副武装的琼纳斯，“不过，我们也欢迎。”
“有意思……”芃伊耸了耸肩，顿了一会后，才接着问道，“这里算是私家花园吗？”
“不全是。这儿除了那别墅，都是由公司长期租赁的用地，面积足够，便宜，而且偏远又没商业价值，就把它交给互助会了。”
“公司，是指和声科技？”
“是的。互助会就是由他们建立的。”两只一起解释道，“和声一直致力于弥合分歧与巩固和平，互助会就是他们所做的努力之一。”
“好的，我明白了。”芃伊笑了一下，对他们伸出了爪子，“谢谢你们。”
直到进入了聚会场地内，他们才发现，这个场地的绝大部分地面都是由类似足球场的，纯绿色的假草坪铺成的。整个地面先铺了一层小石子，然后是大量的软软的，和泥土一样的小橡胶块，最后是一根根塑料的假草——尽管它不是真的草地，但踩上去确实非常舒服，尤其是对芃伊那种没有肉垫的脚爪来说。
“所以，我们要查什么来着？”洛泽在里面闲逛了一会后，就突然停了下来，把脑袋歪向了一侧，轻声问道。
“呃。对啊，查什么来着……”芃伊也停了下来，同样歪下她的头，“好像是查金鬃为什么有这儿的邀请函？”
“那我们不是已经问出答案了么？”洛泽苦笑了两声，“那邀请函不是被当成传单一样到处发吗，他身上有一张也挺正常的……”
“唔，要不还是，找主办人问问？”芃伊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总不能白来这么一趟吧……”
“确实，但，要不你自己去查吧？我可就直接当我是来参加聚会的了。”洛泽说着，看向了那些已经燃起了炭火的烧烤摊，和好几张摆满了各种浆果的长桌子，咂了咂嘴，“这儿好像吃东西都免费。我可不能放过这省一餐饭钱的机会……”
“行吧。这聚会要开多久？”
“那儿不是有个时间表么。”洛泽望向了不远处支着的宣传幅，说道，“九点半结束。看那舞台，我估计还有表演呢。”
“唉，那你自个乐呵去吧……”芃伊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又转身看向了身旁的那只白狼，“琼纳斯？你去陪洛泽逛逛吧，和他聊聊天。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危险。”
“我的任务是保证你的安全。”琼纳斯露出一个冷冷的微笑，回道，“当然，我也会优先考虑你的意见。”
“没事的，去放松下吧。”芃伊对她点了下头，“我们都麻烦你开车开一整天了，你肯定也很累。”
“遵命，芃伊警官。”琼纳斯对芃伊敬了个礼，便悠悠走到了站在原地等着她的洛泽身边，和他一起往聚会最热闹的地带走去……
芃伊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她猛地感觉有谁似乎正站在自己身后，而当她猛转过身时，发现就在她两米开外，一只穿着整齐的正装，两蹄背在身后，如松树般笔直地立在原地，头上的两个巨大鹿角因打了蜡而反射着傍晚时分的橘色阳光的麋鹿，正用他如匕首般锋利而冰冷的眼神盯着芃伊……
“你、你好？”芃伊有些诧异地站远了一步，说道，“你是要找我吗？”
“你好。我是杜克。”麋鹿的话带着有些重的口音，声音平稳而冷淡，就像寒风一样，“这个聚会少有食草动物，我只是好奇。”
“呃，我叫芃伊。”芃伊说着，朝他伸出了爪子，但对方却无动于衷，尴尬了几秒后，芃伊也只好把爪子缩了回去：“您是，聚会主办人吗？”
“不。但我是主办人的老朋友。”杜克说着，眼睛看向了远处那栋低矮的别墅，“我是来找他的。”
“我也想找他了解一些信息，他会出来吗？”
“会的。但他不值得你去调查，芃伊。”杜克说完，又看了那兔子一眼，便朝着会场中心走了过去。
“真奇怪。”芃伊在他走远之后，才松了口气，那只麋鹿在他面前时的压迫感让她甚至难以呼吸；在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开始感到了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在调查……”
她望着麋鹿的背影，感到了些许可疑。
在这份疑惑的驱使下，芃伊悄悄地跟在了那麋鹿身后十几米远的位置，和他一起朝着聚会最中心走去。随着她逐渐进入聚会最热闹的地方，自己身边的食肉动物也越来越多，基本都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或者围坐在毫无规律地摆放着的桌椅上聊着天，当他们注意到杜克和芃伊这两只食草动物时，他们也会热情地特意打个招呼，让芃伊感到有些意外，但也感觉非常和谐而安心。
很快，杜克就在正中央那个被用长桌子围出的方形空地的边缘处停了下来，然后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盯着那栋小别墅的方向。
“芃芃？”
突然，洛泽出现在了芃伊的身边，把正在认真盯着杜克的芃伊吓了一跳。
“你吓到……”芃伊立刻转过身，爪子也不自觉地瞄准了那灰狼的腰，但她一眼就发现洛泽此时正弓着自己的身子、保持着半蹲的畏缩姿态，耳朵小心地埋在毛里，尾巴也被他夹在两腿之间，明显一副极度害怕的模样……
“洛泽？你怎么了？”芃伊立刻贴到了那灰狼身边，抱住了他的脑袋，用爪子拍打着他颤抖的后背。
“我，我总感觉我来过这里……”洛泽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同时用一只爪子扶着自己的额头，“这个地方，让我有种恐惧的感觉，而且是……本能的恐惧。”
