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瑞」是兽圈里最差的翻译吗？

「福瑞」真的是「Furry」吗？

我们应该如何翻译外来词？

 

外来词要进入汉语的词汇系统，必须接受汉语的语音、语法和构词规则等各方面的改造，以符合汉语的发音习惯、语法和词汇规则。概括起来，汉语对外来词所采用的翻译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

 

• 完全的音译：用发音近似的汉字将外来语翻译过来，这种用于译音的汉字不再有其自身的原意，只保留其语音和书写形式。

• 半音半意：这种方法主要用于复合外来词，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前半部分采用音译，后部分采用意译；另外一种是前半部分采用意译，后半部分采用音译。

• 音译附加汉语语素：以单音节、双音节译词加汉语语素的借词使用最多：一类为音译语素加汉语语素，另一类为汉语语素加音译语素。其中音译语素有的代表一个英语单词，有的代表部分语素。汉语语素有的是词根语素，有的是词缀语素。

• 音意兼顾：即选用接近外来词词义的汉字进行转写。汉语同音字多，为译名用字的筛选提供了方便。或者是部分或者是全部音意兼顾。这可称为归化的音意兼顾的译法，堪称两全其美，体现了汉语在吸收外来词时特有的汉化处理功能。

• 借译：按照外来词的形态结构和构词原理直译过来。

• 英文字母附加汉字

• 英文字母缩写形式或单词

 

（本节文字选自中国日报网）

 

中华兽迷如何称呼自己？

 

一个完全舶来的亚文化，自然需要本地化才能发展。作为一个拥有身份认同的亚文化，爱好者如何称呼自己应当是重点关切。从「Furry」到「福瑞」并非是拍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而是社群与社交圈共同作用共同选择的结果，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演化。

 

Furry是一个发源于美国当代影视作品的衍生亚文化。第一次中文称呼出现自然不可考究，远在中文互联网刚建立时，其概念就曾被那时的博客主当作「野兽艺术」浅析；后来，内地爱好者受台湾爱好者影响，开始接受「furry」和「兽人」的统称，减少了本地化的难度。

 

这个称呼并不是一劳永逸。爱好者们为了存在于网络，有的选择「攻占」兽人吧，有的选择另起炉灶。无论如何，爱好者们不同的称呼，统统诉诸百度贴吧：「动物」「幻想动物」「龙」「兽人」「纯兽」，可谓百花齐放。「兽圈」这一宏大的概念，也随着身份认同的建立而成为统一称呼。爱好者的倾向、物种都不重要，「我混兽圈」「我是furry」就代表了一切。

 

纯粹的网络亚文化时代终结之时，爱好者找到了新的实现形式，自然有了新的称呼「毛毛」「小动物」传承自在展会文化先走一步的台湾兽圈，「兽迷」这一更正式的称呼则来自于 Furry Fandom 的英文借译。线下聚会时代的开启让文化在这片大地上不再隐形，加入兽圈的伙伴越来越多，追求不一而足，称呼也越来越繁杂混淆。司马弘炎的「毛毛」企划让无数没有兽装的爱好者彻夜难眠，后来才声称「毛毛」这一称呼指的是全体爱好者。「Furry 究竟是什么」成为了新一代爱好者的新疑问，而一个个「科普」视频也如同一块块新的木板填上忒修斯之船破损的空洞。

 

或许，这根本不是什么饱经风霜的忒修斯之船，而是海面上飘来一份设计稿，孤岛上的人们照着图纸依葫芦画瓢而已。画着画着，「Furry」就变成了「福瑞」，收录进了极兽聚主办心血来潮整理的中文福瑞词库。2021年起，「福瑞」正式成为了亚文化的称谓之一。

 

不过，「福瑞」真的是「Furry」吗？

 

「福瑞」真的是「Furry」吗？

 

语言学习是一个天然痛苦的事情，翻译也是。准确无误的解码再编码，在翻译之中实在很难达到，特别是经过时间洗礼的亚文化概念。

 

Furry 在《Furry Nation》中被解释为如下几种含义：

 