“什么？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不。他什么都没动，只是刚走到会场中央就这样了。”站在一边的琼纳斯解释着，她的声音显得有一些担心，“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我们就出去，别在这里待着。”
“你看见那个了吗……”洛泽的声音变得微弱而颤抖。
“什么？”芃伊诧异地看着洛泽那无神的双眼，不知所措地抚摸着他的头，“喂，洛泽，你吓到我了！”
“我看见他了，我看到洛恩了，我还看到了有个光球在我面前……”
“啊？”芃伊大张着嘴，立刻往后看了一眼，但她身后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再次猛摇起了那灰狼的肩膀：“洛泽！你在说什么？你看见你爸了？”
“……欢迎各位，参加食肉动物互助会的聚会。”
突然，场地四周摆放的音响传出了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声音。
“不不，他就在那……”洛泽轻摇着头，突然往前扑了过去，两只前爪撑在地上，双眼看着地面，“在这……”
“洛泽？洛泽！”芃伊担心地吼叫着，而她的声音陆续吸引了附近其他动物的注意，他们也纷纷担心地凑了过来，其中一些还掏出了手机，似乎准备拨打急救电话。
“互助会的初衷，就是让我们食肉动物，这个为了和平做出了巨大牺牲的群体，在这新世界和新秩序中互相扶持和帮助……”音响里的那个声音继续在聚会之中飘荡，传进了聚会中央这一小小角落中的灰狼的耳朵。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洛泽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带着紧张和愤怒。
“洛泽！我是芃伊，我想帮你！快醒醒！”
芃伊不停拍着那灰狼的后背，但她发现洛泽的身体似乎渐渐拱了起来；当她再次看向洛泽的头时，她发现这只灰狼的脑袋已经转向了她，两只眼睛瞪得通圆，露着他的狼牙……
“正是这种团结，这种跨越物种的友谊，让我们最终站在了一起……”
音响里的演讲声还在继续，但芃伊发现自己已经听不进去那演说的内容了。她看着面前的洛泽那张陌生的脸庞，那已经丧失了理智，只剩下原始兽性的灰狼……埋藏在芃伊基因中最深处的本能的恐惧立刻吞噬了她，在她作出任何反应之前，洛泽已经猛地把芃伊扑倒在了地上，在四周传出的惊呼声中，洛泽张开了他的嘴巴，两排锋利的狼牙对准了身下那只兔子脆弱的喉咙。
芃伊立刻抬起爪子、闭上了双眼，而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啾鸣声……随后，那只灰狼的全身都瞬间软了下去，直接趴在了她的身上，脑袋歪着倒在了芃伊的头边；他的眼睛半睁着，眼皮不停地抽动，但依然大张着嘴巴，舌头也流到了地上；等芃伊终于鼓起勇气睁开她的双眼时，她发现洛泽的颈部正扎着一根麻醉针，而站在他们旁边的琼纳斯爪中，正举着一柄小小的麻醉枪……
演讲依然还在继续。
只有附近很少的几只兽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即使是看到的那些，也已经被吓在了原地，完全不敢动弹，因此，聚会现场没有出现任何骚乱，欢笑声也依然在继续。
琼纳斯蹲了下去，拔出那根麻醉针，将它收进了口袋，然后直接抱起了洛泽那已经柔软得如同一大袋豆腐的身体，把他架在了自己的肩上。
芃伊依然保持着她用双爪护住自己脖子的自卫姿势，惊恐地躺在原地，而在她回过神来之前，肩上正扛着洛泽的琼纳斯，默默地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只麋鹿，杜克。
杜克依然站在那，但他此时已经把身子转了过来，盯着琼纳斯的眼睛。
他轻轻地点了下头，便又回过了身，而琼纳斯只是深吸了口气，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她一直等到芃伊恢复了神志，终于重新站了起来之后，才牵住了她的爪子，带着她默默地往庄园的大门处走去……
“请尽情享受聚会，结交新的朋友吧！”
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演讲结束了，芃伊和扛着洛泽的琼纳斯也安静地离开了聚会现场。
一只和杜克差不多年纪，中年偏老一些，穿着休闲的白色背心的灰狼，缓缓走上了讲台，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台下亲切地挥着爪子；那些目睹了刚刚那可怕事件的兽们，也把注意力再次放在了享受这场聚会之中……
而那只灰狼很快便注意到了，那个无动于衷地立在原地，静静地盯着他的麋鹿。他轻轻地放下爪子，闭上眼睛，轻笑了一声。
‘你终究还是来了。’灰狼的内心默默念着，即使这是他内心深处的声音，也依然在颤抖，夹杂着怀念，惋惜，或许也有后悔。
‘好久不见，洛信。’杜克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即使是他的心声，也保持着冷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