• 拟人的动物角色的爱好者。

• 对当代亚文化「Furry Fandom」具有自我身份认同的成员。

• 结合人类和动物的外表、能力或特征的，虚构的或幻想的动物；拟人的动物角色。

• Furry Fandom 的简称。

 

几乎是立刻的，我们遇到了问题：Furry Fandom 是什么？是逐字逐句翻译的「兽迷」吗？当然不是，在我们的日常使用中，「兽迷」已经成为了对爱好者个体的称呼，比如「你是兽迷吗？」，而在英文中它完全不表达这一含义。如果深入原义的话，fandom 是 fan 与 kingdom 的合成词，其表达的含义为爱好者群体；那么理所应当，Furry Fandom 应当是「兽圈」之意。「兽圈」一词在表达中，只有动物拟人化爱好者群体之义。这种表述是否正确呢？让我们重新代入来看看：

 

• 对当代亚文化「兽圈」具有自我身份认同的成员。

• 兽圈的简称。

 

这依然不符合直觉。什么是亚文化兽圈？在中文表达之中，能被称为亚文化的应该是「兽迷」而不是「兽圈」。但这实际上是一个先生鸡还是先生蛋的问题，在 Furry Fandom 这一表达被翻译为中文后，「兽迷」一词就已经不再常用于群体的含义，而是个体的含义了。但这是一个普遍的错译问题：剑桥词典中的 fandom 有「……迷，狂热爱好者；热烈崇拜者」之意，但英文释义中却并非指个体，而是「一群人」。在中文里，「……迷」并不是一个集合状态的表达，「球迷们」与「球迷」是不可以混用的，「兽迷」自然也是如此。

 

那么，「兽圈」是不是亚文化的含义呢？千真万确。动物拟人化本身并不是一个亚文化，中国的兽迷往往不承认《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是 Furry（这里取「拟人的动物角色」含义）」，但孙悟空的确是拟人化的动物。只有了解爱好者群体的审美志趣、价值取向，迎合这一群体的主题，让他们为动物拟人化赋与群体共识或者新含义，拟人化的动物才成为亚文化——这「兽圈」何尝不是一种亚文化？

 

既然解决了亚文化「兽圈」的难题，那「Furry」的第一释义就变得棘手了起来。究竟什么是「拟人的动物角色的爱好者」呢？「拟人的动物角色」好说，兽设嘛；但日常使用中并不存在「兽设爱好者」这一表达。那如果看整体含义，那不就是兽迷嘛；但「兽迷」这一词已经被第二释义用来表示「兽圈成员」了，第一释义和第二释义有何区别呢？

 

很显然，我们有「我不混圈」的表达。这代表着第一释义中「拟人的动物角色的爱好者」与「兽圈成员」是有深刻区别的：成为爱好者，并不意味着加入社交圈。相较之下，在英文意境中 fan 与 fandom 的区别就是个人与群体的差别，「兽迷们」与「兽圈成员」是同义的；这种说法就像是中文语境中「喜欢拟人化动物的人就是兽迷」，这无可厚非，但「喜欢拟人化动物的人都在兽圈」就是一种身份绑架。海外兽圈不是天堂，也有鸡毛蒜皮的乱七八糟事；不过对于没有兽圈身份认同但依然喜欢拟人化动物的爱好者，他们更喜欢采用「不自知的兽迷」的叙事口吻称呼（即使这个称呼完全不能完全概括「退圈」的爱好者），然后把自己被验证的「污名」渲染得很无辜，觉得「喜欢就应该是兽迷，而因为兽圈的坏名声不自称兽迷、不加入兽迷群体是莫名其妙的」。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嘛，散兵游勇是不会有史书的。无论东西方兽圈都没有对「退圈」爱好者的独特称谓。

 

到底第一释义「拟人的动物角色的爱好者」应该以什么词替代呢？我们需要先解决「拟人的动物角色」的翻译。凭直觉而言，当然是「兽设」；不过这个词的范围过于小，仅限于表示爱好者创作的拟人化角色（更像是英文表达中的 Fursona），大众文化中的拟人动物角色反而不能用「兽设」。那要是保留「拟人化动物」的称呼呢？很抱歉，银碳使用了这个称呼，为了避讳当然不能直接使用。到头来，我们没有一个词汇表达这种通用的概念，只能分开来表达一个释义：大众文化的依然叫「拟人动物（角色）」，亚文化的保留「兽设」。言归正传，「拟人的动物角色的爱好者」就应该分为「拟人动物爱好者」和「兽设爱好者」。

 

至此，我们就解决了 Furry 较为准确的赋义：

 

• 拟人动物爱好者，兽设爱好者。

• 兽迷，兽圈亚文化的成员。

• 拟人动物角色、幻想动物角色；兽设。

• 兽圈的简称。

 

众所周知，「福瑞」这一译法就是 Furry 的音译。这没什么不好，关键是音译的结果能否清晰准确地涵盖所有的含义，让人一听就懂，例如「沙发」只能是一种有软垫的椅子，而不是加了软垫的椅子都是沙发。接下来，我们用各个含义造句试试看：

 

• 「我不混圈，我只是拟人动物爱好者，喜欢看这些画这些小动物而已。」

• 「对兽迷来说，他们希望在社交之中获得家人般的感觉。」

• 「《疯狂动物城》里的角色都是拟人动物角色。」

• 「大家都在兽圈大家庭里。」

 

然后，我们把各个含义替换为「福瑞」：

 

• 「我不混圈，我只是福瑞，喜欢看这些画这些小动物而已。」

• 「对福瑞来说，他们希望在社交之中获得家人般的感觉。」

• 「《疯狂动物城》里的角色都是福瑞。」

• 「大家都在福瑞大家庭里。」

 

这样替换显然有严重的语义混淆：为什么「混圈」和「不混圈」都是「福瑞」？在实际使用场景中，第二释义的「兽迷」和英文一样剥夺了第一释义的「退圈爱好者」含义。什么又是「福瑞大家庭」？没有人会这样说，只有「兽圈大家庭」的说法。整体看来，只有表达大众文化与亚文化统称的「福瑞」才符合我们的表达习惯；换言之，「福瑞」一词仅仅只能准确代表 Furry 的第三释义，表示拟人动物角色的集合。那基于此，能不能进行轻微的改变呢？自然是可以的：

 

• 「我不混圈，我只是喜欢福瑞，喜欢看这些画这些小动物而已。」

• 「对福瑞控来说，他们希望在社交之中获得家人般的感觉。」

• 「《疯狂动物城》里的角色都是福瑞。」

• 「大家都在福瑞圈大家庭里。」

 

由于第一释义并没有广泛使用的对应词汇，因此改写为动宾短语。第二释义「兽迷」的「福瑞」变成了「福瑞控」；「〇〇控」是源自于「二次元」亚文化的概念，表达的是「对〇〇存在情结，极度喜爱以至于寄托性冲动的程度」，这种表达狂热喜爱的用法是符合我们的使用习惯的。第四释义的「兽圈」则替换为「福瑞圈」，即把「兽」更换为了「福瑞」。既然如此，「兽」能不能替代第三释义的全部意义呢？自然是可以的，但它依然会有混淆第二、三释义的问题，甚至与动物本身的概念混淆，和「小动物」这一称呼一样。

 

总而言之，「福瑞」自始至终都不是「Furry」的平替，我们的身份依旧处于一种薛定谔状态。自2011年起的百度指数，「Furry」的名号比任何其他的称呼都要更代表我们的身份，而「福瑞」「毛毛」和「兽人」不过也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有人高举着「喜爱动物拟人化创作」来标榜我们的文化，但他们却不喜欢《虹猫蓝兔七侠传》，甚至不承认孙悟空也是拟人动物；也有人高举着「友善社交大家庭」来标榜我们的文化，可他们依然在社交媒体对异见者讥讽指责。我们的文化，摘不下「Furry」的帽子。而「福瑞」这顶新帽子，真的能代表我们吗？

 

或许，我们又回到了起点：什么是「福瑞」？而我们，又是谁？

 

（转载至微信公众号：彩虹十日谈）